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娘!”
“亭兒……”溫婉漂亮的女人站在籬笆院裏,穿着洗得發白的布裙,一根木釵将發絲悉數绾在腦後,聞聲轉過頭,笑着招招手,“回來啦,快來幫幫娘。”
“娘,你要做什麽?”
“娘想種點花和瓜果在院子裏,到時候開春的時候滿園春色,肯定好看,你爹肯定也會喜歡的。”
“好,我幫你。”
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從早忙碌到傍晚,娘親為他擦拭臉上沾到的塵土,忽然扭頭看向院門口的人,眉眼間染上了笑意。
“爹!你回來啦,我想吃包子!”
“已經給你買回來了,不過你今日的課業都完成了嗎?”
“完成了!”
三人站在門口說說笑笑的畫面漸漸模糊,頃刻間,再望過去時,夢境如同突然被抽去的瓦片,開始接二連三地坍塌,将所有人砸得頭破血流……
“爹……娘!”
趙夜闌從夢中驚醒,一身冷汗,張嘴大口喘息了好一會,眼裏才漸漸恢複清明。
“你醒了?”
他這才發現面前有個人,把自己摟着,有一下沒一下地拍着他的背。
他緩緩擡起眼,對上燕明庭的眼睛,聲音還有些幹澀:“你怎麽在這?”
“我掃完墓回來,發現你不在府裏,就找到這來了。”燕明庭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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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開”。
“那你別踢被子了,你燒得不輕,得出出汗才行。”燕明庭松開手,做好防禦姿勢,以為要挨打或者挨踹,誰知對方竟然無動于衷地從他懷裏坐起來,面無表情地披上衣服就下床了,并沒有要跟他動手的意思。
“你要去哪?”
趙夜闌推開窗子,立在窗前,看着院裏已經綻放的花,一言不發。
燕明庭穿好外衣,望向他時,莫名從那月下背影上窺出幾分落寞之感,月光映在他的側臉上,蒼白易碎,像是一不注意就要碎裂開來的瓷器。
“想你娘了?”燕明庭走到他身邊。
趙夜闌僵硬地看向他。
“你剛剛喊了我好幾次娘。”燕明庭解釋道,見他不說話,道,“我也想我娘了,我娘過世得早,模樣我都快忘記了,但是她陪伴着我的感覺還很清晰地存放在記憶裏。”
趙夜闌眼神松動,轉回頭繼續看向窗外。
良久,燕明庭忽然問道:“你餓不餓?一直在睡覺,晚飯都沒吃呢。”
趙夜闌像失魂落魄好一會兒,才嗫嚅道:“我想吃包子。”
“行,那你先回去躺着,我現在就出去買。”燕明庭馬不停蹄地去了明記包子鋪,發現已經關門謝客了。
他大聲敲着門,掌櫃的打開門,想把他攆走。
“掌櫃的,你就幫幫忙,再賣我一籠吧。”燕明庭拿出一袋銀子說道。
掌櫃卻一直擺手拒絕:“不行不行,我這東西都收拾好了,重新開火太麻煩了,你明兒再趕早來吧。”
“別呀,我夫人馬上就要生了,就想吃一口你家的包子,不然這口氣上不來,死活生不了崽啊,就等着你的包子續命呢,你就當行行好,幫幫我們吧。”
“……可我夥計都回去了,一個人忙活不過來呀。”
“我來給你下手,你看成不成!錢我會照付!”
半個時辰後,燕明庭才提着包子回趙府,卻沒在房間裏看見人影。
“趙夜闌……趙夜闌!”他焦急地四處喊道。
“叫魂呢你。”
趙夜闌的聲音并不大,得虧燕明庭耳力好,立馬轉身循着聲音去找到了人。
對方正在卧房後院種花,手裏拿着一把小鋤頭挖了個坑,将一株桃樹放了進去。
“大晚上的,你不好好躺着,又是在做什麽呢?”燕明庭走上前問道。
“還不快幫忙扶着。”趙夜闌道。
燕明庭扶着桃樹,趙夜闌和高檀合力将泥土填好,才拍拍手完工。
“哪來的桃樹?”燕明庭忍不住問道。
“剛剛大人命我去城外山上去挖的。”高檀得意地拍拍胸脯,“輕功好,跑得快,厲不厲害?”
趙夜闌:“行了,別貧了,還不快去打水來洗手。”
三人洗完手,在房間裏坐下,趙夜闌經過方才那一番折騰,又出了不少汗,他拿出帕子擦擦臉,忽然間見燕明庭的臉上有兩道黑漆漆的痕跡,不像是栽樹時蹭到的泥土,狐疑地捏住他的下巴,左右瞧了瞧:“這是哪兒弄的?”
“我剛剛在竈前燒了會火。”燕明庭解釋道。
趙夜闌立即猜到緣由,明記包子鋪生意好得很,一旦掌櫃關門,便是再多的銀子也難以叫他重新做。他本以為燕明庭會聰明點去找其他家的包子,反正他此時只是想吃個包子而已,哪家的都行,卻不想這家夥一根筋,為了買明記的包子,竟去給人家當夥夫。
“你為何不直接拿出你的将軍令牌,這點面子他一個包子鋪還是會給的。”趙夜闌說。
“那不就是仗勢欺人了嗎?”燕明庭剛說完,臉就被人用力摩挲了兩下,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趙夜闌沒好氣地用帕子給他擦完臉上的污跡,冷哼一聲:“燕将軍剛正不阿,自然瞧不上我們這種仗勢欺人的家夥。”
“你這又扯到哪兒去了。”燕明庭将包子推到他面前,“快吃快吃,剛出爐的,熱乎着呢,涼了就不好吃了。”
趙夜闌拿起一個熱乎乎的包子,小心翼翼地吃了起來,又問道:“你幫人家燒火,他就同意給你做了?”
“啊……是的。”燕明庭心虛地點點頭,“我說家裏人急需他的包子,他就讓我去幫忙了。”
趙夜闌半信半疑地瞧了他一眼,繼續安靜地吃包子。
“等會還回将軍府嗎?”燕明庭問。
趙夜闌拒絕:“你自己回去吧,我明日直接去翰林院。”
“那怎麽行,罷了,我就在這多陪你一晚。”
趙夜闌看了他一眼,沒再說話。
吃完包子沒多久,趙夜闌正欲睡下,卻被燕明庭攔住,對方笑眯眯地将一碗藥送到他面前:“來,先把藥喝了。”
“……”
“喝。”
趙夜闌接過碗,一飲而盡。
燕明庭好笑道:“你這人,每逢昏迷時就會把藥吐出來,反倒清醒的時候就能乖乖喝藥。”
趙夜闌沒有理會他,皺着眉頭躺下,忽然間嘴裏一甜,燕明庭往他嘴裏塞了顆蜜餞。
他僵硬了一瞬,感受到酸甜味道後,才緩慢地吃了起來,擡眸看向對方。
燕明庭笑道:“我那小弟以前不愛喝藥,非得纏着我喂點蜜餞糕點給他吃。怎麽樣,喜歡嗎?”
“不喜歡。”趙夜闌翻過身準備睡覺。
“那你還吃得那麽快。”燕明庭笑了笑,又打了個地鋪。
隔天醒來,趙夜闌還是高估了自己的身體,昨晚起來種樹不過是強撐着困倦,現在腦袋依舊有些混沌,但沒有告假,堅持去了翰林院。
高檀将他送到門口,正要回去時,卻被趙夜闌喊住,低聲吩咐:“你去找一下明記的掌櫃問件事。”
“是。”
阮弦見他身體不适,便過來幫他一起做事,兩人坐在一塊,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提及到了殿試的情況,猜測誰會成為狀元。
趙夜闌敷衍地點點頭,只在對方問起看好哪個人時,有意無意地誇了幾句王桂生。
“我也覺得此人文采不錯,只是文章太過犀利,不知道能否入皇上的眼。”
“能的。”趙夜闌篤定道。
阮弦意味深長地看着他:“趙大人的意思是,皇上喜歡這種?”
趙夜闌勾了勾嘴角,不再多言,徒留他自己去琢磨。若是夠聰明,就知道後面該怎麽辦了。
下午,翰林院接到命令,馬上起草诏書,殿試結果已出,進士及第已有人選。
院裏上下都熱鬧了起來,阮弦站在一旁圍觀名單,狀元果然是王桂生,意外地看向趙夜闌,對方獨自坐在一角翻閱史書,并不像他們這般如此關心此事,又或者是早已心裏有數。
阮弦轉了轉眼睛,心裏打起了小算盤。
放衙後,趙夜闌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才揉揉太陽穴,疲倦困頓地往大門外走走。
阮弦神不知鬼不覺地湊到他身邊來,小聲問:“趙大人,我有一事不明,還請賜教。”
“什麽事?”
“我看過那王桂生的文章,含沙射影地罵過你,你對他毫無芥蒂,還時常稱贊他,這是為何?”
“因為他是有用之人。”
“在下明白了,多謝告知。趙大人是否身體不适,不如去我府裏坐坐?內弟恰恰是一位大夫,不妨讓他一試?”阮弦道。
趙夜闌正欲說話,卻聽門外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趙夜闌。”
他擡頭望過去,瞧見燕明庭雙手環抱,站在大門外,旁邊停着一輛轎子。
“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他緩步走上前。
“路過,順便接你一起回家。”燕明庭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還是有點燙,趕緊上轎回去。”
趙夜闌也沒拒絕,正需要這續命的轎子,掀開簾子便坐穩了,卻發現他沒有立即跟進來,疑惑地拉開撩起窗簾一角,見燕明庭語氣嚴肅地問阮弦:“你是何人?”
“回将軍,我乃七品翰林編修,阮弦。”阮弦恭敬道。
“可有娶妻?”
“自然是有的,與內子已成親一年有餘。”
“嗯,天色不早了,快回去陪你夫人吧。”燕明庭神色稍松,轉身鑽進轎子。
行至一段路程外,燕明庭才問:“那小白臉誰呀?你倆關系很好嗎?”
趙夜闌搖頭。
“那你們倆還有說有笑的?”
“什麽有說有笑?”
“你都對他笑成這樣了。”燕明庭豎起兩根手指,往嘴角上一推,抱怨道,“你總是對旁人這樣笑,對我就是板着一張冷臉。”
見狀,趙夜闌抿直了嘴,強忍着笑意,道:“敷衍他們罷了。”
燕明庭嘴角一彎:“也就是說,你對別人都是敷衍,對我就是真性情了?”
趙夜闌笑容一頓,剜了他一眼,複又閉上眼睛歇息。
燕明庭很自覺地沒有打擾他,抵達将軍府後,才輕輕拍了下他:“到了。”
趙夜闌緩緩睜開眼,跟在他身後緩慢下轎,見他三兩步邁進大門,不知想到了什麽,側頭問轎夫:“你們在翰林院等了多久?”
“小半個時辰。”轎夫說。
“怎麽還不進來?”燕明庭又退回到門口,“怎麽?還沒恢複好,走路都不利索?”
趙夜闌別有深意地走到門口,從他身邊經過,嘴角翹了翹。
“你等等。”燕明庭驚訝地拉住他胳膊,“你剛剛是沖我笑了嗎?”
“沒有的事。”
“還說沒有,笑什麽呢,說來我聽聽。”燕明庭心情頗好地攬着他肩膀就往裏面走去,“哦對了,先去書房吧,大夫的事有點眉目了。”
趙夜闌一直試圖掙脫他的手,都沒有成功,餘光瞥見高檀正在掃院子,喊道:“小高,過來。”
“大人,你回來啦!”高檀提着掃帚就跑了過來。
“讓你查的事怎麽樣了?”
高檀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燕明庭,然後捂着嘴,悄悄在他耳邊嘀咕了幾句。
燕明庭見趙夜闌眼神變得越來越陰郁,又從高檀的話中聽到了明記的關鍵詞,似乎猜到了什麽,立馬擡起雙手投降。
“敢問燕将軍,是你的哪位夫人正難産,需要包子來續命?”趙夜闌微微眯起眼眸。
燕明庭嗅到了危險的味道,僵硬地往後退兩步,無辜一笑:“……我怎麽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說罷,潇灑掀開衣擺,随即灰溜溜地逃跑了。
趙夜闌一把奪過高檀手裏的掃帚:“燕明庭,你給我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