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古寺魅影（1）

很冷，四面八方襲來的冷。

姜離睜開眼，四周一片黑，除了正前方并不遠處有兩個光點。模糊的視線漸漸聚焦，看出光源是兩盞造型古樸的燈籠，挂在門頭上。

燈籠照着的是一座山門，門開了一道可供一人側身進出的縫。門上有個匾，分明是白天她仔細打量過的法華寺的牌匾。

又做夢了。

姜離有些無奈，最近的夢越做越多，越做越怪。

她不知道為什麽接連夢到法華寺，但覺得不會平白無故連連入夢，既然夢到了，那就進去看看吧。

擡腳跨出一步，刺骨的寒涼從腳底傳來，低頭看去，居然光着腳。再看自己身上穿的睡衣，今天這夢夠真實的，衣服沒換還能感覺冷……果然越來越怪了。

站了站，拾級而上走到廟門前。朱漆木門，黃銅鉚釘，門上朱漆有的地方已經剝落，銅釘上銅綠斑斑。過堂風從門縫中吹出來，吹得木門“吱吱”作響。

姜離站在門前，抱着手臂瑟瑟發抖。一方面她很冷，另一方面這吱嘎聲在陰森的夜裏顯得尤其慎人。但她想到自己這是在夢裏，不管裏面有什麽大不了被吓一跳醒過來，左右是不用害怕的，于是伸手去推門。

結果沒推動。

半掩的木門像有千斤重，她拼盡全力依舊紋絲不動。站直身子呼口氣，還就不信推不開你一扇門！摩拳擦掌撞上去，結果彈回去跌在了地上。

屁股摔得敦實，疼得也真實，坐在地上揉着屁股呲牙的時候，無意一擡眸，透過門縫看到一個人影，披頭散發的肯定是個女人，穿的什麽看不清，幽靈一樣慢悠悠走進姜離的視線很快又走遠看不見了。

此刻姜離還沒感到害怕，只是好奇。探頭扒着門縫朝裏看，夜并不是黑得很透徹，當空的月光透亮，也照得禪院中的一切清晰可辨。

正對着廟門是一個約一米多高的銅香爐，白天姜離來時香爐中插滿了香，而現在已經空空如也。香爐後就是高高的石階，記得程夢介紹過共有三十一級，象征三十一道品。對于佛教文化她一竅不通，但記性比較好，聽過就沒忘掉。

将禪院從左往右看一遍，沒有人影。不可能在夢裏還會眼花吧？正納悶，人影又出現了，這一次手裏提着一盞燈籠，和門頭上那兩盞不太一樣，更加細致，燈籠上似乎還寫着字，至于寫了什麽倒是沒看清。

有了燈籠光的映照，那人的模樣顯露出來，乍一看姜離覺得有點眼熟，于是扒着門邊又細瞧了兩眼，越瞧越覺得眼熟。皺眉想了想，“哎呀”叫出聲，那不是她的樣子麽？

以這樣的方式看到自己的臉，是一種很不好的體驗，雖然是在夢中，她也覺得自己後背起了一層冷汗。

她那一聲引得廟中之人駐足轉頭，這一照面更讓姜離覺得毛骨悚然。長及腰間的頭發在夜風中輕飄，黑發半遮半掩的那張臉慘白，但真真切切就是和她一模一樣的面孔。

女人直勾勾盯着門外的姜離，突然歪了下頭，然後朝廟門過來，飄飄忽忽似鬼似魅。但姜離看到她身後拖着一個長長的影子，雖淡卻實實在在。

那就，不是鬼。

但，不覺得人比鬼更可怕麽？尤其是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姜離吓得往後跌去，雙手撐在地上掌心微痛。她想爬起來然後逃走，但她像被固定在地上，能動，卻站不起來。

女人已經飄到門口，站在門縫前，手裏的燈籠伸出門縫照在姜離頭頂，姜離被突然接近的光刺得睜不開眼，別過頭閉了閉眼，再睜開燈籠不見了，轉眸就看到女人陰測測的目光怨毒的盯着她，手中燈籠變作匕首。

姜離吓得驚叫，女人突然後退，一直紋絲不動的廟門随着她的後退猛地打開。就在姜離盯着門時，女人舉起匕首朝她撲過來。

“你怎麽來了？”

就在那個剎那，姜離聽見輕柔溫和的聲音響起。因那話語愣了愣，女人已經撲到跟前，姜離猛地閉眼，只覺一陣透骨的冷撲面而來，打了個顫。溫和的聲音再起：“發生何事了？”

姜離睜眼，女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個男人，站在她面前微微俯身看着她，額發搭下來遮了一半容顏，但姜離還是生出一股怪異的熟悉感。

男人朝她伸出手：“地上涼，起來吧。”

姜離猶豫一下，把手伸給他。她的手冰涼，被抓握時感覺到掌心傳來如沐春風的暖意，瞬間打了個噴嚏。

男人目光落在她單薄的睡衣和光着的腳上，皺了皺眉，“深夜寒涼，你就這樣出門？”

姜離被他從地上拉起來，又接連打了幾個噴嚏，揉揉鼻子帶着鼻音嘀咕：“這不是做夢麽，誰還能管自己夢裏穿什麽……”

男人抓着她的手沒放開，她貪戀他手心的溫度也沒抽手，兩人就這樣面對面手牽手站了會。男人突然嘆口氣，“這不是夢。”

“啊——額——”姜離吸了口冷氣，開始打嗝。

他說這不是夢？這怎麽可能不是夢？姜離想笑，但嗝一個接一個，她笑不出來。

男人朝她伸出手，溫暖的指尖在她脖子上輕點一下，姜離倒吸口氣身子往後縮，男人收回手看着她。這個角度剛好門頭上的燈籠照得見，姜離也終于看清男人的模樣。

疏朗的眉眼，眸子深黑，鼻梁因為光線不明而顯得尤其高挺。薄唇輕抿着，唇角是不笑也微微上翹的弧度。

好眼熟！

沒有猶豫直接問他：“我們是不是在哪見過？”

她這話問完，男人愣怔了一下，然後皺起眉頭。

“沒見過麽？”姜離盯着他觀察表情變化。

男人沉默了片刻，點頭，“見過，但你不記得了。”

既然見過怎麽會不記得？而且他說這不是夢，不是夢她怎麽可能深更半夜毫不知情的從家裏跑到這深山老林？想着就把自己繞進了一堆謎團。

“你閉上眼睛。”男人突然這麽要求她。

姜離挑眉，“為什麽要閉眼？”這麽沒安全感的事她才不會做。

“我把你丢失的東西還給你。”男人聲音依舊平緩，配合他溫吞水一樣的表情，倒是很和諧。

“什麽東西？”

“記憶。”

姜離看神經病一樣看着他，“還給我記憶，怎麽還？說給我聽還是演給我看？”她平常很少和人多說話，但并不表示她說話不刻薄。

“閉眼。”

男人的聲音終于沉了些，聽得姜離莫名心裏一慌，猛地就把眼閉上。然後她感覺到男人将兩根手指抵在她眉心，一股暖流從眉心湧入瞬間傳遍四肢百骸，最後回到頭上，伴着溫熱在腦中散開，有什麽飛快閃現，一幕一幕熟悉又陌生。

其實只是片刻的事，但她卻覺得過了好久。等到眉心的手指離開，她眼睫顫了顫睜開，看着面前之人鼻子發酸，“好……好久不見。”

玉知穹對她溫柔一笑，“好久不見。”

姜離揉着稍顯混亂的腦袋甩了下頭，“我為什麽不記得你了，是你做的麽？”

玉知穹搖頭，“不是。”說話時突然彎腰一把将她攔腰抱起。

姜離吓得尖叫一聲，一把攥住他白襯衫的袖子，“你做啥！”

玉知穹低眉對她笑笑，“送你回家，閉上眼睛。”

姜離用力在他胸前捶了一記，“又閉眼，送我回家和閉上眼睛有半毛錢關系？”

“你睜着眼法術就不靈了。”

“什麽法術？”姜離第一次見他就知道他肯定不是凡人，但還明知故問。

“別裝傻，快閉眼。”玉知穹不吃她這套，以命令的口吻說道。

姜離認慫，乖乖閉眼，過了一會又眯起眼想偷看，被玉知穹一句“閉好了”給打回原形。

人在閉眼時是很沒安全感的，但她靠在玉知穹懷裏倒是沒有太多不安，兩只手一只攥着自己的衣襟一只攥着玉知穹的衣襟，都攥得死死的。

人生頭一回接觸法術，今晚将打破她這麽多年所受的無神論教育，想想有些小激動。

玉知穹抱着她緩步走下廟門前的臺階，走着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月光正皎潔，山中樹影婆娑，夜風吹過還有樹葉撞擊的沙沙聲。法華寺沐浴在月色中，古老又神秘。檐角銅鈴被風吹得旋轉擺動，卻沒有聲音。

偏側天王殿的屋頂上，兩個黑影一坐一卧，有聲音低低響起：“一直覺得如老大這般尊貴的身份，必定要不近女色才對，曾經我也一直這麽認為，但現在怎麽覺得他近得很開心啊？”

“啪”一聲輕響，然後一個低沉的聲音罵道：“煩不煩，能不能讓老子安安靜靜曬個月亮！”

“切，這麽黑了還曬！”

“關你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