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
生變
蘇揚舲原本冰涼的身體開始變得滾燙起來, 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因為聽到那「圓房」二字,還是體內的藥瘾又開始作祟,只覺得心髒跳的越來越快,只怕下一刻就會從喉嚨裏蹦了出來。
虛汗濕透了裏衣。
他感受着腰間傳來的手掌溫度, 以及那指間凸出來硌着他的玉石戒指。蘇揚舲将自己的手掌貼着衛南尋的小臂移動到他的手上, 抖着手去摸那枚戒指。
玉石散着冰涼。
蘇揚舲手指彈開, 逃也似的收回心智,“我、我到底在做什麽……”
“四弟!”
一道男子溫柔的聲音從遠方傳來。
樹下的二人轉過身, 逆着光看見有個身影向他們走來。
蘇揚舲雖還沒看清那人的樣子, 但那聲音一出口,他的脊背就爬上了一層寒意。
來的正是溫潤如玉的雅正公子蘇雲杪, 他的二皇兄。
一步步走來, 蘇雲杪嘴角的笑意漸漸凝住, 他的眼睛直直盯向衛南尋握住蘇揚舲細腰的手臂。
蘇揚舲的唇上還染着被欺負過得水珠, 他拼了命的壓抑着自己的激動和瘋狂, 有些驚慌的看着蘇雲杪的靠近。
然而蘇雲杪他也很顯然沒有料到會看到這樣的場景, 口中艱難的擠出幾個字:“我要帶走衛南尋。”
說罷, 他又看向蘇揚舲身側的衛南尋,“得罪了,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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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旁左右兩邊是穿着官服的衙役, 後排則是穿甲戴盔的禁軍, 一個個面色如鐵、森然凜冽, 蘇雲杪揮了揮手,身邊的四個衙役就直直沖了上來,鐵鏈的一端耷拉在地上, 發出刺耳的聲響, 令人汗毛直豎。
衛南尋沒有動, 甚至在唇角還嗪了幾分玩味,無塵院房頂上,有一張小弓已經拉滿,只要他們的狗爪敢碰到衛南尋的衣角,那弓箭便會毫不客氣的将那人穿心。
衙役步步逼近,眼見着就要走到了身邊。
千鈞一發,庭院裏響起了蘇揚舲的聲音:“到我身後去。”
光亮和理智又重新回到蘇揚舲的身上,鐵鏈拽地發出的刺耳聲響,把他驚醒過來。
他的聲音铿锵有力,聽不出平日裏帶着的半點虛弱,這卻讓蘇雲杪眉心緊皺,甚是不安。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種不安來自對人對事無法掌控的心慌。
見着衛南尋沒有動,蘇揚舲自己錯開一步,擋在了他的身前。
“本王倒要看看,誰敢?!”
他的聲音一出,剛才只敢在旁邊暗暗握拳的宋陽,便率先跳了出來,抽出自己的佩劍,狠狠地盯着那幾個手上只有鎖鏈的府衙。
允樂也緊随其後,将佩劍指向幾人。
這邊眼見此情景,向後退了一步。
幾個衙役面面相觑,就算四皇子被陛下罰了禁足、風光不再,也不是他們幾個小角色能開罪的起的人。
蘇雲杪看着這一幕,心潮起伏難平。他喝止了衙役的靠近,自己走上幾步,對着蘇揚舲道:“四弟,我知道你心裏不願意,但是這是父皇的旨意,為兄也不願為難你們,但是若你不讓我帶走他,下次來的怕就不知道是誰了。”
蘇揚舲卻突然對着蘇雲杪躬身一拜,許久當他再次擡起頭時,眼神更加堅定了,“二哥,揚舲感謝你曾經對我的照顧,但,今日我是不會讓任何人帶走衛南尋。”
他忽而抽走了宋陽手中的佩劍,對着那劍刃毫無征兆的笑,“若是你想帶走他,便也将我的屍體也一起帶走。”
除非他死了,否則絕不會退讓半分。
蘇雲杪擡起頭,一步步朝着他走進,不得不說,被權勢浸潤多年的二皇子,那一身滔天的貴氣,即便是在微笑,也有一種讓人心生敬畏的氣勢。
他步步逼近,允樂和宋陽面對衙役時還能表現強勢,但是蘇雲杪的靠近還是讓他們心底震蕩,不敢造次。
“四弟,今日是我帶走衛質子,我可現下就承諾你,定不會委屈了他,他日父皇心意轉圜時,我必會奉還一個全須全尾的人給你。但是,你若不從,以父皇此刻的怒意,定不會放過衛質子,孰輕孰重你心中應該有了考量。”
衛南尋一只修長如玉的手,緩緩從身後搭上了蘇揚舲的肩膀,掌心炙熱,一如往昔。
他貼耳于蘇揚舲,慢慢吐出兩個字:“放心。”
四周寂寥無聲,只有微風吹動樹梢沙沙作響。
蘇揚舲心口的跳動聲無限放大,他伸手回握住那只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我陪你一起去,有我在沒人敢對你不敬。”
“你在外面,才能救我出來。”衛南尋将自己的手指滑進蘇揚舲的指縫裏,向旁邊錯了一步,站在了蘇揚舲的前面,他側開眼,唇角微微噙笑,“二皇子要的是衛某,與桦霧府上下無關。”
他仰着頭轉身向後對着無塵院的方向,微微搖頭。
尹川咬着牙放下了手裏的弓箭,恨恨的用手指使勁扣着箭矢微端的羽翎。
蘇雲杪眼眸微眯,他從身邊的衙役手中取過條鎖鏈,拎着走到衛南尋的面前,似笑非笑的瞧着他,将鎖鏈緩慢的捆上衛南尋雪白的手腕上。
有意無意間,他的手指在手腕上劃過。
衛南尋濃眉緊蹙,嫌惡的向後退了半步。
蘇雲杪并不在意那些,嘴角含着溫潤笑意,視線停留的地方依舊是衛南尋被鎖鏈捆住有些發紅的手腕。
不管他逃到哪裏,始終是在自己的掌握中。
“四弟,若是想早日讓質子出來,便要早日應允父皇的要求。”
蘇雲杪将銅鎖扣上,從衣袖裏掏出了一條黑色寬布條,他将布條反折幾次後拿着蓋上衛南尋的眼睛,就在他踮起腳想要将雙臂繞到衛南尋腦後,給他系上黑布條時,他卻聽到蘇揚舲冷冽的聲音:“住手!”
蘇雲杪手停在那裏,沒再動。
語氣如此寒冷,讓他确然止步,不好再妄動。
蘇揚舲走上前來,從背後伸手抓住布條輕柔的繞到他的腦後,系上。
衛南尋手握住他的手心,将自己指間的那枚玉戒指褪下,塞進蘇揚舲的手裏,他重重的按了按,轉頭将唇瓣貼于蘇揚舲的耳邊,用極低的聲音囑咐:“記得要解毒,你的藥瘾要找甄荀來診。”
原來他什麽都知道。
他即将身陷囹圄,跟他的最後一句話竟然是擔心他的毒。
望着挺拔如玉的身影,蘇揚舲沒忍住紅了眼眶。
蘇雲杪握着另一端,轉身向外走,他挑高眉梢,嘴角露出幾分想掩藏卻怎麽都藏不住的笑意。
蘇揚舲捏緊了自己的掌心,他看見他的二哥一邊走雙肩還在不受控制地顫栗着。
蘇雲杪在笑?
入夜,蘇揚舲捏着玉笛坐在庭院裏,微風徐徐而來。
大橘貓仰腹躺在草間,與旁邊的幾棵鳶尾花嬉鬧玩耍。
蘇揚舲只覺得心神不寧,雖然衛南尋跟他說放心,可他卻知道那不過是寬慰他的話術。
蘇雲杪的背影以及那顫抖笑着的肩頭,如鲠在喉卡着他難受異常。
他大膽猜測了幾種可能,仔細想想又仿佛不太可能,便緊蹙着眉頭否決了那些可怕的猜想。
玉笛放在唇下,清脆帶着點憂傷的曲調響起。
笛音穿透力很強,将一直守在院外的允樂引了過來。
再次聽到蘇揚舲的笛聲,允樂已經沒有了曾經的驚異,但仍是會震撼。
他默默的站在蘇揚舲身後,悄然的望着主人的背影,心裏猛地一酸,沒忍住眼角湧上一汪淚。
只是短短四個月,他的主子竟然瘦了如此多。
曾經能空手打熊、力大如牛的人,如今卻消瘦至此,那細腰怕只有自己的一半了,月光之下,仿佛柔弱不堪。
忽然屋頂上傳來輕微的動靜,允樂擡袖趕緊抹去眼淚,警覺的握緊了腰間的佩劍。
只見尹川一身夜行衣手裏還拎着個人,從屋頂上飛躍而下。
蘇揚舲停下笛聲,轉頭去看。
甄荀臉色慘白的抖着腿,看起來像是馬上就能糊在地上的一灘爛泥,他大口大口的呼吸,到最後終于撐不下去,癱坐在石凳上。
知道肯定是尹川拎着人衣領跳了半個盛京城的屋頂,定是将人吓得不輕,蘇揚舲将石桌上泡好的一壺春沫茶倒了一杯遞到甄荀面前。
甄荀抖着手接過茶杯,晃晃悠悠的喝了下去,又緩了半天才長長吐了口氣:“吓死人了……”
還是烏墨機靈,撸起袖子擡手就給甄荀順氣,久久,終于臉上顏色緩和了一些,他才說:“四皇子,微臣來給您診脈。”
蘇揚舲擡起手腕,放在脈枕上,他面色陰沉,一直未曾開口說話,看得出心緒沉重。
甄荀盯着他的看了一會,手指才壓到手腕上,他緊蹙的眉頭,久久沒有松開。
“四皇子,你最近服用了詹女夢?”
別人倒還好,只有烏墨聽見詹女夢三個字時,吓得唇色慘白,腿一軟差點沒站住。
允樂抄起他的後脖領,将他扶正。
“何為詹女夢?”蘇揚舲眸色深深。
“醫書上曾有記載,詹山帝女,死焉化為詹草,其葉郁茂,其花黃實如豆,二者研碎混美人淚,服之可媚于人,久服則成瘾,難戒之。”甄荀松開放在手腕上的手,解釋道。
“可有解決辦法?”
蘇揚舲的臉上沒有笑容,沒有表情,仿佛一夜之間又回到從前那個冷冰冰的人。
甄荀捏着下颌上的胡須,凝眉深思,許久他才說:“微臣在少時曾在宮中的藏書閣看過一本古書,上面記載了許多已經失傳的解毒之法,若是微臣能有機會再去一趟藏書閣,看一看那本書,或許……”他再次擡起眼眸的時候,多了一些堅定,“或許有解決之道。”
蘇揚舲道:“甄大夫可還記得那本書的名字,我可以想辦法從藏書閣中帶出來。”
甄荀點點頭,說:“這樣更好,還是四皇子想得周到,那本書名曰《士林紀實》,是前朝所著。”
蘇揚舲忽然好像意識到什麽,毫無起伏的臉上,也終于生出了幾絲波瀾。
“甄大夫,這書中可有解質子中毒的方法?”
作者有話說: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