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左冉本是王家富商家的護衛長女兒,從小跟随父親習武,又與王公子是從小一塊長大的。可是王公子卻喜歡了家裏的燒火丫頭,老夫人很生氣,逼他早日和未婚妻成親,又準備把左冉賜給她做妾。
此事被身為庶女的尹平綠知道,她不吵不鬧很平靜,擅自寫了封退婚書,卻被知府橫加阻攔。
而王公子那邊也出了事,原來那燒火丫頭是來替父報仇的,這兩人一同身故後,左冉的父親也因辦事不力而被老夫人遷怒處死了。
知府徹底取消了這門婚事,可也沒閑着,又打算送尹平綠去給一位年逾五十的官員續弦。
尹平綠不欲終此一生成為争權奪利的附庸品,便卷上包袱準備逃跑,卻在城門口撞見了左冉,本以為對方是來捉拿她的,誰知對方卻主動坐上了馬車,駕着馬一路疾馳,道:“我沒有家了……你帶的銀子夠吧,只要你管我一口吃的,我就會一直護你周全。”
兩人一路北上,沿着山野河間,四處飄零,卻也自得其樂,閑散自在。直到遇見了因暴雨而被圍困的軍糧隊伍,道路阻塞,尹平綠恰好熟悉地形,便帶着一些士兵去遠處開路,又讓左冉帶着一行人去給大隊伍報信,帶人來救援。
因此,兩人與燕明庭結識。
燕明庭見她們二人為此事受了些傷,便留在軍中醫治,而尹平綠又時不時提出幾個點子助大軍征戰,被燕明庭笑稱為小智囊。
左冉也與鐘越紅等人成了好友,整天泡在軍營裏與他們一起操練,也會随他們一起上戰場,只是一直不願意挂名,只做個無名小卒,以免被尹知府找到。
大戰勝利後,兩人便留在了邊關的小鎮上,燕明庭給她們留下一些銀錢,讓這二人在此安居樂業。
好景不長,知府的人還是發現了這裏,趁着左冉外出買菜的時候,把尹平綠劫走了。她回到家中,看見一地狼藉,還有尹平綠暗中留下來的紙條——我爹的人,速去找将軍。
左冉這才日夜兼程地趕路,大腿兩側都破了皮,連喝口水的功夫都沒有,幾乎沒有合上過眼。
“将軍,只有你能幫我們了。”左冉聲淚俱下道,“她爹有權有勢,我們壓根不認識比他更厲害的人,所以我只能來求求你了。”
“放心吧,我們會想辦法的。”燕明庭拍拍她的肩膀,安撫她的情緒。
只是這話說得容易,但實際操作起來卻有些麻煩,俗話說得好,清官難斷家務事,他一個遠在京城的将軍,憑空去插手淮州知府的家務事,說不過去。
知府大可以說是女兒已經婚配,他将女兒接回去成親,沒什麽人會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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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跟世人說尹平綠壓根不想成親,她和左冉兩人就可以互相扶持到老嗎?
有人會信嗎?
他們會覺得這是天大的笑話,有違三綱五常,哪有女子不嫁人的?
輿論只會倒向知府那邊。
“這事還不簡單?”趙夜闌道。
幾人齊齊看向他,就聽他說:“你去請那知府将女兒許配給你,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插手管這件事了。尹知府若是害怕你天煞孤星的惡名,便不會同意此事,若是他不懼怕,你就索性納進門來,又讓左姑娘以丫鬟身份住在将軍府,這一下把她們二人都護住了,外人誰又知道府裏到底是什麽情況。”
何翠章一聽,也覺得可行,反正內裏的情況只有他們這些親近的人才知道,将軍既不會去動她們,以後也沒人敢欺負尹平綠和左冉了。
燕明庭卻道:“我不同意。”
趙夜闌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雖然我不會對她們怎樣,可她們就是因為不想淪為附庸品和丫鬟之命而逃出去,怎麽又能重新回到這個宿命裏來呢。”燕明庭說。
左冉重重點頭。
趙夜闌眉頭一挑,沒想到他會拒絕一個簡單有效又對他毫無壞處的辦法,理由竟是設身處地站在這兩名女子的立場所想,驚訝的同時又難免心生敬佩,這才是坦蕩的燕明庭啊。
“我先看看地圖。”趙夜闌取出懷裏的地圖,剛一展開,幾人便看見地圖上一個大大的王八。
幾人:“……?”
趙夜闌臉色一僵,立即揉成紙團,扔到旁邊,道:“書房裏可有更詳細的地圖?”
“有的。”燕明庭好奇地看了一眼那個紙團,總覺得那只王八是自己,畢竟以前趙夜闌在他臉上畫過。他一邊猜測對方是何時所畫,又是為何畫王八,一邊翻箱倒櫃地找父親以前畫過的宣朝地圖,極其詳盡。
“找到了!”他從抽屜裏取出一副地圖,展開在桌面上。
“左姑娘回京用了幾日?”趙夜闌問。
“五日。”左冉回答。
“從邊關小鎮出發,你一名女子一路途徑大漠和高山,到京城僅用了五日,着實不易。知府的人馬必定不可能像你這般拼命趕路,按照常規腳程,走官道的話,他們如今還在渠州一帶,這裏地形複雜,官道都建到了山坡上,不易趕路。所以距離抵達淮州,至少還有十日的時間。”趙夜闌指着地圖分析道。
左冉一直懸着的心這才放下來,還有十日,一定能趕在尹平綠出嫁之前把她救出來!
“如果他們不走官道呢?”燕明庭指向另一條偏僻小道,“從這裏直接繞開了渠州,連夜趕路應該七/八日就能到達。”
“即使七/八日就抵達淮州,尹知府也未必會馬上忙着庶女的婚嫁事宜。”趙夜闌看向他,指着京城南下的路線,“你再看看這條線路。”
燕明庭思索片刻,恍然大悟:“運送災銀的隊伍快到淮州和知州了,他要着手這件朝廷要事了。”
“正是。如果你要南下去剿匪,後日出發是絕對來得及。到達淮州後,可以舊識為由,暫時将尹小姐從府中接出來,之後的事你們便根據具體情況安排吧。”趙夜闌說。
“多謝趙大人!”左冉感激不已。
“你先回去休息吧,看你這樣子,昨晚也是沒睡好,這兩日先好好休息,調整好自己的狀态,再随我一道南下。”燕明庭吩咐道。
“是,我這就去休息!”左冉心裏的石頭放下,輕松了不少,轉頭就回到房間去補覺。
“将軍,那我……”
“你先去派幾隊人馬今日就出發南下,再去和兵部交接一下。”
“是!”何翠章領了命,便匆匆離開将軍府。
房內就剩下兩人,趙夜闌将地圖收起來,若無其事揣進自己的衣袖裏。這地圖可比他自己憑記憶繪制的細致有效多了,往後定然用得上。
“我就想問問,你上面畫的那只王八不會是……”燕明庭撿起那個紙團,小心翼翼地問道,“不會是……”
“不用猜了,就是你。”趙夜闌坦言道。
“為什麽又要畫我啊?我哪裏惹到你了?”燕明庭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見狀,趙夜闌心情稍微好轉,嘴角禁不住往上一翹:“就是想畫罷了,還需要理由嗎?”
燕明庭不甚在意地聳聳肩,而後笑眯眯地收起來:“唉,你就口是心非吧。”
“我怎麽了?”
燕明庭走到他面前,伸手撥了下他官服上的腰帶,眉宇舒展開來:“你又是看地圖又是算日子的,如此大費周章,不就是為了說服我們後日再出發嗎?”
“你本是原本就計劃後日出發?”趙夜闌擡眸看他。
“是,皇上本要我明日再出發,我特意推遲了一日。”燕明庭眼裏蕩開一絲笑意,卻似這正當頭的陽光一般灼眼,“因為明日是我的生辰了,我想和你一起過今年的生辰。”
趙夜闌垂在身側的手微微一縮。
“你是不是也想讓我和你一起過完生辰再出發?”燕明庭追問道。
趙夜闌一言不發,對方又逼近一步,将他禁锢在桌邊,退無可退,索性坦然承認:“是。”
雖然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但聽他親口承認,燕明庭還是不禁感覺心裏暖洋洋的,像是快燒起來一般,他按捺住悸動的心情,笑吟吟道:“我從來沒這麽期待過自己的生辰。”
趙夜闌心事重重地回到翰林院,卻還是無心在政務上,眼前時不時浮現起燕明庭期待的模樣,又克制不住地去想在離開後,那張臉上又會出現什麽樣的神情?
好在時間會撫平一切,即使哪怕會傷心一陣子,燕明庭也應該很快就會恢複的,眼下最重要的是陪他過完這個生辰。
“你這一整天都心神不寧的,真的沒事嗎?”阮弦擔憂道。
“沒事。”
“你确定?你沒發現書拿反了嗎?”
“……”趙夜闌氣定神閑地将書倒回來。
“我騙你的,你現在才把書拿倒了。”
“…………”趙夜闌狠狠剜了他一眼,“一邊涼快去。”
阮弦一點沒要挪開的意思,反倒猜測起來了:“近日翰林院一切正常,朝堂也是,那是什麽事讓你如此心神不寧呢?這幾日……對了,明日是燕将軍的生辰吧?”
“你怎麽知道?”趙夜闌道。
“你糊塗了啊,燕将軍的生辰自然是大家都知道的,畢竟有不少人都想着……”阮弦壓低聲音說,“巴結他嘛。”
确實,他也真是想事情想到糊塗了,這麽簡單的道理竟然忘記了,還以為只有自己知道這個日子呢。
看來明日府裏少不得要熱鬧一番,只是要送什麽禮,才能不與別人重樣呢?
“你準備送什麽?”趙夜闌問他。
“我還想問問你呢,燕将軍平日裏喜歡些什麽?”阮弦問。
“刀槍棍棒。”
“還有呢?”
“糖葫蘆。”
“呃……還有其他的嗎?”
我。算不算?
趙夜闌心思一偏,旋即又暗自唾棄起自己的胡思亂想。
“你自己看着辦吧。”趙夜闌自己都還愁呢。
回到府中時,左冉還在睡覺,看樣子是要把前幾日的睡眠一次性給補足了。
燕明庭讓人別去打擾她,然後和趙夜闌用完飯後,便回房間了,假裝拿一本兵法來看,暗中觀察起趙夜闌的動靜。
見趙夜闌打開一個錦盒,從裏面取出一只木釵,妥帖地包進一塊帕子裏,小心地放好。
突然間趙夜闌向這邊看過來,燕明庭立即收回視線,表面認真地看着兵法,心裏卻琢磨着這是個什麽賀禮?罷了罷了,管它是木釵還是金釵銀釵,能束發就行。
趙夜闌将他娘的遺物放好,好一起帶走,等後日燕明庭走了之後,他再回趙府去将爹娘的骨灰也一并帶上。
他一邊盤算起要帶走的東西,一邊在房裏走動。
燕明庭見他一會拿起一把刀,一會又扔下換了把劍,如此反複,最後坐在床邊嘆氣。
燕明庭很想跟他說:我都喜歡的啊!這些刀槍棍棒我都喜歡!你随便送,不要嘆氣!
趙夜闌卻陷入深深的自閉,這麽多武器,什麽都不好使,枉費他二十好幾,連把重劍都提不起。到最後可能還是只能帶上那把小型弩/箭。
最後,燕明庭見他拿起一摞賬本,開始秉燭查看,偌大的家産,全在上面了。
燕明庭內心激動萬分——難道趙夜闌這個老財迷竟然舍得把家産都分給他?!
燕明庭見他一邊查賬一邊皺眉,心說也不用愁成這樣,若真是舍不得,不給也沒事,反正他也不會接這麽多産業,有這份心就已經讓人分外感動了!
趙夜闌的确很愁,這麽多錢財,夠他揮霍到下輩子去了,可惜他沒有下輩子,唉。
“還不早點睡?”燕明庭心疼他的眼睛,一直為他的賀禮忙碌,都忙活到這個點了,趕緊催促着人去睡覺。
趙夜闌揉揉眉心,趁着他去廚房的時候,把賬本放好,這也是要帶走的。不過倒是可以給燕明庭留一點點,讓他買一堆糖葫蘆去。
待他沐浴後,燕明庭才重新回到房間,手裏端着幾個剛出爐的包子,說:“快來嘗嘗我做的包子,上次跟明記掌櫃學的。”
“你剛剛是去做包子了?”趙夜闌詫異地走過去。
“嗯,你忙了一晚上,肯定餓了,先吃點東西,明日我們再吃好的。”燕明庭挑了個最大的遞給他。
趙夜闌不可思議地接過來,緩緩咬了幾口。
“怎麽樣?”燕明庭期待地看着他。
趙夜闌直接把手裏那個遞到他嘴邊,燕明庭愣住,低頭時,視線不經意間掃過他的胸膛。
天氣熱了起來,趙夜闌沐浴後只穿了一件白色裏衣,胸口敞着,随着他伸手的動作,交疊垂下,露出一小塊白皙的肌膚,白得要命吶。
這天氣真是越來越燥熱了!
燕明庭深呼吸一下,才順勢咬走一大口包子,吃着吃着,臉色難看了起來。
“皮厚餡不熟,還得再練練。”趙夜闌忍笑道,正準備再吃一口,就被燕明庭一把奪了過去。
“別吃了,小心吃壞肚子。”燕明庭将剩下的包子都拿去扔了,鄭重承諾道,“下次吧,下次我一定會做成功的!”
下次……
趙夜闌點點頭,神情恹恹地躺上床睡覺,聽見對方鋪床的聲音、熄滅蠟燭的聲音,還有均勻的呼吸聲。
直到外面響起一快兩慢的打更聲,趙夜闌還未入睡,卻聽見一陣窸窣聲。
燕明庭在他床邊蹲下,戳了戳趙夜闌的臉蛋:“夢亭,醒醒。”
趙夜闌睜開眼,眼神清明,撐着手坐起來,青絲垂落在身後,借着朦胧的月光看向他:“什麽事?”
“子時了。”燕明庭笑意盈盈。
兩人目光交錯,明明光亮不清晰,趙夜闌卻仿佛能看見他熠熠生輝的雙眸,眼角處不自覺染上了些微笑意,細語道:“燕芳禮,生辰吉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