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燕明庭記憶裏很少過生辰,常年在邊關,哪有心思去辦一場生辰宴。何況自從他親人相繼去世後,他就再也沒有期待過所謂的生辰了。親人都沒有,生辰的意義也就沒有了,反倒提醒他是世人口中的“煞星”,只留他一個人孤零零地活着。
但今年不一樣了。
他身邊多了一個人,是三媒六聘八擡大轎的人,名義上他們就是一體的,是他現在僅有的最親密的人了。
他也說不準是何時對趙夜闌生出了不一樣的心思。
起初,他只是在接觸中察覺趙夜闌與坊間傳言的不太一樣,卻也沒有輕易放松懈怠,一邊觀察一邊與他相處着,竟叫他漸漸察覺到了趣味。
明明表面不斷強調自己多麽冷血無情的人,實際上生氣了也只是拿後院裏的雞消氣。還有那只兔子,看似不怎麽上心,卻在看到紅燒兔頭後馬上去查看它的情況。
可要說他善良吧,他若真發起狠來,也是猶如閻羅。不得不說,青樓裏他親自淩遲那個陌生男人的場景,還是給燕明庭留下了點深刻印象。
單純的善與惡似乎并不能輕易定義趙夜闌。
大概燕明庭骨子裏也是有反骨的,一旦發現趙夜闌會出現邪惡的一面時,他就不會相信世人口中所說的天性殘暴,反而覺得是別人的錯,才會把好好一個人折磨成這樣,他就更心疼起對方了。
他燕明庭再慘,好歹父親也引領了他十幾年才過世,而趙夜闌卻自幼無親無故,在如狼環伺的京城一個人長大了。
世間險惡,沒人待趙夜闌好,憑什麽又要他保持真善美?
清晨,燕明庭照例還是要去上朝,令他驚訝的是,趙夜闌同樣也起來了,并且在他準備出門的時候,親自送到了大門口。
燕明庭懷疑自己是沒睡醒。
否則趙夜闌怎會如此懂事!
他不止一次跟趙夜闌暗示和明示過,希望他能學學阚川的妻子,在他出門上朝的時候送一送。
可他也知道,照趙夜闌的性子,是決計不可能答應這要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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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卻乖乖做了,燕明庭反倒有些不習慣,心裏沒來由有些慌亂。
這兩日趙夜闌對他好的似乎有點過分了,随後又想到,可能是生辰的緣故吧?
他回過頭,此時真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只有一彎殘月挂在天上,淡淡的月光落在那人身上,趙夜闌筆挺地站在門口目送他,他心裏一暖,揮了揮手,催促道:“回去吧,快回去睡覺!我很快就回來!”
趙夜闌輕輕點了一下頭,也不知道他看不看得見,然後轉身回去,舉着蠟燭去了書房,安靜地研墨鋪紙。
燕明庭說是很快回來,但還是被朝堂的事絆住了,先是和衆人商議剿匪的事宜,延長了下朝時間,又被不少人拉住,恭賀他生辰快樂,争相說準備了賀禮,就等着登門吃酒。
這哪能行!
跟你們很熟嗎?
燕明庭一點也不想在大好日子跟他們虛與委蛇,把所有應酬都退了,揚言不辦席、不收禮、更不接客。
衆人悻悻然,唯有阚川不着痕跡地跟上他的腳步,将一份地契交給了他。
“這怎麽使得!”燕明庭連連推拒,雖然知道阚川是趙夜闌的人,可他也不能收這麽貴重的禮啊,“你快些收回去,不然我可要捶你了。”
“将軍誤會了,這不是要送你的。”阚川看了一眼四周,見左右無人,才低聲說,“這是‘他’不小小心落在我孩子的禮物裏了,煩請你送還給他。”
趙夜闌如此財迷,怎麽會将這麽重要的東西落下,定然是故意送給阚川的,只是阚川不能要啊。
“我知道了。”燕明庭皺起了眉,心裏那一絲可疑又重了些,片刻後,他笑着拍拍阚川的肩膀,揚聲道,“行吧,既然你送的是字畫,我就破例收下了,以後再不許破費了啊!”
雖然四周無人,阚川還是被他的謹慎逗笑,附和道:“好,改日就該将軍給我孩兒送滿月禮了。”
“好說好說,不過有一件事,我還想請教請教你……”
将軍府的早膳都快涼了,燕明庭才姍姍來遲。
小高見他回來了,立即高聲喊道:“大人,将軍回來啦!開飯啦!”
燕明庭笑了笑,先一步坐下,低頭看了一眼桌面上的菜,有一碗長壽面,裏面卧了兩個蛋,其他碟子裏裝的都是小菜。
“将軍,快吃了這碗長壽面。”覃管家笑眯眯道。
“趙夜闌……呢。”燕明庭話音頓珠,因為他看見了從門房裏出來的趙夜闌,穿着一身赭石色衣裳,顏色深沉又華麗,衣袖衣擺都有線繡成的流雲,身上的花紋又是用金銀線相交鈎織出的花樣,複雜到他看不懂是繡了什麽,只是覺得異常賞心悅目,叫人挪不開眼睛。
燕明庭忽然就理解趙夜闌為何這麽愛買衣裳了。
人靠衣裝,衣裝也要靠人。
相輔相成才能達到這種效果。
買!再貴也要買!全部都買下來!只有好看的衣裳才配得上他的人!
別說燕明庭了,下人們早就看呆了,一早上都沒緩過神來,只覺得真是仙人下凡,特地來給她們開開眼的。
趙夜闌已經習慣這種目光,好不好看他心裏還是有數的。只是今日他穿衣時,選來選去都沒找到合心意的,畢竟他平時衣服很少重樣,而今天可能是唯一一次和燕明庭過生辰,顏色還挺襯氣氛的。
“大人今天真好看!”小高十分捧場,“這件衣服是去年就買了的,還從來沒穿過呢!”
趙夜闌正要坐下,聞言一頓,有點尴尬,這話說得他像是特地選的日子穿的。
好吧,說特地也不為過,但是不只有這個原因啊,這套衣服穿起來十分複雜,又太亮眼,應該是不會帶走的。他既然花了重金購買,就必然得穿一次吧。
他說服自己後,故作自然地看向燕明庭:“我随便穿的。”
“嗯,我知道。”燕明庭一本正經道,“你就是随便穿穿,都叫人自慚形穢了。”
趙夜闌讪讪地摸了下鼻子:“先吃面吧,要坨了。”
“好。”燕明庭一邊吃面,一邊看他,剛開始只是偷偷瞥幾眼,到後來目光越發放肆,最後竟然喝着湯也不忘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趙夜闌很難忽略他的視線,面都還沒吃完,就動作僵硬地放下筷子,深吸一口氣,保持微笑,“你瞧什麽呢?”
“我總覺得有點美中不足。”燕明庭很認真地評價道。
趙夜闌登時臉色微變:“哪裏不足?”
“你跟我來。”燕明庭放下碗,抓起他的袖子往卧房裏走去。
燕明庭的步子有些大,趙夜闌需要加快速度才能跟上,衣袂翻動,煞是好看。
燕明庭頓了一下,又帶着他從回廊這頭帶到那頭,再返回來。
“燕明庭,你是不是有病!”趙夜闌被他折騰個夠嗆,難得下定決心今日好好陪他過個生辰,絕不生氣的,這厮卻在他的耐心邊緣反複試探。
燕明庭笑了起來,哄了兩句,帶着他回屋,然後在抽屜裏找了起來,片刻後,他終于找到了那根流雲玉簪,插/入發間,滿意道:“不錯不錯,真好看。”
趙夜闌下意識看了眼銅鏡,沒覺得多好看,反倒有些累贅了,壓根不如他今日特地選的鎏金玉冠好看。
不過燕明庭不許他摘,也就作罷了。
燕明庭又開始肆無忌憚地盯着他看了。
趙夜闌在房中走了幾步,無法轉移注意力,正準備戳瞎他雙眼,就聽見一陣腳步聲。
“将軍,聽說今日是你生辰!”
左冉從昨日中午睡到了半夜,起來去廚房弄了點吃的,又一覺睡到現在,一起來便看見下人們喜氣洋洋的讨論着生辰,這才知道是什麽日子,連忙跑來道喜,卻發現房中還有一人,驚呼一聲,捂住眼睛,“我是不是來得不趕巧?”
燕明庭:可太不巧了!
“無事。”趙夜闌道,“進來說話吧。”
左冉這才走進去,又奇道:“大人你今日不去翰林院嗎?昨日這個時辰,你都已經出發了。”
對哦!
燕明庭光顧着高興,根本沒顧及到這事,道:“快去換官服,我送你過去,還來得及。”
“不必了,今日不是我當值。”
才怪,是他跟阮弦調換了日子,但他此時不能說,否則燕明庭的尾巴能翹到天上去。
“太好了。”燕明庭嘿嘿一笑,然後看向左冉,“你找我們有什麽事?”
左冉立馬恭賀他生辰快樂,又從荷包裏拿出一些碎銀子:“我不知道将軍你喜歡什麽,這些就當我的賀禮了。沒想到在這個日子還要麻煩你幫忙,這一南下,少說也得一個月,我命比草賤,但得此大恩,我決計不會忘!”
說着,她竟然撲通一聲跪了下去,給燕明庭行了個大禮,腦袋磕到地上,都快磕破皮了。
“好了,快起來,叫平綠看到了,還以為我欺負你呢。”燕明庭把她攙扶起來,“你和平綠本就是我朋友,幫朋友的忙,這不是應該的嗎?”
“朋友?”左冉惶然,“我怎麽配和将軍做朋友!”
她出身低下,大字不識幾個,怎麽敢和燕将軍做朋友!
“有何不配的,你重情重義,又默默無聞地随我們一同上戰場。就你這份膽識,就足夠做我的朋友。我不過是投胎比你們好了些,但遇難的時候一樣需要有人幫忙,你和平綠恰好就幫我解決了大難題,這就是朋友的緣分啊。”燕明庭道。
左冉眼眶一紅,被燕明庭打趣了起來:“左冉,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還是個哭包?你的狠勁都去哪了?”
左冉擦擦眼淚,重新打起精神:“将軍你放心,救出平綠後,我還去邊關,我會去正式入伍,加入越紅的隊伍!”
軍中本來沒有女将軍,但燕明庭賞識鐘越紅,而京中忙着奪嫡,無暇顧及邊疆的事。他便開了先例,提拔一名女副将,起初産生了不少争議,幸好鐘越紅用實力說服了大家。
之後偶爾也有一兩個女人想要加入,便通通安排到鐘越紅麾下了。
“行啊,你們這娘子軍是越來越壯大了。”燕明庭十分欣慰。
左冉笑了笑,她心裏也有了想法,之前是逃避,不想被尹知府發現她和尹平綠的蹤跡。但是現在,她意識到了地位的重要性,她痛恨自己的無能,她也要像鐘越紅一樣建功立業,讓大家都知道她的厲害,再沒有人敢從她身邊随意搶走人!
沒一會兒,何翠章也來了,帶着幾壇子好酒,說要喝個不醉不歸,被趙夜闌瞪了一眼,就改口道:“這好酒還是先放地窖裏存起來,等過年再喝!”
何翠章暗暗拍了下胸脯,娘親诶,難怪将軍懼內的,誰看了這眼神不害怕?
中午吃完飯,大家都開始送禮了,何翠章送了把大寶劍,是和其他幾名副将一起湊錢送的,其中還有鐘越紅的份。
覃管家送了個平安符,小高也送了禮——十串糖葫蘆。本來他買了二十串,昨晚沒忍住,偷吃了十串。
李家人沒來,但禮也到了。李津羽送了一套兵法,李遇程送了個幾枚金元寶。
燕明庭忽然覺得,興許這李遇程能和趙夜闌成為知己,瞧瞧這俗不可耐的財迷樣子!
等等……趙夜闌難道真的會簡單粗暴的給他銀子嗎?他不由想到了昨晚的賬本,好多銀子啊……他到底是接還是不接呢?
他竟然可恥的心動了,對不起,原來他也很俗不可耐,真不愧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