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來人正是吏部左侍郎陳昊義,自從尚書餘鈞良在獄中死去後,他就有些急不可耐了。
當職多年,好不容易有了晉升機會,按理來說這空缺理應他勝任,可是皇上遲遲沒有下達調令,讓他寝食難安,唯恐出了什麽岔子,于是便想到來趙夜闌這裏吹吹風。
上回去拜訪趙府,得到肯定的回答,他回去興奮了沒幾天,卻發現趙夜闌一直忙于婚事,壓根沒空理會他的事。又聽聞那幾日去趙府拜訪的同僚都快把門檻踏破了,他又心慌了起來,并不只是他想要這個大好的機會。
于是趁今日又備上了大禮,以賀喜新婚為由登門拜訪。
“恭喜燕将軍,賀喜趙大人啊,看到您二位如此恩愛,真乃幸事啊。”陳昊義從容不迫地從地上站起來,拍拍衣服上的灰塵,拎好手裏的東西,笑着走進了大堂。
只可惜馬屁拍到了馬腿上,趙夜闌冷峻地瞥他一眼,直起身回到自己的座椅上,也沒再給燕明庭一個眼神。
燕明庭笑了笑,大方道:“你是……”
“我乃吏部左侍郎,陳昊義。”陳昊義畢恭畢敬地道出自己的名諱,并不覺得唐突,誰讓這位将軍剛回京不久呢,朝堂上一大半人都不認得,也是正常。
“你來做什麽?”燕明庭問得直接,陳昊義猶猶豫豫地看了趙夜闌一眼,燕明庭了然道,“看來不是找我的,那你們先聊,我出去一趟。”
說罷,他便提起佩劍,潇潇灑灑的獨自離開,和趙夜闌出行時大張旗鼓的場面截然不同。
趙夜闌目送他離開,才屏退下人,問道:“說吧,什麽事?”
陳昊義又将來意說明了一番,離開前,小心翼翼地将紙皮包住的一點零嘴交給他,暗中從袖中取出一張房契,壓低聲音道:“這是我城北的一處宅子,大人若是喜歡的話,拿去當個閑宅都行。”
趙夜闌似笑非笑:“陳大人這就見外了,我說過了,這事最後做主的是皇上,可不是我一兩句就能說動的。”
“趙大人謙虛了,這樣吧,您只需在皇上面前美言幾句,這宅子便是您的。”陳昊義沖他挑挑眉,篤定他只要肯在皇上耳邊吹吹風,別為其他人助力就行,再加上自己的資歷,這個位子就是唾手可得的。
“如此……難為你三番兩次來拜訪,那趙某就卻之不恭了。”趙夜闌将房契接過來,如沐春風地目送他離開,左右無事,便讓小高收拾收拾,去城北看一看這宅子。
難得這兩日都是晴天,溫度也有上升的趨勢,轎子裏還是燃了一炷安神香。
Advertisement
小高在他腿上放塊薄毯,掀開簾子,看了眼外面的天氣,喜道:“快點暖和起來吧,這樣大人身體就會好起來了。”
趙夜闌閉目養神道:“哪那麽容易好。”
“大人今天情況就好了一些,一上午就只咳了十三次。”小高道,“是不是因為和将軍去操練了的緣故?”
“不是。”趙夜闌搖頭,他寧願相信是天氣的緣故。
“說到将軍,我覺得他是個好人。他早上遇見我,還特地問了我的名字,聽覃管家說,将軍知道府裏每個下人的名字。”小高說。
“這就是好人了?”趙夜闌扯了扯嘴角,“那你說,我是不是好人?”
“你當然是了!”
趙夜闌看向外面,有百姓看過來,認識他的人都吓得後退幾步,生怕沖撞到他被捉去大牢。
“你看,沒有人覺得我是好人,所以你的判斷有誤。”趙夜闌笑說。
“那是他們有眼無珠。”小高給他捶腿,“像你這樣殺人還替人收屍的好人可不多了。”
趙夜闌悶聲笑了笑,似乎戳中了他的笑神經,止不住地放聲笑了出來。
“是何事讓夫人如此高興?”窗外忽然冒出燕明庭的臉龐。
笑聲戛然而止,趙夜闌看向陰魂不散的人:“你怎麽在這?”
“出來辦點事,隔着老遠就聞到夫人的味了,特地來看看,果真是你。”燕明庭跟着轎子走了幾步,随後喊了一聲停,徑自入了轎。
“誰允許你上來的?”趙夜闌不悅道。
“那就有勞夫人高擡貴手,讓我借坐一下吧,讓我也嘗嘗這轎子舒服的滋味。”燕明庭雙手環胸,背靠着轎子,發出滿足的喟嘆,“喲,還有吃的。”
眼見着他要拿碟子裏的梅子,趙夜闌伸手拍開他的手:“髒手不許動我的東西。”
“忒講究。”燕明庭啧了兩聲,收回手,往窗外看了眼路線,詢問道,“這是要去哪兒?”
趙夜闌反問:“你要去哪?”
“我左右無事,可以陪你到處走走。”燕明庭優哉游哉道,順手把佩劍抱在懷裏。
趙夜闌盯着那把劍看了半晌,聽見外面響起一陣陣尖叫聲,看了一眼,喊道:“停轎。”
三人站在一家店門前,一個男人被幾個彪形大漢扔了出來,正好滾到他們面前。
男人痛哭流淚地順勢抓住趙夜闌下擺,擡起頭瞧見是個文文弱弱的公子哥,求助道:“幫幫我,借我一百兩,我等會贏了就還你一百兩!不,我還你一千兩!”
趙夜闌看着自己的衣服被他一雙髒手揉皺,擡腳踩在他臉上:“松手,區區蝼蟻。”
小高馬上把人拖拽到旁邊的角落去了,燕明庭不禁多看了兩眼,随後看着店鋪外挂着的幡布,一個大大的“賭”字在正當中,裏面時而響起一陣喧嘩聲。
“你來賭坊做什麽?”燕明庭問。
“還能做什麽,自然是賭了。”趙夜闌擡腳就走了進去,燕明庭落後兩步,待高檀去而複返時,才故作自然地問道,“高檀,你們大人原來就打算來賭坊嗎?”
“不是啊。”
“那你們是去哪裏?”
“不知道。”高檀撓撓頭,“大人的行為最是捉摸不透了,經常是出門辦一件事,卻轉頭就去辦了另外幾件事。”
這小子看起來憨厚老實,說話也是時而呆傻時而精明,燕明庭竟分不清是真是假,只好先跟進去看看情況。
青天白日,賭坊裏就人來人往,這是京城最大的賭坊,不少人從這裏賺得盆滿缽滿,亦有更多人傾家蕩産,含恨自盡。但沒有人會生出同情之心,權當看個熱鬧,就去進行下一場賭局。
賭坊裏每個人的情緒都被放大,七情六欲好似被洗劫了一遭,滿腦子都只剩下“輸”和“贏”兩個大字。
燕明庭一進去,便一眼發現了目标,癫狂吵鬧的人群中,趙夜闌清醒冷淡地坐在一張桌子前,渾身上下都是值錢的玩意,引人側目。
這些賭徒鮮少關心天下大事,一見到富家子弟來賭坊,便會不自覺上前圍觀,好看看最後會落得個什麽下場。
趙夜闌選了個最簡單的方式,只押大小,但是出手闊綽,一出手便是一枚價格不菲的玉佩。
“大。”
燕明庭從人群中擠進去,站在他旁邊,見他氣定神閑地下注,一副穩操勝券的樣子,低聲問高檀:“他是不是經常來?有把握嗎?”
小高還未答話,就聽見莊家喊道:“小。”
燕明庭:“……”
四周的人“嚯”了一聲,開局就輸這麽多,讨論聲漸起,圍觀的人越來越多。
趙夜闌又從腰間取出另一枚玉佩:“大。”
莊家搖了搖骰盅,打開:“小。”
接連幾局,趙夜闌都押了大,無一贏局。
有人按捺不住,專門和他對賭,贏了不少,其他人有樣學樣,紛紛押小。
不遠處另一個輸得叮當響的人聽說此事,也擠了過來,見到端坐在一方的人的相貌時,大吃一驚。
普通人可能不認識,但他可是右相之子李遇程,自然是對趙夜闌有所了解的。趙夜闌在朝堂上處處針對他爹,一直讓他懷恨在心。
他暗中觀察了一會,漸漸被賭局給吸引,發現趙夜闌每局都在輸,暗自嘲諷他不過是個冤大頭罷了,明顯莊家都使詐了,趙夜闌還回回押大,一點不知道變通,這不是白白送銀子嘛,還以為趙夜闌多厲害呢,原來是個傻子啊。
趙夜闌連輸二十幾局,身上帶的值錢東西都輸光了,莊家問他還繼不繼續,四周的人都在起哄。
越是這時候,只要旁人一拱火,就越容易不管不顧地跳進坑裏。
燕明庭見趙夜闌明顯決定賭一把的神情,有些好奇他還會拿出什麽東西來押注,誰知下一刻,趙夜闌十分自然地把他手裏的佩劍奪過去,往桌上一放,豪氣道:“大。”
燕明庭:“……”
“你這劍值不值錢啊。”有人質疑。
“這劍乃燕明庭燕将軍常年佩戴的物件,你說值不值錢?”趙夜闌道。
聞言,衆人一驚,紛紛從賭桌上挪開視線,看向他旁邊身姿挺拔的男人,越看越覺得器宇軒昂,自帶威嚴。
“可是傳聞中,燕将軍不是相貌醜陋嗎?這位兄臺,怎麽看都不像是……”
“就是就是,我以前就聽說燕将軍肥頭大耳。”
“你在糊弄我們吧。”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着,莊家卻提議拿劍去問問上頭的人,趙夜闌點頭同意。
約莫一刻鐘後,莊家返回,拱手道:“确實是大将軍的佩劍。”
衆人倒吸一口涼氣,一時竟不知該先驚訝于燕将軍竟然生得這般英姿飒飒、潇灑不群,還是驚訝于燕将軍居然也來和他們一起賭博了?
“等等,如果他是燕将軍,那你又是誰?”有人問道。
此話一出,吵鬧的賭坊有一瞬間的安靜——試問燕大将軍在這新婚第二天,會陪着哪個男人一起來賭坊,還甘願立在身旁,獻出佩劍呢?
衆人心裏頭都冒出了一個答案,神情各異地盯着他。
趙夜闌淡淡一笑,沒有回答,轉頭看向莊家:“可以開始了嗎?”
一回到賭局上來,大家又重新聚精會神地盯着桌面。有膽大的人下了一點小賭注,押小,更多的人卻是不敢下注了。
大家盯着骰盅,片刻後,一陣驚呼:“又是小!”
在衆人放肆嘲笑的聲音裏,趙夜闌起身黯然離場,卻被一人撞了一下。
“還以為多厲害呢。”李遇程傲慢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忘了自己今日也已經輸得精光,還暗中押了兩把小,全靠趙夜闌才勉強贏回一點零用,“等有空了,敢不敢跟小爺來賭一局?”
“随時恭候。”
趙夜闌目光在他身上打量片刻,卻被燕明庭擋住了視線:“你就這麽把我的劍輸了?”
趙夜闌聳聳肩,走到賭坊門外,頭也不回地說:“願賭服輸,你若想要回來,就去找賭坊的人要吧。拿出你的身份壓一壓,沒人敢收大将軍的東西。”
燕明庭負氣離開,趙夜闌心情頗好地去了附近的酒樓,沒銀兩結賬,便在雅間坐了一會兒,一個裝扮成店小二的人主動送上了銀子:“大人,這些東西您拿回去吧。”
趙夜闌挑挑揀揀,拿回幾錠銀子結賬,将玉佩還了回去:“生意做得不錯,這些就賞你們了。”
“謝大人,那這把佩劍……”
趙夜闌掃了一眼,沒好氣道:“放在你們那裏就是,別讓我再看見它,誰來贖都不許給。”
“是。”
趙夜闌心滿意足地看着那把劍消失在視線中,手指在茶杯上點兩下,又問:“李遇程最近經常來坊裏?”
“是的,按照您的吩咐,時不時讓他贏幾把,他才來得很頻繁。”那人問道,“……需不需要咱們直接點?”
“不必。”趙夜闌想起李遇程那狂妄自大的态度,笑了笑,“還未到時候。”
現在沒有了煩人的燕明庭,按照原計劃,他又去城北轉了一趟,見那宅子不錯,這才踩着黃昏的暖暈回到将軍府。
“你回來的正好,跟我去一趟校場。”燕明庭迎面走來,拉着他胳膊就要往外走。
“去做什麽?”趙夜闌一聽到校場二字,就腦仁兒疼。
“操練。”
“我不去,你給我松開!”
在大門口一拉一拽的,這種任人拿捏的感覺十分讨厭,趙夜闌惱怒不已,順手抽出門口侍衛身上的劍,還未舉起來,脖子就一涼。
燕明庭動作更快,抄起另一個侍衛的刀,抵在他脖子上,笑問:“你是不是又想用這招?”
趙夜闌垂眸盯了半晌,默默把自己手裏的劍送回劍鞘裏。
燕明庭挑眉:“去不去操練?”
趙夜闌:“……在府裏不能練麽?”
--------------------
作者有話要說:
趙夜闌:真·求生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