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
灰兒
一直到衛南尋的背影消失在徑道拐彎處, 蘇揚舲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出門之前,他也想過再帶一人來行宮,可是,規矩就是規矩, 即便他是皇子, 也不能破壞。
他能感受到衛南尋心底壓着許多事, 也明白, 他放不下那十萬将士慘死的血海深仇。
此刻, 瓷碗摔地破碎的聲音, 打斷了蘇揚舲的思緒。
後殿之內,淳華一改剛才在昭陽殿的柔弱模樣, 昂頭挺胸站得筆直, 看向任皇後的目光滿是譏笑與不屑。
只有眼角的一抹紅能看出她剛剛哭過。
“看不出你大姜的皇後, 做的竟是這種龌龊之事!”她憤怒的伸出手, 指向後座上的那個女人。
大姜國最尊貴, 也是最溫和的女人。
任皇後淡淡的笑着, 一如從前, 并未因此事而平添一絲其他的表情。
“淳華郡主, 我勸你還是想清楚了再說話,你是北遼送來和親的王女, 你嫁給誰, 本就是我們陛下說了算, 如今,你未婚卻先有身孕,怕是只能給北遼王送回去了。”
桌案上青玉平盤裏放的是下人們剛剛剝好的荔枝肉, 任皇後拇指與食指輕輕捏起, 放進口中, 只有眼底在微擡時才露出一點點焦急。
所謂捉奸要在床,否則便是沒有實證,只要這兩個人咬死此事不松口,她便是使出渾身解數也得不到一點點的好處。
淳華根本不吃她這套,冷笑道:“那淳華還要謝皇後娘娘厚愛了,早日将我送回北遼也是好的,免得在這裏看你們的那些個陰詭計謀。”
她說的時候眼尾還有意無意掃了掃珹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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孬種。
珹王卻不像淳華這般淡定,額間一層密汗,他萬萬沒想到在今日會鬧出淳華這出事。
一邊他對淳華除了觊觎她背後的北遼勢力,也存了幾分真心,另一邊在大事未成之前他也不想與父皇撕破臉,這個時候最好讓所有人都不要注意到他才好。
內心正在反複掙紮,忽然後殿的大門口走進來一個人。
身穿與他相同的紫色朝服,紫金發冠,冠上鑲着兩個眼球大小的東珠。
與珹王不同,那男子身形修長,朝服寬寬松松的罩在他的身上,更顯得此人身材纖細。
“母後,酒席吃的膩了,兒子來您這兒讨杯清茶喝喝。”
蘇揚舲翩翩而來,滿殿也因他的笑容而亮了幾分。
“好好,快坐過來。”任皇後彎眼招呼他坐在自己身旁,命下人去泡最好的茶來。
蘇揚舲又看向珹王,長眼揚起,笑道:“喲,大哥也在呢,我來是不是不合适。”
不是問句,而是陳述句。
他一邊說一邊坐在了位置上,看的蘇寧宴直打寒戰。
“明知不合适,還厚顏無恥的要來。”淳華站在那裏,雙手負後。
蘇揚舲不經意的掃了她一眼,那微凸的小腹在紅色紗衣之下若隐若現。
“本王一向臉皮厚,又愛熱鬧,怎麽能錯過這麽有趣的事呢。”
淳華被他氣得捏緊手心,向後邊退了幾步,扶着桌案怒道:“難不成這孩子是四皇子你的?你這麽心急火燎上趕着要給我肚子裏孩子當爹的嗎?若是如此,淳華倒是不介意嫁給四皇子,與景國質子共侍一夫。”
蘇揚舲也不生氣,突然站起了身子,走到淳華身邊,他微微彎腰盯着淳華,妖冶的美目卻冷得像剛融化的雪水般,“本王啊,只是替你不值得。”
他站直了身子,眼裏仿若開出地獄之花,看向了珹王:“大哥,淳華可是好姑娘,你若是還不認下自己的孩子,怕是就要認別人當父親了呢。”
蘇寧宴咬緊牙關,死死盯着蘇揚舲,他猜不透對方的心思,“老四,你可別胡說,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蘇揚舲笑了,道:“大哥當然聽不懂了,可是大哥香囊裏的薩其哥花卻能聽懂。”
“你在胡說什麽?”蘇寧宴緊張的握住了腰間的绛紫色香囊,又疑惑的望向淳華。
只見淳華微微抖着看向蘇揚舲,眼底滿是不可置信。
蘇揚舲轉身走回座位上,捏起茶杯,飲了一口,才擡眼說:“大哥還不知道呢?這香囊是淳華郡主送的吧?淳華郡主對大哥滿滿的愛意都在這香囊的香料裏了,這可是北遼少女送給情郎的定情之物,只開在梵山山谷的薩其哥花。”
蘇寧宴雙眉緊皺起來,一把扯下那個香囊,尋求般地看向淳華。
然而淳華早已經紅了眼眶。
任誰都看得出來,這是被蘇揚舲說中了。
皇後有些震驚的看着蘇揚舲,她眼底的薄冰化開,揮了揮,身後的小內侍官就趕緊上前,從珹王手裏一把扯了過來香囊。
淳華倒在地上,手扣着冰冷的地磚,恨恨的看向蘇寧宴。
蘇寧宴一瞬間六神無主,竟然都忘了替自己申辯幾句,不過眼下這證據依然确鑿,無需在旁的申辯。
任皇後吩咐小內侍道:“去請陛下。”
小內侍應了一身,彎着腰剛邁開腿,又聽見皇後補了一句:“悄悄地,不要驚動旁人。”
曹沫卷着褲腿蹲在那裏,黑亮的眼睛左左右右來回轉悠。
這是汴河在盛京城裏最大的貨運碼頭,只不過早就被景國人滲透了進來。
這幾天碼頭十分忙碌,姜帝的千秋宴正在如火如荼的舉辦,許多地方官吏的生辰賀禮,也陸陸續續通過水運到了盛京城。
腳夫們正在忙着卸貨的,是剛從南邊樂平郡來的大船。
曹沫一邊盯着腳夫幹活,一邊數着這艘船上貨物的數量。
這已經是最近樂平來的第三艘貨船,憑着多年的經驗,曹沫猜測這船上的貨物,是鐵器。
腳夫搬得吃力不說,偶爾還能聽見鐵器碰撞發出的叮當之聲。
如今盛京城裏,有他們的殿下,曹沫不敢漏過一點的危險。
正在他深思該怎麽向上面報告時,忽然有有一匹快馬向着碼頭沖了過來。
馬上有兩個人,後面的男人帶着幕離,看不清長相,但是在前面騎馬的人,曹沫卻認識。
那是四皇子身邊的侍衛,一個武功高強的人。
曹沫扔掉了嘴裏叼着草根,站了起來。
那兩個人也從馬上下來了,帶着幕離穿着紅衣的男子,身形高大魁梧,他一只手搭在侍衛的手臂上,向着自己這邊走了過來。
碼頭上許多人都轉頭來看,只因都沒見過如此不染塵世的男子,心中多是好奇。
曹沫并不認識這個男子,但是他感覺這兩個人是沖他而來的,而且那個紅衣男子似乎眼睛不太好。
侍衛提醒他小心腳下,他才小心翼翼的邁了過去。
眼睛不好……曹沫忽然心裏一驚,他不敢置信的擦了擦自己的眼睛。
曹沫驚慌的腿一軟,險些就要跪了下去,卻被他身邊的侍衛扶住身子。
“你是曹沫?”紅衣男子開口,聲音低沉。
“正是。”曹沫已經緊張的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張着嘴巴反而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最後才憋出來兩個字:“殿下……”
衛南尋轉身對着允樂道:“你快回行宮,護在舲兒身邊。”
允樂看了那個粗糙漢子曹沫一眼,又不太放心道:“質子,您怎麽辦?”
衛南尋道:“你不必擔心我,此刻危險的是行宮裏的人。”
允樂只好施禮告辭,騎馬揚長而去。
衛南尋又轉向曹沫,道:“将你的人派出去,務必要找到魏宋仁的消息。”
曹沫怔愣,過了好一會才回過神道:“殿下說得可是禁衛軍統領、宮城一等大太監、掌印使魏宋仁?”
衛南尋沒說話。
曹沫擦了擦汗,就算他們的人現下已經滲透進盛京城的大小角落裏。
但是魏宋仁可不是個普通人,他可是手中有軍權的大太監,就連丞相都要讓他三分,找到他的行蹤,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衛南尋像是看出了他的難處,道:“你只需去軍營去找就可,城防軍、禁軍、還有西郊的步營軍,雲中郡的六戶軍,還有朔方、五原、上河,快,務必用最快的速度給我消息。”
他要知道到底是哪裏的軍随着珹王和魏宋仁要一同叛亂,如此也好知道該如何布防。
曹沫這才稍微松了口氣,道:“小的這就去辦。”
說完,曹沫趕緊搖動一旁破木桌子上的銅鈴,很有節奏三長兩短。
他重複了一遍之後,就将銅鈴放下,看了看衛南尋,小心翼翼問道:“殿下,您是要在這裏等消息,還是……”
這句話确實問住了衛南尋。
他不放心把蘇揚舲一個人留在行宮之內,但是在外面等消息似乎又是最好的,這樣方便在得知消息後聯絡各方。
但是,這種時候,他不可能把蘇揚舲一個人留在危險裏。
正在此刻,一只灰黑色的鳥飛了過來,它的腳上綁着個小紙桶,這只鳥直直撲進了曹沫的懷裏,撲棱着翅膀。
怎麽看都有點不太聰明的樣子。
曹沫這個終日待在碼頭邊的粗漢子,倒是對這只灰鳥很溫柔,他摸了摸鳥的頭頂,接下它腳上的小紙條,又拿起旁邊的鳥食盒給小鳥喂食。
衛南尋忽然有了主意。
他指了指那只鳥,道:“你就用它給我傳遞消息即可。”
曹沫怔了怔,這只鳥是他用于給家人親眷傳遞消息,互報平安的,他知道衛南尋要去的地方一定是充滿了危險的。
有些舍不得,他也只好點點頭。
曹沫将鳥兒貼着他的頭蹭了蹭,又附在鳥耳說了幾句話,便将鳥兒遞給衛南尋,道:“殿下有消息只管放在它的腿上桶裏,它認得我這裏,自會帶着消息來找我。”
說完,又從一個精致的木箱子裏拿出了一袋鳥食,道:“這是我為灰兒特質的食物,殿下到了地點,便尋一處隐秘地方,将此食物喂給灰兒,灰兒便會記住此地。”
衛南尋将灰兒放在曹沫給的一個粗布袋子裏,戴好兜帽拉下幕離,離開了。
他還有個地方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