第60章

動怒

“殿下, 你怎麽能受傷呢?”

尹川瞪着水汪汪的眼睛,半跪在衛南尋面前,小心翼翼的捧起他的手掌,恨不得受傷的人是自己。

“我怎麽就不能受傷?”衛南尋掀起眼皮, 臉色陰沉, 他卷起手掌, 讓尹川從窗邊的抽屜裏那金瘡藥, 然而自己卻完全心思不在手上這個傷口上,“找到玉娘了嗎?”

尹川沒說話, 垂着頭去找藥,他身後的衛南尋卻将手掌狠狠拍到了桌角上, 冷聲道:“好個唐安之!”

尹川在衛南尋身邊多年, 極少見到他如此動怒, 他嘴上不說心裏也對那些不遵守主上命令的人十分不滿, 一邊給衛南尋塗了一些藥粉, 一邊低聲細禀:“殿下, 你消消氣, 尹川定會找到玉娘的。”

“他們打的什麽心思我不知道嗎?怕我阻止這場行動, 就把玉娘藏起來,還利用他去查移木橋之事, 哼!”衛南尋半閉雙眸眉頭緊鎖, 拳起手掌, 過了好一會才睜開眼眸,道:“你把唐安之約出來,我倒要看看, 他現在是不是多長了幾個膽, 都敢私自行動了, 好,真是好得很。”

“是。”尹川不敢多說什麽,彎着腰退了出去,右手緊緊握着那半瓶金瘡藥,左手将懷裏的面具掏出來戴在臉上,一眨眼就飛上了屋頂,下一刻就消失在高高低低的房屋之間。

今日天還未亮,尹川就來無塵院告訴衛南尋,那個叫玉娘的刺客失蹤了。

衛南尋心裏很清楚,這是他們在跟自己示威呢,雖然說這些暗樁是他一手搭建的,人也是從幾年前就開始滲透進姜國的,不知是不是他過于謹慎小心,竟讓他們忘了自己也曾是馳騁沙場在前線殺敵的人。

絕非什麽良善。

衛南尋嫌惡地皺皺眉,将臉偏到一旁,從腰帶裏摸出了什麽物件。

他手中搓着一張巴掌大的小紙,紙上密密麻麻寫滿了蠅頭小楷,衛南尋将紙卷起收好,嘴角噙着幾分玩味。

望春樓二層,包廂之中。

唐廣陌坐在桌案前,眉頭微皺,他偷偷看了看旁邊抱劍而立的尹川,發現對方那冷峻的目光直直射過來,他縮了縮脖頸,撤回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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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找我何事?”他佯裝震驚,實則手指在桌案下不安的抓撓着。

唐廣陌心裏很清楚,殿下讓尹川将他「帶」過來見面,必然是有極其重要的事,但是……他必不會在此事上妥協。

辛辛苦苦在姜國蟄伏數年,從普通書生到「意外」遇到國子監祭酒,再到破格進入國子監讀書,第一次參加殿試便及第中了進士,後又因為沒有過硬的背景身世,只謀了個後齋監書的閑差,好在衛南尋運籌帷幄,将他安排進了與北遼學子比試的名單之中,靠着自己的真才實學最後得到了姜帝賞識。

終于能進六部任職。

唐廣陌深知自己能到這一步,靠的不是自己的才學,而是殿下的謀劃,然而他之所以會在這裏,也是為了效忠衛南尋。

他的父親曾是殿下手下一名悍将,可惜年事已高不适合在沖鋒陷陣。

但是辭官的折子上了無數次,都到不了景帝眼皮下,最終還是殿下直接将其安置在襄王府內,做了侍衛總管。

也正是殿下這樣一個說不上刻意的舉動,卻是救了他父親一命。

唐廣陌自然感恩戴德,若說幾年前他剛到姜國時還存了幾分不甘之心,那現在就全是對殿下的感激之心了。

但是,殿下竟然在籌謀已久的刺殺之事上,猶豫了。

這是唐廣陌無法接受的。

組織裏這麽多人,籌謀這麽久,不就是為了刺殺姜帝嗎?可是他們的殿下卻為了不知道什麽的原因,猶豫了,最後甚至是放棄了。

尹川用鼻息冷哼着,沒有說話。

唐廣陌心裏是不服氣的,他并有錯,殿下更不該如此待他。他待殿下之心,日月可鑒。

就算讓他為了殿下去死,他也會毫不猶豫。

思緒百轉千回之時,房門被人推開了。

衛南尋一身白衣清清冷冷的走了進來,他彷如神君入凡一般,就連頭頂發髻上都只插了一支寡淡的白玉簪。

唐廣陌起身相迎行禮,衛南尋卻冷冷的笑了。

“唐大人,衛某可受不起你這一拜。”

長入雲鬓的濃眉微微上揚,眼角也露幾分玩味,衛南尋并未坐在桌案旁,而是走到窗邊,摸着椅子扶手,坐在了那裏。

唐廣陌深感惶恐,趕緊伏地跪拜,頭垂得低低的,顫着聲回禀:“殿下,我……什麽都沒做啊!”

“哦?那是衛某冤枉你了。”衛南尋垂着眼,修長的手指間夾着個精巧的白玉酒杯,漫不經心地碾轉着,他掀了掀眼皮,問:“玉娘在哪?”

“玉娘……小人不知。”唐廣陌不敢擡頭,只恨不得将自己都陷進地板裏才好。

衛南尋慢悠悠的将指間酒杯放下,從腰帶中掏出一個紙卷,緩緩展開,「嘩」的一聲扔到了唐廣陌面前的地上。

“先這個,看完在回答我一次,玉娘在哪?”

唐廣陌顫顫抖抖的拾起地上的紙,拿起來細細詳看,一邊看一邊去擦自己的額間冷汗。

看到最後,他的手幾乎抖得快要控制不住了。

「咚」的一聲,唐廣陌額頭狠狠着地,他用近乎是帶着哭腔的聲音,說:“殿下,安之錯了,安之知錯了,您原諒安之擅作主張吧!”

衛南尋神色淡淡,臉上始終沒有什麽表情,他的目光轉向樓下,地板上想起了一連串「咚、咚」的磕頭聲。

“玉娘在哪?”

衛南尋聲音清冷,但卻仿若從幽深的地獄之中傳來一般,他手指滑動從袖袋裏掏出一條珍珠系帶,再次扔到了唐廣陌的前面。

唐廣陌瞪圓了眼睛看着那條珍珠系帶,手指顫顫巍巍抓上去,拎了起來,整了人的臉色瞬間煞白。

“小梨……小梨……”唐廣陌捏着系帶,眼角的淚終是忍不住落了下來,他卑微的伏下身子,跪着蹭到衛南尋的椅子前,抱住衛南尋的小腿,哽咽:“殿下找到小梨了?”

尹川嫌惡的皺皺眉,用手中的劍鞘挑開唐廣陌的手臂,而後便用冷冰冰的劍橫在了唐廣陌與衛南尋之間。

“我最後再問一次,玉娘在哪?”

衛南尋那副清風霁月的谪仙模樣,卻如寒冰一般的語氣,讓跪在地上的唐廣陌生出莫名的恐懼來。

小梨是唐廣陌的胞妹,長至十二歲時突然在市集上走失,當時同行的唐廣陌被街邊戲法吸引了目光,等他回過神來,妹妹已經不見了。

唐家找遍了嘉陵關,找遍了嘉陵關附近的幾個城鎮,最終都無果。

“玉娘我藏在家中地窖裏了。”唐廣陌終是抖着音說了出來,雙手捧着那條珍珠系帶,臉上無聲的流下兩行清淚。

少年時因自己的貪玩将年幼妹妹丢失,是他這幾年的痛,他沒有一個夜晚是可以安然入睡的。

衛南尋蹲下身子,将一條帕子遞了過去,擡手拍了拍唐廣陌的肩膀,說:“安之,從前我用你,便是無條件信你的,但是同樣我也會将你的父母親眷全部接到襄王府裏看顧,這也是你該給我的信任,不是嗎?”

唐廣陌肩膀微微顫抖,過了好一會才慢慢說道:“殿下,安之從未有一刻想要背叛您,只是……”

“只是你們都以為我是色令智昏,對嗎?”

衛南尋冷笑了一聲,修長的手指撥弄了指間那枚長長的玉戒,明明只是很尋常的一個動作,他笑的聲音也不大,可是那細弱的聲音還是擊在了唐廣陌的心上,讓他的後脊一寒。

“你們心裏怎麽想的我會不知道嗎?無非是認為我當四皇子夫人當得太舒坦了,忘了當初來姜國的目的,才會不允許你們刺殺姜帝,對嗎?”

“不……不,小人從未這樣想過的。”唐廣陌将額頭抵在衛南尋的腳尖,他的身子顫抖不已,臉色煞白,慌忙解釋道:“小人只是覺得這樣好的機會,一旦錯失,我們這一群人在姜國蟄伏數年就毫無意義。”

“所以你提議讓玉娘代替我去刺殺姜帝?所以你到工部的第一件事就是給四皇子找點事?所以你假裝将一些細微末節無意中透露給禮部的人?所以這就是你可以擅自做主的裏有了嗎?”衛南尋繼續笑着,只是神色逐漸陰恻恻下去:“怎麽着,我是對你們太過于和善了嗎?所以你們都忘了,我在戰場上的模樣了嗎?”

一陣寒風瞬間略過,唐廣陌感覺脖頸間有幾分冰涼,垂眼去看時,才發現有劍刃擦着自己的脖上血脈,只要深一分,就會瞬間血液飛湧而出。

唐廣陌冷汗大顆大顆的滾落下來,他擡着眼看着衛南尋,就那麽看了許久之後,直到眼睛裏的某種光亮漸漸熄滅,才垂下頭低聲:“殿下,安之錯了,再也不敢擅自做主了。”

半晌,衛南尋收回了手中劍刃,慢悠悠的遞給旁邊的尹川,轉頭對尹川說:“你與他一起去把玉娘接來。”

唐廣陌再站起來的時候,後脊背上蒙了一層冷汗,他耷拉着腦袋跟在尹川身後剛走到門口,就聽到衛南尋冷清的聲音響起:

“你若是敢動蘇揚舲一根汗毛,這輩子就別想再見你的妹妹。”

唐廣陌怔在那裏,明明外面是白日,可他卻忽然覺得天瞬間昏暗,漆黑一片、毫無生機。

“小梨我會好好保護她的,等到我們收回姜國的那一日,你便可見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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