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皇上給新進進士授職完,又嘉獎了一番,宴會才正式開始。

樂人和舞伎魚貫而入,在庭中奏樂起舞,翩翩佳人翻動長袖裙擺,令人眼花缭亂。

衆人一邊賞藝,一邊飲酒暢談,不多時就有人走動了起來。

品級高的官員們離皇上最近,相繼去敬酒說了一番恭維的話。燕明庭懶得去攀援附笑,索性自己喝了起來,又時不時往趙夜闌那邊掃一眼,見趙夜闌埋頭挑揀糕點配茶,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将軍,我瞧着那阚川模樣長得不錯,聽說人品也好,前途一片光明。”何翠章從後面圍過來小聲說,“你說讓他做越紅的夫婿,如何?”

鐘越紅一聽,立即嚴肅起來:“你少胡說,他都娶妻了,我才不會與人為妾。”

燕明庭望向斜対角的阚川,誰知対方正在暗中打量趙夜闌,他下意識皺起了眉頭,不過対方只是停頓了片刻,便收回了視線。

“這樣啊……主要是這些大臣都有家室了,着實不好太選……诶,那個狀元聽說尚未娶妻,你看看他咋樣?”何翠章又說。

鐘越紅瞧了一眼,到這時才看新科狀元的模樣,訝然道:“那不是上次我們在小河邊見到的那個小白臉嗎?”

何翠章仔細一看:“哎喲我去,這不是趙大人那相好嗎?”

燕明庭斜了他一眼。

“呸呸,肯定不是相好。”何翠章裝模作樣地扇了自己嘴巴一下,眼睛一直盯着王桂生,下一瞬就瞪大了雙眼,“将軍,他去找趙大人了!”

三人一同望過去,意氣風發的狀元郎被衆人圍着,腳下卻往外面走了過去。

王桂生也頗有不解,皇榜中狀元,可算揚眉吐氣了,不少人前來與他攀談,偏偏趙夜闌無動于衷。

他事先猜想過趙夜闌提前找他,就是為了拉攏他,可是眼下卻沒有任何行動,仿佛當他不存在似的,倒叫他有幾分好奇了。

不過他并沒有直接走到趙夜闌面前去,而是去和翰林院的幾位學士寒暄,往後他們就要在翰林院任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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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光中,他一直在觀察趙夜闌,対方一直在撥弄糕點,閑适地飲茶。學士帶着他簡單地介紹了一下同僚,待介紹到趙夜闌時,趙夜闌才擡起頭來,沖他微微一笑:“恭喜王公子高中狀元,往後請多指教。”

很是敷衍,王桂生愣了一下,有種說不清的情緒萦繞在心頭,又糾結要不要客套一番。

翰林院其他人見了,都抱着看好戲的心态旁觀,畢竟王桂生此前所作的文章,可是含沙射影地辱罵過趙夜闌之黨,往後翰林院可熱鬧了。

阮弦怕這二人氣氛尴尬,主動站起來和王桂生談話,風趣幽默地介紹了一下翰林院的事務,王桂生淡淡一笑,対他心生好感。

裏面的高官們也注意到了趙夜闌,原本還萬人之上的權臣此時坐在最外圍,還要給新科進士賠笑臉的情形,讓他們看得大為暢快,竊竊私語将他裏裏外外嘲笑了個遍。

偏偏燕明庭耳力好,眼神逐漸幽暗,一言不發地盯着這些人,連皇上喚他都沒聽見。

直到何翠章推了下他,他才回過神,聽見皇上問道:“燕将軍,春獵一事勞煩你了。”

“沒事,不過是小事一樁。”燕明庭回道。

趙暄見他一個人坐在位子上喝悶酒,身旁沒有旁的人,又看向坐在最外面的趙夜闌,先入為主地認為這二人關系不和,輕輕一笑,給燕明庭賞賜了一壺玉露瓊漿,以示皇恩。

酒過三巡,皇上和皇後先行離開。

臣子們也有些微醺,三五成團地喝着酒。燕明庭提起兩壺酒,走到対面的桌邊去,那幾個人雲裏霧裏地看着他。

他憨厚一笑:“幾位大人,不知可否賞個臉,與我喝上幾杯?”

那幾人已然喝得頭昏腦漲,可又不好駁了他的面子,只好與他繼續喝,誰知道燕明庭不停給他們斟酒,笑道:“在下回京不久,往後還需要各位多加照拂,這可是皇上賞的好酒,我先幹為敬。”

幾人推脫不及,三兩下就被他灌得不知姓什麽了,紛紛跑出宴會廳外嘔吐。

燕明庭望着他們的背影,冷哼一聲,随即和趙夜闌撞上了視線,趙夜闌抛了個疑問的眼神,他沒有回答,重新坐回去,坐在位子上一直盯着他。

趙夜闌不明所以,打算等回去後再細細盤問,他環顧一圈,目光在某個方向停頓一瞬,然後起身往外走去。

“趙大人,你要去哪?”阮弦問道。

“出恭。”

趙夜闌不緊不慢地走着,身後卻被人撞了一下,是行色匆匆的阚川。

“阚大人如此匆忙,是要做什麽?”趙夜闌問。

阚川直視着他,回道:“不過是貪杯,想去纾解纾解罷了。”

趙夜闌颔首,似是譏諷道:“阚大人如今正得皇上青睐,與你以酒會友的人想必不少,只是要小心貪杯誤事啊。”

阚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什麽事?”

兩人対視片刻,趙夜闌正欲說話,忽然瞥見燕明庭從轉彎處走了過來,便沒有再搭理他,而是徑直走向燕明庭:“你怎麽來了?”

“我怕你遇到酒鬼遭欺負了。”燕明庭一身酒氣地說着,目光直直掃向阚川。

阚川冷笑一聲,轉身大步流星地離開。

“我看你才是最大的酒鬼。”趙夜闌皺起眉頭,拖着他往宴會廳走去。

“你不是要出恭嗎?”

“不出了。”

燕明庭打了個酒嗝,跟在他身後,好半天才說出一句:“憋着対身體不好。”

“……”

趙夜闌沒理會他,想了想,問起了另一件事,低聲道:“你方才和那幾個老家夥喝什麽酒呢?要和他們走近?”

燕明庭道:“不是,就是覺得他們有點煩人,話多得很。”

趙夜闌忽然停下來,似乎猜到了是什麽緣故,那群人往日在朝堂就愛彈劾他,當面背後都是奚落的話語。他回頭看着燕明庭,壓低聲音說:“不用管這些老家夥。”

“你不生氣?”

“有什麽好氣的,他們做不出什麽政績,就只能逞逞口舌之快罷了。”

“閑言碎語的,聽着不舒服。”燕明庭冷哼一聲。

趙夜闌寒聲道:“沒什麽好不舒服的,若是真惹惱了我,他們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了,一群等死的老東西罷了。”

“噓。”燕明庭忽然捂住他的嘴,帶着他縱身一躍,跳進了旁邊的樹木叢中,躲在暗處,“有人。”

趙夜闌警醒地按下擋在面前的樹葉,巡視一圈,瞥見由遠及近的兩道身影,一男一女,看穿着是一名宮女和六品官員。

那官員小聲跟宮女吩咐了一點事,随後又調起了情,叽叽咕咕地說着沒羞沒臊的話,眼見着馬上就要親上了。

“……”趙夜闌極度無語,扭頭看向燕明庭,卻見燕明庭揶揄地看着自己,擡手将他頭上的一片葉子取下來。

趙夜闌愣了一下,旋即沖那邊使了個眼色。

燕明庭點點頭,撿起地上的石子,隔空一扔,砸中了官員的腦袋。

“誰呀?”官員先是驚恐地喊了一聲,随後帶着人慌裏慌張地離開了。

趙夜闌站起身拍拍衣裳:“偷雞摸狗的聽別人牆角,虧你也做得出來。”

“我聽腳步聲鬼鬼祟祟的,還以為是什麽大事呢,誰知道他們是來說騷話的。”燕明庭無奈地笑了笑。

“也不算毫無收獲,別讓他把風光搶了。”

那官員安排宮女的事,便是在春獵之日,将皇上引到一個設好的方位去,他好帶人去裝模作樣裝裝英雄,如此拙劣的戲碼。

“放心吧,我負責獵場一事,還能讓他鑽了空子不成?”

兩人都沒有往宴會廳走去,一同走到門外,趙夜闌問:“你也要回去?”

“這麽晚了,不回去做什麽,我又沒幾個熟識要喝酒的,不像你,有那麽多小白臉一起喝酒。”燕明庭說着風涼話,突然挨了一腳。”

“少貧嘴,李津羽在那邊,你去試探試探。”趙夜闌壓低聲音,下巴沖東南方向擡了一下。

“怎麽試探?”

“你打了李遇程,向他道歉去,看他作何反應。”

燕明庭颔首,待他坐上轎子後,才轉過身,笑臉相迎地走到李津羽面前,拱手道:“李大人,在下燕明庭,方才就想與你喝上一杯,奈何脫不開身,還望見諒。”

“無妨,燕将軍年少有為,應酬多是正常。”李津羽面善地笑了笑。

“說起來,我還想向李大人道個歉。上次在酒樓喝多了酒,做事魯莽,把李公子毆打了一頓,事後後悔不已……”

李津羽笑道:“這我還要多謝将軍呢,若不是你把他吊起來,我怕是一直尋不到這逆子了。現如今他老老實實呆在府裏,不知道多聽話呢。”

燕明庭和他相視一笑,閑聊幾句後,就騎上馬回去,先一步到達将軍府。

“他什麽反應?”趙夜闌進門後,一邊洗手一邊問道。

燕明庭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趙夜闌沉吟片刻,擦着手:“這老狐貍裝得倒挺像,看來只是打一頓還不能讓他有所行動。”

“那要怎麽樣?把李遇程殺了?”燕明庭問。

“你敢嗎?”趙夜闌側頭看他。

“我只是覺得覺得不至于,李遇程雖然纨绔了些,可本性不壞,何況我又差點成了他姐夫,怎麽能……”燕明庭忽然住了嘴,意味深長地看向趙夜闌,卻見他神色如常地擦着手,沒有一點沒有拈酸吃醋的樣子,心裏莫名有幾分失落。

“殺他沒用,浪費功夫罷了。我說過,是人就會有弱點。李津羽的弱點是李遇程,而李遇程的弱點……”趙夜闌慢條斯理地将帕子放下,扯了扯嘴角,眼裏卻沒有笑意,“那可太多了。”

燕明庭凝視他半晌,琢磨道:“是人都會有弱點……那你的弱點是什麽?”

趙夜闌挑眉:“我沒有弱點。”

“不可能。”燕明庭忽然拔劍放在自己脖子上,“你不說,信不信我自刎給你看?”

趙夜闌擡手:“動作請麻利點。”

“……”燕明庭喪氣,有時覺得趙夜闌是喜歡他的,可有時又覺得対方壓根沒有心。

趙夜闌坐下歇了會,正欲去洗漱,卻被燕明庭拉了起來。

“你做什麽?”

“跑步。”

“今天都這麽晚了,還要去跑步?!”

“貴在堅持。”燕明庭不由分說地帶着他去了院裏。

“等等,之前不是商量好的,你還得答應我一件事嗎?”趙夜闌說。

“嗯,你想好什麽事了?”

“我要你答應我,以後不許拉我鍛煉。”

“……不行。”

趙夜闌沒料到他居然拒絕,譏諷道:“男子漢大丈夫,說話不算話。”

“対,我就是真小人,你又能奈我何?”燕明庭理不直氣也壯地挺胸叉腰,“今晚你必須繼續鍛煉。”

“……”

看來這家夥是打定主意要耍賴了。

趙夜闌無法,只能被拖着去跑步。半圈後,他就有氣無力地靠在梁柱上,大口喘着氣。

燕明庭返回來,站在他面前,為防止他逃跑,一只手撐在外側,沉默地看着他。

趙夜闌無力地擡起頭,都沒什麽力氣去罵他了,只能用眼神譴責他的無賴行為。

燕明庭望着他的眼睛,錯開視線,伸手将他被風吹到臉頰邊的發絲撫好,然後轉身往屋內走去,嘆了口氣:“好了,今晚就到這吧。”

趙夜闌側頭,看着他慢慢消失在回廊內,扶着欄杆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吹了會晚風才回房。

三日後,便是春獵了。

這三天燕明庭每天早出晚歸,兩人鮮少能碰到面,趙夜闌也難得清淨幾天。

這天早上,他換上一身輕便的衣裳,和燕明庭一起出發。

幾名副将都守候在門外,跟着他們一道去,騎着馬圍在轎子周圍。

鐘越紅又換回了武裝,興致勃勃地揚言要獵一頭豹子。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說着想要的獵物,趙夜闌随口問燕明庭:“你想要獵什麽?”

“沒想好,看有什麽吧。”燕明庭低頭擦拭着劍。

趙夜闌本想提醒他這是以皇室為主的春獵,叫他不要大出風頭,可是看着他英氣勃發的側臉,和外面一群躍躍欲試的武将,終究是沒出說口。

大不了,讓皇上折點面子就是了。

“你這幾日怎麽了?”趙夜闌問道。

燕明庭疑惑地看向他:“我怎麽了?”

“你不対勁。”趙夜闌自然察覺出他這幾日的怪異,沉默寡言了不少,看起來比往日成熟穩重了些,但就是莫名的……不習慣。

“我哪裏不対勁?”燕明庭又問。

趙夜闌見他不肯說,也懶得再細問,一路沉默。

到達獵場後,一行人往裏面走去,此處乃圈禁起來的皇家狩獵場,平日僅供皇室子弟進入,只有春秋獵才會讓文武百官一起進行。

營地離進口不遠,一進入便是枝繁葉茂的山林,裏面放養了無數獵物。

走了一會,旁邊的林叢間忽然一陣響動,嗖地一下向這邊沖過來。

趙夜闌驚呼一聲,心驚膽戰抓住了燕明庭,吓得直往他身前擠:“有東西在那邊!”

燕明庭垂眸,看見他雙眼緊閉,恐懼得都快貼到自己身上了,嘴角瘋狂上揚,而後咳嗽一聲,一只手環住他的後背,安撫道:“沒事,你自己瞧瞧那是什麽?”

趙夜闌緩緩睜開眼,擡起頭往樹枝上一瞧,只是一只小松鼠。

周圍的武将們紛紛抿嘴忍笑。

“……”趙夜闌深吸一口氣,複又板着臉,準備獨自前行,卻被燕明庭拉住了胳膊。

“前路兇險,別走快了。”燕明庭給他遞了個臺階,“跟着我。”

趙夜闌低下頭,時刻注意周圍的動靜,半推半就地跟着他一起走,忽然間,拉着他小臂的手往下滑了一下,握住了他的手腕。

他擡眸看向対方,燕明庭沖他笑道:“你可要抓緊了,別等會被小貓小狗就吓得靈魂出竅了。”

趙夜闌掙了一下,対方反而握得更緊,沒臉沒皮地說道:“一般人我也懶得貼身保護,也就是看你主動求助的份上,才格外照顧你一下。”

趙夜闌:“……”

好的,熟悉的燕明庭又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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