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新婚之喜,皇帝為表體恤,免了趙夜闌和燕明庭三日早朝。

只是三日休沐期對這二人來說并無什麽特別,前者時常因身體原因缺早朝,而後者更是幾乎沒去過早朝。

但也不是全然與往前的日子毫無區別。

畢竟兩人現在名義上是夫妻,身邊無端多了一個人,在日常生活上就有諸多需要磨合的地方。

趙夜闌沐浴後,換上了一身绛紫色衣袍,襟口下方繡着繁複的花樣,袖口用金線鈎織,下擺白色裏襯層層堆疊,走起路來像是天邊的雲散開來,很難有人能同時将富貴又淡然的氣質展現得恰如其分。

燕明庭多看了幾眼,想着若是換成自己穿上這件衣裳,肯定是關公身上穿花衣的效果,不倫不類的。

兩人在大堂裏坐下,按照規矩,今早是要給公婆敬茶。燕明庭帶着他去牌位前,給二老燒柱香,就當是拜見了。

“既然以後我們要朝夕相處,有些事還是先說清楚吧。”

“說什麽?”燕明庭從他嚴肅的神情和堂中央站着趙府一衆下人中,感受到了接下來要說的事大概十分鄭重。

趙夜闌端起茶盞,蓋子撇了撇茶沫,道:“比如,你的生活習性。”

“哦,生活習性呀。我的很簡單,卯時起,操練,早膳,午膳,晚膳,子時睡。”燕明庭說道。

趙夜闌側目:“其他時候呢?”

“操練。”

無趣得很。

趙夜闌飲了口茶,微微皺眉,放下杯子,道:“換杯茶。”

“怎麽了?”燕明庭納罕,摸不準是他的回答有問題,還是茶葉的問題,低頭看了看擺在自己手邊的茶,“這茶不喜歡?”

Advertisement

小高收到趙夜闌抛的眼神,上前铿锵有力地解釋:“我們大人,只愛喝龍井,龍井需得是産自西湖的明前茶,顧名思義,是要在清明前采的那一茬。”

燕明庭聽得一愣一愣的。

趙夜闌:“你這是什麽茶?”

“就後山茶樹上采的呗。”燕明庭道。

“不喝。”趙夜闌看向自己的人,“去換茶。”

覃管家見對面的趙府丫鬟麻溜地去換茶葉,忍不住替将軍惋惜:“趙大……夫人,您有所不知啊,這将軍府的茶葉都是當年老夫人親自種的,所以将軍才一直命人每年去采摘,只舍得給貴客泡兩盅的。”

“是這樣麽?”

燕明庭見覃管家一副着急的樣子,于是在趙夜闌詢問的眼神中,重重嘆了口氣:“嗳,是的。這都是我娘的一片心意,你要是不喝,我怕她老人家惦記上你,半夜來給你托夢啊。”

趙夜闌:“……”

覃管家一臉震驚,瞧見燕明庭一本正經地沖他偷偷眨了下眼,忙低下頭裝作沒看見。

“既然是給貴客的,那就更要保留起來了,給我飲用不太合适。”趙夜闌雲淡風輕地笑了笑,而後定定地看向燕明庭,“畢竟,我不是貴客,而是主人。”

“是是是,你說得對。”燕明庭無法反駁,命人把茶葉都收好,以後別給這位主人泡了,哼,不識貨的家夥。

等待新茶的間隙,覃管家提議帶領趙夜闌去府裏參觀參觀,将軍府雖然古樸蒼老,但所占面積不小,正好趁這兩日得空,去熟悉一下環境也好。

趙夜闌無異議,起身跟在他們身後,腰間的香囊随着步子蕩來蕩去,一雙眼睛也随着它晃來晃去。

趙夜闌面無表情地側頭看向燕明庭:“你在看什麽?”

燕明庭好奇地指了指香囊:“這個味道,和之前的不同。”

之前的聞到都會打噴嚏,這個氣息淡淡的,若有若無的香味恰如其分,适合這個天氣,也很适合這個主人。

“自然不同,我香囊多的是,各種味道的都有。”趙夜闌驕矜地擡起頭,與他隔開些距離,觀察起府裏的角角落落。

廂房有很多間,但因常年不住人,已散發出陳舊的味道,即使經過一番修葺,也未能完全恢複如初。

“往後你應當一直在京城住,為何不好好修整一番?”趙夜闌問。

“府裏人又不多,何必大費周章,修好了也沒人住。”

“人不多?”趙夜闌回頭看了眼自己帶來的趙府舊人,“那明日再去招一群丫鬟奴才吧。”

燕明庭連忙阻攔:“咱們總共就倆主子,要那麽多人做什麽,多不方便。”

“人少了我才不方便,你府裏這些人壓根就不會伺候人,懈怠得很,連道芙蓉豆腐羹都做不好,只會圍在廚房裏閑聊。”趙夜闌說。

燕明庭:“她們從小就在府裏呆習慣了,肯定不如你府裏的人,跟你一樣人精似的。”

兩人又為這事争執了起來,覃管家勸道:“不如……我們還是先去看看書房吧?”

趙夜闌拂袖,大步踏進書房,一進門口就擡起手,用袖子捂住鼻,另一只手揮了揮:“這都多久沒來過人了?”

覃管家解釋道:“将軍府一向不愛用書房。”

趙夜闌皺着眉頭走進去,吩咐道:“把這收拾出來,明日就回府把我書房裏的東西都搬過來。屋子太死氣,好好打掃一下,再放點艾草熏一熏……這兒,擺上一張塌。那兒,給我辟出一點位子擺放桌子,筆墨紙硯也備好,記住,一定要是錦銘閣的硯臺。”

将軍府的人聽得目瞪口呆,一一記下,這一下便有好幾人跑去安排了。

才參觀過幾間屋子,下人就已經不夠用了,燕明庭總算是明白他為何要去招仆人了。

一想到後面還有那麽多屋子要參觀,還不知道那張嘴裏到底還有多少命令要下,眼見趙夜闌走到了他的兵器庫房門口,連忙抓住趙夜闌的胳膊,往後拽了一下。

趙夜闌猝不及防轉回身,還未看清發生了什麽,就眼前一黑,結結實實地撞上了寬闊有力的胸膛。

淡淡的清香味萦繞在身前,燕明庭低頭去看,恰巧撞上趙夜闌擡起頭來,那如同淬了冷光的眸子狠狠地剜了自己一眼。

燕明庭有一瞬間忘了要說什麽,只覺得有趣,便笑了兩聲。

“放開。”趙夜闌憤然甩開他的手,下意識摸了摸藏在袖中的短刀。

“那什麽……我的意思是,要不要去後院瞧瞧?這屋裏全是刀啊棍的,不小心傷到就不好了。”燕明庭說。

趙夜闌審視他半晌,才錯身往另一個方向走:“帶路!”

燕明庭松了口氣,偷偷給覃管家囑咐:“這屋以後千萬別讓他進去。”

一方面确實是怕刀槍無眼傷到人,另一方面,擔心趙夜闌萬一興致來了,要來這裏燃些熏香,這些寶貝們被熏得香噴噴,他還活不活了?

将軍府多年來都是人丁凋零,這情況趙夜闌是知道的,所以方才下令好好改動一番,可來到後院後,他還是低估了将軍府的情況。

只見後院特地辟出來了一塊地,四周用籬笆圍起來,裏面圈着一群雞,雄雞精神抖擻地頂着雞冠在圈裏溜達,母雞來回覓食,窩裏還有兩只正在孵蛋。

專門負責養雞的丫鬟熟練地跑去過,從窩裏撿起兩枚蛋,揣在懷裏。

不知道的還以為進了農莊呢,趙夜闌看着叽叽喳喳的地方,指着雞圈難以置信地問:“你竟然在府裏養這些東西?”

“嗯。”燕明庭絲毫不覺得奇怪,還興致勃勃地引他去後面的小魚塘,“你再看看這些。”

趙夜闌扶額。

達官顯貴多講究得很,會在院子裏修建小橋流水的景觀,既美觀別致,又有風水一說。将軍府可倒好,小橋流水是有了,裏面的游魚卻不是常見的用作觀賞的紅黃鯉魚,而是一群諸如鲈魚、皖魚這類常食用的魚,隐藏在水底,偶爾才浮出水面。

“你在府裏養這些做什麽?”

“不覺得很有活力嗎?”燕明庭得意地挑了下眉,伸手指了指雞圈和魚塘,驕傲的神情仿佛在說這是他打下的江山似的,“誰說我将軍府死氣沉沉的,你瞧瞧,多熱鬧。”

“別人一般都不說将軍府死氣沉沉。”趙夜闌對上燕明庭追問的眼神,緩緩道,“都是說你克星而已,連狗都克死了。”

燕明庭摸摸下巴,琢磨道:“想不到他們知道得還挺多,這些活物多半也快要被我克死了。”

很快,趙夜闌就知道他說的“克死”是什麽意思了。

桌上的食物都是剛端出來的,冒着熱氣,清蒸鲈魚,水煮魚片,剁椒魚頭,酸辣雞雜,參雞湯……還有幾道配菜,幾乎把雞和魚利用到了極致。

“……你就是這麽克死它們的?”趙夜闌問。

“我這是送它們早去投胎,放心,我為它們念了往生咒,來世應該不會再堕入畜生道了。”燕明庭夾起一片魚肉,有滋有味地吃了起來。

“……”

這些都是自家廚子做的拿手菜,看相自然是比不上趙夜闌吃過的珍馐,但經過這一上午的折騰,胃口已經打開,淺嘗幾口,味道尚可,不慌不忙地吃完一頓,還算滿意。

但若要他天天吃這些,那是不可能的。

經過這幾個時辰的了解,趙夜闌和燕明庭的生活習性可以說天壤之別。

一個奢靡好排場,一個簡樸圖方便。

要想和諧相處,那就得彼此做出讓步。但趙夜闌,他并不想和諧相處,更不可能讓步。

“你若能改,那是最好。若是不能,咱倆就分房,後院不是還有那麽多屋子嗎?你帶着你的人去和你的雞魚一起過吧。”趙夜闌道。

“不是,你讓我改,好歹也說說清楚到底改哪些吧?”燕明庭不明所以。

“首先,你外出回府,得先淨手,尤其是去完校場回來,一身臭味。”趙夜闌厭煩道。

一旁的小高老實巴交地補充道:“大人喜香,我們身上都要香噴噴的。”

這話落在覃管家耳朵裏,橫豎不是滋味——将軍習武之人,帶點汗味怎麽了!那是威風凜凜的男兒雄風!不像某些人,一身脂粉香氣,還引以為傲。

他哼了一聲,不料被其他人聽見,趙夜闌斜了他一眼:“覃管家似乎有話要說?”

覃管家一驚,低頭認慫:“老奴無話可說。”

“還有其他的嗎?”燕明庭詢問。

趙夜闌:“還有,下人太少,飯菜太硬,桌椅太舊,衣櫃太小,床板太硬,雞圈太臭……暫時就想到這些,先統統換掉。”

燕明庭沉吟思索,覃管家先急了:“将軍,不要答應啊,咱可受不了這委屈!”

趙夜闌優哉游哉地把玩着腰間的玉佩,晶瑩剔透的玉在指間穿梭,他微微一笑:“既然受不了,那便分開過吧,賬房也分開,趙府歸趙府,将軍府歸将軍府,咱們互不幹擾,就當友鄰,如何?”

覃管家覺得這個提議非常好!

雖然京城裏沒有聽聞哪對新婚夫妻在成婚第二天就分房,但将軍這是特殊情況,兩個大男人,分了房才好睡嘛,寬敞!

覃管家悄咪咪給燕明庭使眼色,誰知燕明庭卻語出驚人道:“可以,這些我都改,你想換的東西也馬上安排給你重新換上。”

趙夜闌一頓,擡眼看着他:“當真?”

“嗯。”

“你為何答應得如此爽快?”趙夜闌狐疑道。

“沒什麽,就是不想和你分房罷了。”燕明庭坐在椅子上,舒适地伸了下懶腰,“難得娶了這麽個美人,怎麽能把你冷落呢?”

明知他是故意這麽說,好激怒自己,趙夜闌還是禁不住生氣,神色幾變,倏地一笑,按捺住眉間的怒氣,起身走到他面前,挑起他的下巴,呵氣如蘭:“将軍說的可是真話?”

燕明庭好笑地握住他的手指,靜待他的反應:“是。”

眼前人腦袋一偏,湊到他的耳邊,輕微勾唇:“我這香囊裏不僅有香,還有毒,就看你有沒有本事還能偷香了。”

溫熱的氣息深一下淺一下落在燕明庭的肌膚上,激起一層薄薄的戰栗,這和帶兵打仗時的振奮與憂懼不同,是來自另一人的呼吸,便輕易讓他僵硬如此,是從未有過的未知的新奇體驗。

“唰”地一聲,佩劍露出一點利光,鋒利無比,燕明庭低聲笑問:“不知是你的毒見效快,還是我的劍更快?”

四目相對,對峙良久。

然而局外人卻沒有聽到他們嘀咕了些什麽,更沒有感受到劍拔弩張的氣氛,下人們只看到這兩位主子前一刻還在鬧分房,轉瞬就說上了情話,然後頭挨着頭去說悄悄話,臉上還都帶着笑,實在令人震驚。

“趙大人,有人求見!”

守門的話音剛落,門口就多出來一個身影,遠遠就看見可怕的趙夜闌,撐着燕明庭的椅子,低頭似要強吻燕将軍,被這一幕吓得直接在門口絆了一跤。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燕将軍你被調戲的好慘吶!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