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水牢

一陣風拂過, 吹亂了鬓間散發。

“四皇子,這我不能确定,但是家父日前手書傳給我,确有提到衛質子所中兼灰水之毒的解毒方法, 微臣此次前來也帶了近期所研制的兩顆藥丸, 想交予衛質子服用。”

兩顆棕紅色的蜜丸安靜的躺在檀木盒裏。

看着那兩顆藥丸, 蘇揚舲心尖仿佛被電了一下, 麻麻的有什麽情緒又想向外湧。

烏墨小心翼翼的接過那兩個藥丸, 偷偷瞄了瞄主子的表情, 又趕緊收好那個檀木盒子。

“四皇子,所幸你中這藥瘾并不深, 只要保持心情平靜, 并不會頻繁發作。”

畢竟是難言的症狀, 甄荀也說的十分隐晦, 他眉頭仍然皺着, 帶着疑惑問:“微臣剛才為您診脈時, 發現您所中之毒似是被什麽力量壓抑住了, 不知四皇子今日可服用過什麽藥物, 拿來讓微臣一觀。”

蘇揚舲搖搖頭:“我所服用的都是甄大夫開的藥,再無其他。但是……”

他從貼身的荷包中掏出個什麽物件, 握在手心裏。

緩緩攤開手心, 一枚形狀古怪的黑色戒指露出來。

戒指上有淡淡的香氣散出。

皎潔星光裏, 蘇揚舲第一次臉上有了波動,他覺得臉上有些燒的難受,只好低頭錯開目光, 看向旁邊。

甄荀盯着那戒指看了許久, 他擡手向他的掌心靠近, 似乎想将那枚戒指拿起來查看。

但就在他的指腹即将觸碰到蘇揚舲手心時,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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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掌收緊,握成一個拳頭。

“甄大夫,這戒指是黑面石所制成,可有解毒功效?”

他迅速收回那枚讓人羞恥的戒指。

“黑面石……”甄荀再次陷入了沉思之中,那戒指的古怪樣子,又想着他剛才拿出玉戒時臉上顯出的那絲難堪,甄荀仿佛讀懂了這石頭是如何解毒,他清了清嗓子,回複蘇揚舲:“黑面石确實可以壓制四皇子體內的毒性,但是……”

蘇揚舲眸露不解。

“這石頭生于極寒之地,上萬年浸潤成了難得的至寒之物,而四皇子所中的陰霄,也是幾種寒極的毒物混合。

若是以黑面石深入體內,或可将陰霄的毒性引到這黑面石上,但是,四皇子若用此物,萬萬要小心,此物寒性太深,若是傷了根基,怕真的是再無轉圜的餘地了。”

“若是,長期佩戴此物,可會傷身?”蘇揚舲想着衛南尋每每将此戒指戴在手指上,心中頓時有了幾絲擔心。

“當然,萬萬不可戴在身上,切記,切記!”甄荀連連叮囑,神色深重,“此物需靠至陽之物來滋養,才能保持功效。”

蘇揚舲神思渙散,想來衛南尋既然知道黑面石的功效和用法,必然是對于此物傷身的後果也是知道的,可是,他時時将此物戴在身上,難道是想用自己的陽氣滋潤它?

越想越難受,從何時開始他便如此待自己了呢?

“四皇子,回去後我會找一些陽性的藥物送來,你平日将這玉戒放在藥物之中,要每三日一換。”甄荀緩緩起身,忽然想起了什麽,從自己衣袖裏摸出一個小盒子,含笑将盒子打開送到蘇揚舲面前。

裏面是幾塊小兔子模樣的奶糖,奶香氣甜甜的撲鼻而來。

“這是夫人做的牛乳糖,本是做給小兒的,但是小兒卻吵着要送給四皇子。”

蘇揚舲終于露出了幾絲笑容,伸手接過那盒牛乳糖,伸手招呼允樂道:“送甄大夫回府。”

看見甄荀後退的半步,面色蒼白起來,他随即補充道:“你帶人從後門走,守在那裏的兩個禁軍是秦紹的親信。”

原來,傍晚時分秦紹已經傳來了信兒,說他将後面的兩班守衛換成了他的自己人,若是蘇揚舲有事要出門,只要帶着他的令牌從那裏走即可。

聽見不用再到房頂上飛來飛去,甄荀那雙已經開始發軟的腿這才站直了。

他先行一步跟着允樂走向了後門的方向。

一瞬間無塵院又恢複了之前的寂靜,蘇揚舲垂下頭拿起手邊的玉笛,放在唇瓣間,吹奏了起來。

第一次吹奏這首《芙蓉折》時,是他剛穿書來此,春冬下的一場大雪,有一人在雪中對着明月思鄉。

月光下,蘇揚舲仿佛又看見了那個白衣的男子,天姿之容、桀骜不馴。

即便是盲了眼也依然不卑不亢,衛南尋在那樣的雪夜裏,赤足走在雪地裏的樣子,他大概這輩子都忘不掉了。

大理寺的水牢之內。

渾濁的污水漫了整個池子,池子中央有一塊四方之地露出水面半寸有餘。

石臺上有一個男子,身着白衣,長發松散在肩上。就算身在困境,也難掩他的氣勢,只見男子盤腿而坐,面容淡然。

水牢本是大理寺看管重犯的地方,防備甚嚴,從來都是由大內禁軍來監管。

牢外鐵門處,兩個禁軍互相對視一眼。

“福滿,你說這可是四皇子的夫人,聽說還是景國的前太子,怎麽就給關到這水牢來了?”

“哥,你看他那模樣,還真是好看,聽說還上過戰場,我怎麽看着他細皮嫩肉的,倒是比水雲坊的小官還細致幾分?”

“噓,別胡說。若是讓人聽了去,你這腦袋還要不要了?”

今夜當值的禁軍原本是兄弟倆,在禁軍混得不怎麽樣,便被齊齊打發到這暗不見天日的地方看守犯人。

“怕什麽,哥,你見過哪個水牢裏的犯人能出去的?”叫福滿的弟弟又往裏面瞄了瞄,看着衛南尋的眼睛都發直。

下一刻,水牢大門被推開,穿着身藍色官服的男人信步走進來。

他明明在溫柔的笑着,卻讓兩個禁軍兄弟後脊上吓出了一層冷汗。

“二皇子!”哥哥福源施禮跪地,他慌張的拽拽了旁邊的弟弟一下,心裏祈禱弟弟說的那些個荒唐話可千萬別被二皇子聽了去。

福滿正要下跪,忽然看到眼前閃現一道銀光。

那也是他那雙眼睛看見的最後一樣東西。

“啊!”男子凄厲的尖叫回蕩在監牢裏,來來回回沖擊着每個人的耳膜。

福滿眼皮上橫着道長長的傷口,猙獰的向外流淌汩汩鮮血,他雙手染滿血跡,痛的在地上打滾。

身邊的福源已經吓得目瞪口呆。

“有些人就是看不清,動了不該動的妄念。”蘇雲杪唇角笑意愈盛,他輕輕用一張手帕擦劍上的血跡,擦完将那絹帕丢到了在地上。

福滿捂着血淋淋的雙眼,疼的渾身發抖。

福源跪在地上,不住的磕頭,嗓音斷續顫栗,仿佛用盡了所有的殘餘力氣:“二皇子、饒命、饒命……”

蘇雲杪沒說話,對着身邊的侍衛綿一勾了勾食指。

他擡起腿,邁過那個在地上滾來滾去的沾滿血污的身子,打開了水牢的大門。

像是西天的佛陀撕下善意的面具,露出那張好似從地獄裏爬出的惡鬼的臉。

綿一緊随其後,經過福源身邊時,彎着身子給他扔了什麽東西。

福源心驚膽戰的用餘光去看,一塊銀錠。

染着福滿血污的銀錠子。

蘇雲杪獨自向着那高出水面的石臺走去,沿着水池邊緣,有一處幹燥的臺子,他徑自向着那處臺子走過去。

臺子一角裝着這座水牢的機關,蘇雲杪熟練拉住地上已經開始生鏽的粗鐵鏈,不一會便從水池底部升起個長長的暗棧道。

蘇雲杪順着那條細長的棧道緩緩向水池中心的石臺走去。

衛南尋盤腿坐在那裏,紋絲未動。

蘇雲杪走到他的身邊蹲了下來,上上下下打量着衛南尋,他擡起手想要去觸碰衛南尋的臉頰。

衛南尋突然動了一下,側身躲開。

“二皇子好大的架勢。”他依舊閉着眼睛,淡然的仿佛下一刻就會飛升的神君一般。

“南尋,他活該,我不喜歡別人用那種眼神去看你。”蘇雲杪溫柔的聲音傳來,每個字都說的很慢,很清晰。

“我也不喜歡你用這種眼神看着我。”衛南尋緩緩睜開了眼睛,沒有波瀾沒有激動,只有深不見底的空洞,“哦,對了,別再叫衛某的名字,我惡心。”

蘇雲杪攥緊手心,薄唇顫動,“你在說呢南尋?惡心?你最喜歡我這樣叫你的,難道你忘了嗎?”

“二皇子,你說得話衛某一個字也聽不懂,從衛某踏入姜國那天開始,從未曾與二皇子有過任何的接觸,更不要談什麽喜歡不喜歡這樣的話。”他修長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繼續道:“衛某不是大夫,解決不了二皇子這裏的病證。”

蘇雲杪使勁搖頭,不斷地拉扯自己的頭發,他快要發了瘋,這不對,什麽都不對,衛南尋怎麽可以對自己這樣說話?不可以……

他情緒激動,眼眶發紅,突然伸出手往想要抓住衛南尋的肩膀,企圖将他搖醒。

是啊,這一定是場噩夢,把他搖醒,就會回到原來的軌跡上。

他的手指就要觸碰到衛南尋的一瞬間,衛南尋卻站起來向後退了半步,直接跳進渾濁污仄的水池裏。

“二皇子請自重。”衛南尋在池子裏站穩,他的手腕腳腕上還挂着粗粗的鐵鏈,頓時「哐當」亂響了起來,“衛某再輕賤,也是你皇弟光明正大娶進府裏的夫人,還望二皇子莫要再靠近,否則……”

蘇雲杪癱跪在石臺邊沿,薄唇翕動,說不清是驚異居多,還是傷心居多:“否則……否則什麽?”

“否則……”衛南尋唇角彎彎,不合時宜地輕笑出聲,他猛地沖到蘇雲杪面前,手中握着一把斷刃,他舔了舔幹涸的唇瓣,劍刃貼着蘇雲杪的脖頸上:“否則衛某不介意殺了你。”

若不是衛南尋不願意染上姓蘇的血,他早就把這個二皇子宰了,哪還會對他一忍再忍。

作者有話說: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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