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慌亂

“嘭!”

遼闊的草原上, 星光迢迢。

駿馬撒開蹄子,背山而奔馳,夜風卷起衣袂翩飛。

身後一聲巨響震動了整個西山獵場行宮,眼見着石塊橫飛, 火/yao燃燒後的味道也随着風吹了過來。

蘇揚舲唇角抑制不住的上揚, 側目看向旁邊的允樂, 聲音在空曠的原野上幾近回蕩:“幹得漂亮!”

早在下午馬車回到桦霧府大門口的時候, 蘇揚舲就吩咐了允樂去找些黑私火來, 姜國多道觀, 觀中煉丹道人對火藥的使用也頗為熟悉,蘇揚舲便讓允樂去了西山附近的道觀, 買來這些東西, 再重金請人将引信安置好。

一切看似不可能的事情竟然簡單的不可思議。

風卷起蘇揚舲的烏發, 肆意的在天地間飛揚, 他羸弱的身子在夜幕下更顯消瘦。

但, 蘇揚舲卻覺得自己比南山上那尊依山而刻的菩薩雕像, 更加廣大。

寶華殿, 殿頂。

幕離的長紗随風鼓動。

蘇揚舲竟然将姜國學子引以為傲的先賢石碑給毀了。

“殿下, 他是瘋了嗎?”

尹川半蹲在房頂上,感受着腳下傳來的一陣陣輕微又十分明顯的顫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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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大張旗鼓, 他大概想讓所有人以為他就是瘋了。”衛南尋心裏湧起一股暖流, 心髒不受控制的砰砰劇烈跳動。

原來他早就發現了移木橋的問題, 這就是他解決這件事的辦法。

用巨大的動靜,告訴所有人,就是他詐得。

他沒有拿此事做任何文章, 沒有設計任何人, 就那麽坦蕩蕩的讓一切陰謀詭計飛灰湮滅。

衛南尋的眼眶發酸。

有多久他沒見過這樣純良的人了呢?

他本可以反擊的, 可以提前籌謀還施彼身,可以等事情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時,再把那個始作俑者推出來。

但是蘇揚舲都沒有。

他不願意拿無辜的生命作為代價,成為皇子們鬥争的犧牲品。

他有這天下最愛民的心胸。

他要把所有的錯引到自己身上。

是啊,因為他是這個王朝裏最荒唐不羁的皇子。

“我們回去,在他之前回到王府。”衛南尋将幕離輕輕扯下,薄薄的白紗遮住了他眼角的紅暈,還有他心頭的悸動。

“逆子!”

陽晖殿內寂靜的可怕,只能聽到姜帝憤怒的吼罵,他搬起一尺厚的奏折狠狠地沖殿下跪着的蘇揚舲頭上砸去。

蘇揚舲向後閃躲,那些厚重的奏折砸在了他的朝服裙擺上。

“你還敢躲!還敢躲?!”姜帝氣的臉色發白,騰一下站了起來,渾身亂顫,一跌聲地叫道:“逆子,朕要殺了你!殺了你!”

蘇揚舲緩緩擡頭,直直看着禦案前的姜帝,娓娓辯解:“父皇何必動怒,兒子不過是将前朝舊物毀了而已,有何不對?”

“前朝舊物?前朝……你!你不學無術,竟不知那石碑是先賢所刻嗎?我朝學子以此為尊,每每中選後,都會在此碑前行大禮,你竟說是前朝舊物!?”

“兒臣并未說錯,那先賢雖然受天下大儒推崇,但确确實實是前朝舊臣,我朝先祖早就推翻了前朝舊制,天下也早就改姓了蘇,又何必讓我大姜學子跪拜一個前朝舊臣,這道理兒臣不懂。”

他利齒如刀,句句難反駁,姜帝聽後竟也開始再三思忖。

“照你這樣說,你無錯,反而有功?”姜帝冷笑,胡子都被他吹飛了起來。

蘇揚舲見姜帝開始皺眉深思,又張口徐徐道:“兒臣認為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既然我姜國大儒輩出,那就該立我朝的大儒言行石碑讓衆學子跪拜,揚我國威。”

珹王在他身後,沒想到這個四弟竟然如此能言巧辯,嘴巴這般厲害,心中忍不下一口怒氣,沖口便道:“那是你在為你的胡作非為找借口,先賢豈是你這個黃口小兒能肆意亵渎的嗎?”

“你還有何可說?”姜帝若有所思,雖是滿臉陰雲,但看得出還是比剛才情緒緩和了許多,他并沒有看珹王,也似乎沒有聽進去珹王所說的每一個字,反而是擡手打斷了他,繼續盯着蘇揚舲審問。

“父皇,兒臣知道自己一向糊塗又愛胡鬧,這次雖本意是為了揚父皇尊儒重學,但行為上卻有失分寸,請父皇降罪。”

蘇揚舲嘴上說着自己錯了,請降罪的話,但是看在姜帝眼裏卻是另一番模樣。

他冷着臉,并沒有認錯的意思,那股子傲骨倒與某個人有幾分相像了。

他心裏卻有幾分暗暗欣喜,那塊石碑确實向蘇揚舲所言,是先朝舊臣所刻,就算是被世人公認的大儒學者,他前朝的身份也是無法抹去的,這就像是一根刺一樣直直的紮進了姜帝的心裏。

我泱泱大國,難道還沒個能代替前朝舊臣的大儒嗎?

可是,若要正面贊賞蘇揚舲,反而顯得他的這個帝王心胸狹隘,容不下過往先賢,怕是要寒了那些朝臣和學子們的心。

若是要他處置蘇揚舲,他确實于心不忍,思來想去這孩子也是為自己解決了一樁梗在心頭的難事。

姜帝犯了難。

正在猶豫間,二皇子蘇雲杪突然伏地跪拜,聲音哽咽道:“父皇,四弟此事雖做的荒唐,但說得卻也有幾分道理,再說四弟近來身子羸弱,實在是受不了什麽過重的懲罰,兒臣懇請父皇也看在母後多年侍奉的份兒上,從輕發落四弟……”

“呸!”姜帝面色如土,顫顫的手指了指蘇雲杪,又氣呼呼的指向蘇揚舲,“你們也好意思提起你們的母後?!真是孽障!”

他也在暗中觀察下面的一衆朝臣是何臉色,畢竟此事關系重大,又涉及皇子。

若是不能妥善處理群臣的怒氣,怕會是給蘇揚舲日後留下一道傷口。

然而殿上的群臣,也是各人各不同。

本以為會形成的群臣群起而攻之的局面,竟然意外的沒有出現。

當然這其中自然有人是站在珹王背後的,但是大家在朝為官已久,早已看出帝王心中對那石碑是又敬又怕又帶着點厭煩,所以一幹人等幹脆避而不言。

烏泱泱的将頭壓得低低的。

珹王眼見着姜帝的面色開始緩解,心裏不是滋味起來,狠狠瞪了蘇揚舲一眼,然後悄悄跪着往後蹭了蹭,正好蹭到汪池前面,轉頭,低聲咳嗽。

說好的共同進退呢?

但汪池仿佛沒聽見一般,繼續低頭不語。

珹王繼續咳了咳。

姜帝眉頭一跳,眼角掃着珹王和汪池,似是盯着他們會有什麽反應一般。

汪池老謀深算,自然不肯冒頭,珹王向後轉頭狠狠盯着他,咬着後槽牙,恨不得咬上去。

“汪少爺還想不想從大理寺監牢裏出來了?”珹王壓低聲音,向後低吼。

姜帝正愁心裏有氣沒地方撒,三步并做兩步從臺上下來,一腳踹到珹王的肩膀上,将他踹倒在地:“你是不是巴不得朕現在就處置了你皇弟?你的手足情哪裏去了!?”

珹王身子一震,仰面栽地,先是怔愣住而後馬上撲倒在地上,哭道:“父皇,兒臣沒有啊!”

“沒有?”姜帝叱罵道:“那你倒是說說,你剛才在嘀咕什麽呢?!一肚子壞水,跟你母親一個樣!”

珹王身子劇烈抖動,他誠惶誠恐的瞪着眼睛,萬萬沒想到姜帝會連他的母後一起訓罵。

要知道,他的生母乃是已故的前皇後,身份尊貴無比,哪是蘇揚舲和蘇雲杪那兩個賤子的生母可以相提并論的!

然而,此時此刻他們的父皇竟在大殿之上公然訓罵他的母後。

珹王不甘心,又直起身子爬起來抱住姜帝的腿,淚流滿面:“父皇,母後最是純良,也是在王府就陪伴您一路走來的,縱然兒臣失德,您也不該罵兒臣的母後啊!”

姜帝低着頭看了看地上的這個兒子,胸口有些疼,那故人的面容又浮現在眼前,連帶着那些個前塵往事一個一個的從腦海裏掠過。

良久,他終是長長呼了一口氣,又看看地下跪了的三個兒子,穩穩心緒才緩緩開口道:“朕已年邁,這天下,這江山,終歸是要交予你們的。”

他又看了看最讓他疼愛的蘇揚舲,嘆氣:“四皇子失德,毀損先賢聖物,罰俸半年,免去一切官職,禁足于桦霧府內,非傳召不可出門,禁足期間,任何人不得探視,不得為其求情,如有違反者,一律免官貶為庶人。”

“你可認罰?”

蘇揚舲擡頭:“兒臣領罰,謹遵父皇恩旨。”

姜帝閉目,嘆氣,再次擡頭時負手向回走,坐在禦案前,臉色稍霁,極具穿透力的目光在室內又掃視一圈,落在了陳亭畔的身上。

“亭畔。”

“臣在。”

陳亭畔起身出列,直直的跪于大殿正中。

“朕記得你與這個逆子,兒時便有婚約,對嗎?”姜帝神色淡淡,語氣雖為問句,卻帶着不能拒絕的嚴厲。

陳亭畔深深的叩首,伏地,答曰:“是,臣與四皇子自六歲起便被皇後娘娘指了婚約。”

“好,那你如今可願履行這婚約?”

蘇揚舲眉峰上挑,冷厲之色渾然臉上,就連剛才認罪時也未曾有過的慌亂一瞬間布滿了眉梢眼角,他突然發聲:“兒臣不願!兒臣已然婚娶,夫人乃是父皇親自賜婚的景國質子衛南尋,怎可再履行什麽兒時婚約!?”

“那能一樣嗎?你也說那是景國質子,是皇子!是男人!他怎麽可能成為你的正妻王妃?他又如何為你綿延子嗣?”

姜帝一拍禦案,聲色擡高。

“可,那也是兒臣明媒正娶的夫人,是父皇您應允賜婚的!”

“一個男妻,你若喜歡就在你府上也可,但王妃必須是女人,必須是亭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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