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雪滿長亭
民間傳聞,天上一天,人間一年。這話說的沒錯,但不适用于地府。對于黑白無常而言,那個讨人厭的神君下凡不過了一月,還是個話都不會說的小娃娃,找起來反而不方便。
這一次的差事來得急,因此謝必安和範無咎也沒像以往那樣先找了判官定了神君投胎的地方,只是問牛頭借了他養的追蹤蠱,一路北上,順着洛川來到了人族的都城。
他們是鬼,白天不太方便出來,便只能夜間行事。可真到了晚上,二人也發現要追回臨海神君的魂魄也不是一件容易事兒,因為他投胎到了皇族。
皇宮雖說風水不錯,可到底有着許多冤死鬼與怨氣,追蹤蠱只能給出一個大概的方向,卻無法告訴他們究竟哪個鬼魂是臨海神君的投胎。因此他們只能一個個找過去,從怨氣最多的冷宮開始,一路找到了禦花園,最終在一個被廢棄的井裏找到了已經被泡腫了的臨海神君。
範無咎對于水鬼一直都有一些抗拒,所以這次是謝必安動手。他抛下鎖魂繩,套出了臨海神君的脖子,不管他還在井裏因為勒脖子而大喊大叫,就硬生生地把他拖了上來。
被拖出井的神君屁股後頭還跟了一群其他的厲鬼,他們都觊觎仙氣,想來分一杯羹。結果倒是正好被一網打盡,全進了範無咎的肚子。裏面還有幾個地府通緝了很久的厲鬼,倒是正好讓兩人撿了漏。
這一世的臨海神君此刻拖着腫脹的魂體,面色青白,看上去也就兩三歲小孩兒的樣子。他的神識應該還沒有歸位,因為那多喝了一晚的孟婆湯而看起來呆呆愣愣的。發現是一黑一白的鬼差也不想着逃跑,就這麽頂着一頭的枯枝落葉和脖子上的繩套,自己找了一個小角落坐了下來。
謝必安和範無咎對視一眼,都覺得這樣也好,還省心。
看來當初多給他灌湯是明智的決定。
找到魂魄,自然還得處理肉身。謝必安這裏還有着一大群鬼魂等他登基入傘,因此到了夜裏,範無咎主動入魂。他沒權限進皇帝的夢裏,就只能去了這一世臨海神君母親的夢裏。他身形臃腫,一身黑衣,配上一身橫肉,看上去頗為兇神惡煞,倒是讓那個妃子瞬間吓醒,忙不疊地叫了仆從直奔禦花園的荒井,把臨海神君泡爛了的身體撈了出來。
那妃子此刻瘋瘋癫癫的,衣衫不整的哭倒在禦花園裏,一邊嘴裏罵着夢裏厲鬼害了自己的孩子,一邊又在說自己對不起皇帝和孩子,倒是讓在一邊等着收攤的謝必安看了一場好戲。
“不過是入個夢提醒,怎麽我聽那人罵得到好像是你吃了臨海神君一樣。”在臨海神君這一世的葬禮上,謝必安摸着下巴問道。
範無咎沒有回答,只是擡頭看了他一眼,眼光如刀,加上此刻他還沒有吐鬼,自然看上去虎背熊腰,兇神惡煞。
謝必安明白自己多話了,遂不再多言。只是在帶着臨海神君魂魄回地府前,對着範無咎安慰道:“沒事,你什麽樣子我沒見過。”
範無咎的眼神更冷了。
會地府的路和來時不同,黃泉與洛川的交界點無時不刻不在變化。過了這人間的一月,回去的路已經自己挪動到了都城外,倒也省了他們趕路的功夫。
此時人間冬日已到末尾,郊外隐約可見嫩綠色的新芽。黑白無常帶着一串鬼走到了郊外的長亭,躲着日光,順便也稍作休整。
謝必安在一邊清點鬼魂數目,一個個按品種分類放好。他幹活間隙偶爾會看看範無咎,發現他在亭子底下發呆。
明明吃多了變得人高馬大的,謝必安此刻卻分明感受到了範無咎如同飄渺的浮萍一樣,讓人捉摸不透。
“怎麽了?”他快步走去,拍了拍範無咎的肩膀。
範無咎轉過身來,眼睛在看到謝必安的那一刻才流露出依賴的神色,人也好像一下子放松了下來,看起來踏實了幾分:“這裏……挺熟悉的。”
熟悉嗎?謝必安想,他仔細地打量了一下,發現這裏與其他用于計算路程的長亭一樣,只是它位于山腳下,到了冬日裏,從亭子向山上望去,恰好能夠看見冬末春初第一捧開放的迎春花。
對了……是迎春花。
這裏是他與範無咎第一次見面相識之地,也是他與範無咎共入地府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