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失控

桦霧府, 無塵院。

梨花枯敗,滿樹枝葉蔥蔥郁郁,被雨水洗過之後更加青翠了些。

一個女子跪在廳堂地上,面色憔悴, 發髻上有些發絲松落下來, 将本來明豔的容貌遮住了一半。

蘇揚舲眉頭揪成一團, 盯着這個女子。

他放班回府, 府裏就多了個美嬌娘, 還真是個「意外之喜」。

“這人原是我府中舊人, 現下來到姜國,我想将她安置在府邸幾日, 但畢竟是舲兒的府邸, 還是要經過你點頭同意的。”

衛南尋說的倒是坦蕩, 蘇揚舲眉頭卻是越皺越緊了。

“附中舊人?是質子的愛妾還是通房?”

話音一落, 女子臉色漲紅「咚」的聲将頭磕到地上, 顫顫微微道:“奴婢這身份怎配伺候殿下, 那是萬萬不敢想的……”

衛南尋将指間的白玉茶杯放下, 轉向蘇揚舲笑道:“怎麽, 舲兒竟是如此想我的?”

“我看她樣貌姣好,怕是質子枕邊之人, 到時候我這桦霧府裏的下人笨手笨腳再給怠慢了。”

蘇揚舲瞥了他一眼, 視線收回落在自己的腳尖上, 心中莫名吃味兒。

“好了,舲兒叫人将她安排好,等到千秋宴過後, 我自會派人将其送回景國。”

“你舍得?”蘇揚舲看着靴子尖上落了一點泥, 礙眼, 伸手想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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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而一只手伸了過來,覆在他的手背上,炙熱中只帶了一點冰涼,蘇揚舲面腮泛紅,悄悄打量了屋內一圈人都看着他們,趕緊把手指抽了出來,背過臉去說:“烏墨,将人安排到落雪閣,讓竹子好好看顧。”

烏墨領了命便帶着人退了出去,允樂也識趣的往外走,走到門口才看到還戳在那裏的尹川,便沖着他使了好幾個眼色,哪知尹川就是眼睛不往他這邊看,允樂無奈只好垂着頭疾步走進去,拉着尹川的小臂就要往外拽。

尹川一怔,差點把劍,看到拉他的人是允樂,不悅的甩開道:“你拉我幹嘛?”

允樂真是沒見過當差能當成這麽沒眼色的,又不好說別的,只能低聲道:“我得了一只好弓,尹弟弟幫我看看中用不中用。”

聽到好弓二字,尹川眼中冒出了幾顆小星星,嘴角上揚,跳着跟他走了出去。

屋內只剩了衛、蘇二人。

蘇揚舲也沒再說話,只端了桌上擺的一盤葡萄放在胸前,慢條斯理地吃起來。他修長的手指捏着绛紫色的圓葡萄,仔仔細細的将外面的皮撕下來,露出翠綠晶瑩的果肉,送入口中。

福建進貢來的葡萄,味美汁濃,好看又好吃。

衛南尋默默望着蘇揚舲剝葡萄,一顆又一顆吃了好一會,完全無視自己,便伸了只手過去。

蘇揚舲掀了掀眼皮,繼續吃葡萄,問:“質子也要吃?”

衛南尋手指摸了一會才捏住乘葡萄的盤子,扯到自己懷裏,抓起一顆葡萄,冷白色的手指将紫色渾圓葡萄慢慢剝開,将裏面青翠軟肉送到蘇揚舲的嘴邊,道:“甜嗎?”

剔透的葡萄肉上染着绛紫色的汁液,将衛南尋的指尖染上葡萄印子。

蘇揚舲瞥向那顆圓溜溜軟糯糯的果肉,傾着身子張開嘴一口将果子含住,他慢悠悠的舔舐了衛南尋捏着果子的指尖,然後巧舌一卷将葡萄果肉勾進了口中吃了,才說:“質子,不去安撫一下您的舊人?我瞧着人家姑娘梨花帶雨的,好不嬌柔。”

衛南尋也不說話,拿起一旁的帕子遞給蘇揚舲,道:“我眼睛不好,看不清楚,舲兒替我拭手。”

一邊說手指便也塞了過去,直直的放在蘇揚舲的鼻子尖前。

蘇揚舲垂着眼,不接那塊帕子,也不說話,更不想去看衛南尋的眼睛。

衛南尋輕笑一聲,起身摸着桌子邊沿站在蘇揚舲的面前,手指向前探了探,摸到蘇揚舲的臉頰上,又順着臉頰滑到了下巴尖,捏着他的下巴尖微微擡起。

他身子前傾,将自己的唇湊了過去,親在蘇揚舲的冷唇上。

撚了撚,才拉開距離,輕輕抵着他的額頭,低聲道:“我沒有舊人,玉娘只是我的部下,現在有人拿她去做不合我心意的事,我必須把她放在身邊,你明白了嗎?”

蘇揚舲愣愣望着近在咫尺的衛南尋,對上他空洞洞的眸子,反而不太适應他忽如其來的正經,呆怔很久才拿起那條帕子,細細擦拭起他指腹上留下的葡萄汁液印子。

直到全部擦幹淨,才又擡起頭去看他,說:“都說景國質子才貌雙全,我看啊,也只是以訛傳訛罷了,現下才知道原來是個喜愛說渾話的。”

衛南尋指腹重新覆上他的下巴尖,反複蹭了又蹭,貼耳于蘇揚舲的旁邊,開口:“我不僅愛說渾話,還喜歡做渾事。”

下一刻,衛南尋緩緩将蘇揚舲的下巴尖擡起,自己又順着臉頰湊過來去親他的唇。

一開始,蘇揚舲的雙手握成拳小心翼翼的放在膝上,當舌尖撬開唇瓣的瞬間,他身子一僵,軟軟的開始覺得四肢無力,就連頭都有些迷迷糊糊,仰着腦袋不自覺的将手臂勾到了衛南尋的脖子上。

衛南尋頗感意外,漆黑的眸子裏閃過一絲驚訝,重新拉開他們的距離。

蘇揚舲眼眸迷離,望着衛南尋,直到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叩門聲,他才猛的一驚,霎時回神。

他近乎于笨拙的想解釋什麽來掩飾剛剛的行為,可是思來想去,也不知為何會這般主動,索性脖子一橫不去解釋,轉移注意力看向門口。

“奴婢來通報殿下,二皇子殿下的馬車已經到了王府門口了。”

烏墨垂着頭躬身禀告。

蘇揚舲身子一顫,摟着衛南尋脖子的手臂迅速收了回來,臉上泛着幾分不自然的紅,将二皇子這幾個字在嘴裏細細磨了磨,才疑惑的看向衛南尋:“二哥怎麽來了!?”

衛南尋卻擺出一副我如何知道的樣子。

“你們兄弟敘情,我就不打擾了。”

看着衛南尋的背影消失,蘇揚舲心裏竟覺得松了一口氣。

蘇雲杪最近籌謀了一件大事。

他仔細想了許久後,終于下定了決心。

重生後一切的一切改變,都因為他這個本該就死在大婚之夜的四弟。

該死的人沒有死,讓本來的命運發生了扭轉,蘇揚舲不僅沒有死,還好像脫胎換骨了一般。

他不再高調行事,不再荒唐闖禍,雖然在政事上從不冒尖,每每上朝時都是一副與我無關的淡漠神情,可蘇雲杪就是覺得他不對勁。

最不能讓他忍受的,是那個本該和他糾纏一世的衛南尋,對他根本絲毫無意。

那是屬于他蘇雲杪的東西,他一定會搶回來的。

至于如何去搶,這似乎太容易不過了,只要讓衛南尋看清老四的嘴臉就好了。

他早就将上好的「藥」送進了蘇揚舲的口中,想來此刻那些藥性已然在他的身體裏生了根,發了芽,他只要稍稍使些手段,「投其所好」想必那個好色之徒就無法抵抗。

真好,就在今夜結束這一切吧。

就讓所有的一切都回歸正規吧。

衛南尋,他一定是找錯了方向,才會找不到自己。

蘇雲杪從桦霧府門前一路向裏,邊走邊想的就是前世曾在這間府宅裏發生的一切。

直到鮮血從房間門縫流到外面,桦霧府的下人們才發現他們的主子死在了婚床上,而府裏的新「夫人」卻消失不見蹤影……

前世的姜帝聞此噩耗,哀嚎不止、傷心痛苦,辍朝七日而哀思悲傷。

那一次他踏入這間府邸時,滿目所見皆是瘡痍,下人們無心灑掃,府中被蘇揚舲圈養伶人明目張膽的卷起財物紛紛逃出,偌大的園子僅僅幾日間就荒廢下來。

蘇雲杪走進無塵院的月洞門,一棵梨樹如傘一般倚在院牆邊,樹葉繁茂,枝上落着幾只雀鳥,叽叽喳喳熱鬧不已,樹下兩個小厮正在清掃着碎石路上的落葉,看見蘇雲杪走近了,躬身行禮。

一切都是這樣的井然有序。

蘇雲杪臉上挂着淡淡的笑意,藏在袖子裏的手指卻忍不住握緊。

夜,将至未至。遠處的東邊已經籠進大片黑暗裏,而西邊卻依然殘留着一條紅黃的霞光。碎石路的盡頭立着那個他半眼也不想看見的人。

輕薄的外衣随風擺動,仿佛湖水中的一點點波瀾,就那樣一搖一擺的圈圈蕩着。

蕩的蘇雲杪心煩不已。

他挂着禮貌的淡笑沿着碎石路走上去,走到蘇揚舲身邊,極力掩飾着眼中的厭燥,含笑道:“四弟。”

蘇揚舲面上顯出十分的歡欣,道:“二哥,今日怎麽有空過來?”

他細細打量着自己的這個二哥,交領上繡着金絲暗紋,腰間挂着羊脂玉佩綴着碧城色穗子,走路時在影青色長衫裏若隐若現,說不出的俊朗。

自從上次在府裏遇到刺客之後,蘇雲杪便再也沒來過他這桦霧府了,許多次蘇揚舲都想解釋當日之事。

可是每次匆匆相遇間,蘇雲杪對他都仿佛熟視無睹,全然漠視,幾次之後,蘇揚舲便也不願意再張這個口。

不願開口不代表他不想緩和這段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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