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灰兒

一直到衛南尋的背影消失在徑道拐彎處, 蘇揚舲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出門之前,他也想過再帶一人來行宮,可是,規矩就是規矩, 即便他是皇子, 也不能破壞。

他能感受到衛南尋心底壓着許多事, 也明白, 他放不下那十萬将士慘死的血海深仇。

此刻, 瓷碗摔地破碎的聲音, 打斷了蘇揚舲的思緒。

後殿之內,淳華一改剛才在昭陽殿的柔弱模樣, 昂頭挺胸站得筆直, 看向任皇後的目光滿是譏笑與不屑。

只有眼角的一抹紅能看出她剛剛哭過。

“看不出你大姜的皇後, 做的竟是這種龌龊之事!”她憤怒的伸出手, 指向後座上的那個女人。

大姜國最尊貴, 也是最溫和的女人。

任皇後淡淡的笑着, 一如從前, 并未因此事而平添一絲其他的表情。

“淳華郡主, 我勸你還是想清楚了再說話,你是北遼送來和親的王女, 你嫁給誰, 本就是我們陛下說了算, 如今,你未婚卻先有身孕,怕是只能給北遼王送回去了。”

桌案上青玉平盤裏放的是下人們剛剛剝好的荔枝肉, 任皇後拇指與食指輕輕捏起, 放進口中, 只有眼底在微擡時才露出一點點焦急。

所謂捉奸要在床,否則便是沒有實證,只要這兩個人咬死此事不松口,她便是使出渾身解數也得不到一點點的好處。

淳華根本不吃她這套,冷笑道:“那淳華還要謝皇後娘娘厚愛了,早日将我送回北遼也是好的,免得在這裏看你們的那些個陰詭計謀。”

她說的時候眼尾還有意無意掃了掃珹王。

Advertisement

孬種。

珹王卻不像淳華這般淡定,額間一層密汗,他萬萬沒想到在今日會鬧出淳華這出事。

一邊他對淳華除了觊觎她背後的北遼勢力,也存了幾分真心,另一邊在大事未成之前他也不想與父皇撕破臉,這個時候最好讓所有人都不要注意到他才好。

內心正在反複掙紮,忽然後殿的大門口走進來一個人。

身穿與他相同的紫色朝服,紫金發冠,冠上鑲着兩個眼球大小的東珠。

與珹王不同,那男子身形修長,朝服寬寬松松的罩在他的身上,更顯得此人身材纖細。

“母後,酒席吃的膩了,兒子來您這兒讨杯清茶喝喝。”

蘇揚舲翩翩而來,滿殿也因他的笑容而亮了幾分。

“好好,快坐過來。”任皇後彎眼招呼他坐在自己身旁,命下人去泡最好的茶來。

蘇揚舲又看向珹王,長眼揚起,笑道:“喲,大哥也在呢,我來是不是不合适。”

不是問句,而是陳述句。

他一邊說一邊坐在了位置上,看的蘇寧宴直打寒戰。

“明知不合适,還厚顏無恥的要來。”淳華站在那裏,雙手負後。

蘇揚舲不經意的掃了她一眼,那微凸的小腹在紅色紗衣之下若隐若現。

“本王一向臉皮厚,又愛熱鬧,怎麽能錯過這麽有趣的事呢。”

淳華被他氣得捏緊手心,向後邊退了幾步,扶着桌案怒道:“難不成這孩子是四皇子你的?你這麽心急火燎上趕着要給我肚子裏孩子當爹的嗎?若是如此,淳華倒是不介意嫁給四皇子,與景國質子共侍一夫。”

蘇揚舲也不生氣,突然站起了身子,走到淳華身邊,他微微彎腰盯着淳華,妖冶的美目卻冷得像剛融化的雪水般,“本王啊,只是替你不值得。”

他站直了身子,眼裏仿若開出地獄之花,看向了珹王:“大哥,淳華可是好姑娘,你若是還不認下自己的孩子,怕是就要認別人當父親了呢。”

蘇寧宴咬緊牙關,死死盯着蘇揚舲,他猜不透對方的心思,“老四,你可別胡說,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蘇揚舲笑了,道:“大哥當然聽不懂了,可是大哥香囊裏的薩其哥花卻能聽懂。”

“你在胡說什麽?”蘇寧宴緊張的握住了腰間的绛紫色香囊,又疑惑的望向淳華。

只見淳華微微抖着看向蘇揚舲,眼底滿是不可置信。

蘇揚舲轉身走回座位上,捏起茶杯,飲了一口,才擡眼說:“大哥還不知道呢?這香囊是淳華郡主送的吧?淳華郡主對大哥滿滿的愛意都在這香囊的香料裏了,這可是北遼少女送給情郎的定情之物,只開在梵山山谷的薩其哥花。”

蘇寧宴雙眉緊皺起來,一把扯下那個香囊,尋求般地看向淳華。

然而淳華早已經紅了眼眶。

任誰都看得出來,這是被蘇揚舲說中了。

皇後有些震驚的看着蘇揚舲,她眼底的薄冰化開,揮了揮,身後的小內侍官就趕緊上前,從珹王手裏一把扯了過來香囊。

淳華倒在地上,手扣着冰冷的地磚,恨恨的看向蘇寧宴。

蘇寧宴一瞬間六神無主,竟然都忘了替自己申辯幾句,不過眼下這證據依然确鑿,無需在旁的申辯。

任皇後吩咐小內侍道:“去請陛下。”

小內侍應了一身,彎着腰剛邁開腿,又聽見皇後補了一句:“悄悄地,不要驚動旁人。”

曹沫卷着褲腿蹲在那裏,黑亮的眼睛左左右右來回轉悠。

這是汴河在盛京城裏最大的貨運碼頭,只不過早就被景國人滲透了進來。

這幾天碼頭十分忙碌,姜帝的千秋宴正在如火如荼的舉辦,許多地方官吏的生辰賀禮,也陸陸續續通過水運到了盛京城。

腳夫們正在忙着卸貨的,是剛從南邊樂平郡來的大船。

曹沫一邊盯着腳夫幹活,一邊數着這艘船上貨物的數量。

這已經是最近樂平來的第三艘貨船,憑着多年的經驗,曹沫猜測這船上的貨物,是鐵器。

腳夫搬得吃力不說,偶爾還能聽見鐵器碰撞發出的叮當之聲。

如今盛京城裏,有他們的殿下,曹沫不敢漏過一點的危險。

正在他深思該怎麽向上面報告時,忽然有有一匹快馬向着碼頭沖了過來。

馬上有兩個人,後面的男人帶着幕離,看不清長相,但是在前面騎馬的人,曹沫卻認識。

那是四皇子身邊的侍衛,一個武功高強的人。

曹沫扔掉了嘴裏叼着草根,站了起來。

那兩個人也從馬上下來了,帶着幕離穿着紅衣的男子,身形高大魁梧,他一只手搭在侍衛的手臂上,向着自己這邊走了過來。

碼頭上許多人都轉頭來看,只因都沒見過如此不染塵世的男子,心中多是好奇。

曹沫并不認識這個男子,但是他感覺這兩個人是沖他而來的,而且那個紅衣男子似乎眼睛不太好。

侍衛提醒他小心腳下,他才小心翼翼的邁了過去。

眼睛不好……曹沫忽然心裏一驚,他不敢置信的擦了擦自己的眼睛。

曹沫驚慌的腿一軟,險些就要跪了下去,卻被他身邊的侍衛扶住身子。

“你是曹沫?”紅衣男子開口,聲音低沉。

“正是。”曹沫已經緊張的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張着嘴巴反而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最後才憋出來兩個字:“殿下……”

衛南尋轉身對着允樂道:“你快回行宮,護在舲兒身邊。”

允樂看了那個粗糙漢子曹沫一眼,又不太放心道:“質子,您怎麽辦?”

衛南尋道:“你不必擔心我,此刻危險的是行宮裏的人。”

允樂只好施禮告辭,騎馬揚長而去。

衛南尋又轉向曹沫,道:“将你的人派出去,務必要找到魏宋仁的消息。”

曹沫怔愣,過了好一會才回過神道:“殿下說得可是禁衛軍統領、宮城一等大太監、掌印使魏宋仁?”

衛南尋沒說話。

曹沫擦了擦汗,就算他們的人現下已經滲透進盛京城的大小角落裏。

但是魏宋仁可不是個普通人,他可是手中有軍權的大太監,就連丞相都要讓他三分,找到他的行蹤,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衛南尋像是看出了他的難處,道:“你只需去軍營去找就可,城防軍、禁軍、還有西郊的步營軍,雲中郡的六戶軍,還有朔方、五原、上河,快,務必用最快的速度給我消息。”

他要知道到底是哪裏的軍随着珹王和魏宋仁要一同叛亂,如此也好知道該如何布防。

曹沫這才稍微松了口氣,道:“小的這就去辦。”

說完,曹沫趕緊搖動一旁破木桌子上的銅鈴,很有節奏三長兩短。

他重複了一遍之後,就将銅鈴放下,看了看衛南尋,小心翼翼問道:“殿下,您是要在這裏等消息,還是……”

這句話确實問住了衛南尋。

他不放心把蘇揚舲一個人留在行宮之內,但是在外面等消息似乎又是最好的,這樣方便在得知消息後聯絡各方。

但是,這種時候,他不可能把蘇揚舲一個人留在危險裏。

正在此刻,一只灰黑色的鳥飛了過來,它的腳上綁着個小紙桶,這只鳥直直撲進了曹沫的懷裏,撲棱着翅膀。

怎麽看都有點不太聰明的樣子。

曹沫這個終日待在碼頭邊的粗漢子,倒是對這只灰鳥很溫柔,他摸了摸鳥的頭頂,接下它腳上的小紙條,又拿起旁邊的鳥食盒給小鳥喂食。

衛南尋忽然有了主意。

他指了指那只鳥,道:“你就用它給我傳遞消息即可。”

曹沫怔了怔,這只鳥是他用于給家人親眷傳遞消息,互報平安的,他知道衛南尋要去的地方一定是充滿了危險的。

有些舍不得,他也只好點點頭。

曹沫将鳥兒貼着他的頭蹭了蹭,又附在鳥耳說了幾句話,便将鳥兒遞給衛南尋,道:“殿下有消息只管放在它的腿上桶裏,它認得我這裏,自會帶着消息來找我。”

說完,又從一個精致的木箱子裏拿出了一袋鳥食,道:“這是我為灰兒特質的食物,殿下到了地點,便尋一處隐秘地方,将此食物喂給灰兒,灰兒便會記住此地。”

衛南尋将灰兒放在曹沫給的一個粗布袋子裏,戴好兜帽拉下幕離,離開了。

他還有個地方要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