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夏侯昕瑤是在收到一封家書後,才過元宵,就被師傅提着劍追在屁股後面趕下了山。

幾天後的一個夜裏,萬籁俱靜,睡地鋪的俞霏霏朦朦胧胧地聽到床上有動靜,打着哈欠道:“大小姐,怎麽了?”說着摸黑點燃油燈,往床榻方向看去,只見夏侯昕瑤直愣愣地坐在床頭,一臉冷汗。

“您又做噩夢了?”俞霏霏習以為常,只取了布巾上前替她拭汗,道:“回府後讓将軍為您請個太醫吧?”

“噩夢而已,又不是病,哪裏需要什麽太醫。”夏侯昕瑤恢複常态,淡淡地囑咐:“不要向任何人提起。”

俞霏霏點頭答應,正要開口,卻見夏侯昕瑤耳朵貼近牆壁,俞霏霏好奇心牽引下,依葫蘆畫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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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間隐隐約約地傳來說話聲。

一個粗犷的女人聲:“大姐,為什麽不讓我直接宰了這小子?”

“那就太便宜他了。”另一個陰冷的女人聲:“待我廢了他的武功,将他賣進青樓,看他再如何狂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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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霏霏聞言已然變色,二話不說直接穿衣取劍,沖出屋去。

夏侯昕瑤也做不到見死不救,下床穿衣,跟上俞霏霏。她一腳踏進隔間,朝裏匆匆一掃,同時右手拇指一動,劍鞘已向榻前之人呼嘯而去。

那人避閃不及,劍柄擊中手腕,手中刀“砰”得落地,同時覺得胸口一冷,下意識地低頭看去,就見一柄毒蛇般的軟劍穿過自己的胸口,殷紅鮮血沿着劍身悄然滴落。

那持劍的手修長白皙,劍的主人半卧在榻間,長眉鳳眼,漆黑長發遮住半邊如玉容顏,嘴角彎起一個譏諷的弧度,卻是位十七八歲的少年。

少年抽回軟劍,那人轟然倒地,氣息全無。

與俞霏霏纏鬥在一起的兩人齊聲大喊:“大姐!”一時分神,被俞霏霏輕易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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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昕瑤目睹這殘忍一幕,微微別開眼,似是不忍。

俞霏霏踮着腳跳到夏侯昕瑤的身後,顫聲道:“大小姐,死人了,怎麽辦?”

“別怕。”夏侯昕瑤凝一凝神,不去瞧那少年,沉聲道:“你去将這二人的武功廢去,教她們往後再不能害人,然後放她們走吧。”

那兩人穴道被制,一動不能動,聞言臉色漲紅,看上去年長些的女人朝少年恨聲道:“臭小子,我們小妹只不過多看了你幾眼,你卻将她一劍殺死,如今又殺死我們的大姐。多行不義必自斃,你會得到報應的!”又向夏侯昕瑤道:“姑娘,你年紀輕輕的,不知人心險惡,不要被他迷惑了。他喜怒不定,又嗜血成性,你還是趕緊走吧,不要步了我們小妹的後塵。”

少年并不開口,俞霏霏猶疑道:“大小姐……”

夏侯昕瑤看向少年,以目光詢問。

少年似笑非笑,低沉的聲音透着一股難以言喻的魅惑:“我不過與她說了幾回話,她竟然妄想我會嫁給她。這也罷了,她家中夫郎照顧孩子、料理家事辛苦,她非但不感恩,還想棄夫另娶。是她該死!”

夏侯昕瑤聽得眉頭緊皺,先前說話的女人譏笑道:“臭小子,女子三夫四侍是天經地義!”

少年神色倨傲,冷笑不止。

夏侯昕瑤道:“在下與各位素昧平生,三位的恩怨我不會再插手。只要兩位答應我三天之內不找這位公子的麻煩,我便放你們走。”

兩人忙不疊答應,俞霏霏替她們解開穴道,少年并不多話,任由她們離開。

夏侯昕瑤也不多說,撿起劍鞘,轉身欲走。

少年忽然道:“姑娘,不知如何報答你的救命之恩?”

夏侯昕瑤淡淡道:“舉手之勞,何足挂齒。”

少年微笑道:“滴水之恩,尚湧泉相報,何況是救命之恩?在下身無長物,唯獨這具身軀還有些用處,若姑娘尚未娶夫,又不嫌在下長相粗鄙,便娶了在下,如何?”

夏侯昕瑤腳步一頓,跟在身後的俞霏霏一個踉跄,直接朝前撲去,被夏侯昕瑤回身扶穩。

夏侯昕瑤朝少年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感嘆道:“恨不相逢未嫁時,家中父母早已替在下訂了一門娃娃親。你若有心報恩,在下身邊尚缺個端茶遞水的小厮,你便寫下賣身契,交與在下,然後一同上路吧。”見少年不開口,微微點頭示意,從容離去。

少年笑容凝在臉上,一時牙癢,心更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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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屋後,俞霏霏急哄哄地問:“大小姐,您和誰訂了娃娃親?”又唉聲嘆氣道:“那大公子怎麽辦?”

夏侯昕瑤道:“這事與葉子有什麽關系?”

“怎麽沒關系?”俞霏霏急得跳腳,見夏侯昕瑤悠哉悠哉地上床,猛得反應過來,跺腳道:“大小姐,您又騙奴婢!若真有娃娃親,您肯定急了。”

夏侯昕瑤拉過被子半遮住臉,倦倦道:“那位公子不好惹,我只是不想被他糾纏才随意編個理由。不早了,快睡吧。”

俞霏霏忽然想起那具屍體,激靈靈地哆嗦一下,立時吹熄油燈,鑽入被窩縮成一團,輕念着“阿彌陀佛”入睡。

次日,俞霏霏頂着一雙黑眼圈醒來,就見夏侯昕瑤已穿戴整齊,正坐在床沿擦拭長劍,忙穿衣洗漱,整理包裹,等夏侯昕瑤還劍入鞘,跟着她出門。

打開門,迎接她們的是一個大大的笑臉。

少年道:“姑娘,在下應約前來,這是賣身契,請你收下。往後,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賣身契上字跡張牙舞爪,最後的落款為“修羅”二字。

修羅,豈非兇猛好鬥之鬼神?

夏侯昕瑤暗中無奈一嘆,接過賣身契,一時三人互通了姓名,在客棧大堂簡單地用了早飯。出城門後,夏侯昕瑤從袖中取出賣身契,拱手道:“修羅公子,這個你且收好,我們就此別過。”

修羅揚眉道:“我修羅說過的話幾時反悔過?一年的時間,你有事盡管交代,上刀山下火海,我都替你辦到。”

夏侯昕瑤遲疑片刻,随手撕毀賣身契,露齒一笑,道:“也罷。我交下你這個朋友了,別提什麽賣身不賣身的,權當是我請你去家中做客。你若中途有事,盡管離開。”

修羅笑得眯起眼,道:“好!”

三人齊齊上馬,向北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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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多久,夏侯昕瑤就為這個決定後悔不已。

眼下,三人坐在酒樓的雅間裏與前來結賬的小二面面相觑,原因無他:俞霏霏的荷包已然空空如也,而修羅只有幾枚銅錢。

這一路修羅衣食住行講究,夏侯昕瑤也拉不下臉與他争論一二,盤纏終于揮霍殆盡。

小二最先反應過來,一反之前的熱絡,厲色道:“好啊,原來是吃霸王餐的!”已跑出去喊人。

夏侯昕瑤滿面羞愧,前世今生加起來二十四年也沒有遇到過比眼下更窘迫的境地了,一張臉紅撲撲的格外誘人,看着不知所措的俞霏霏,再瞧一臉無所謂的修羅,無語扶額。

修羅道:“萬事有我,怕什麽?最不濟洗涮幾天碗筷,她們不敢把我們怎麽樣。”

夏侯昕瑤咬牙道:“不如我們切磋一下武藝,輸的人負責洗碗?”

俞霏霏瞬間兩眼放光。

修羅卻嬉皮笑臉,道:“不急不急,先對付外頭的人。”

卻是小二領着一群打手沖進來,修羅抽出腰間軟劍,随手往桌上一放,笑容漸冷,漫不經心道:“小二,本公子最近手頭有些緊。不知你是想和本公子的劍說話,還是和本公子說話?”

小二慣會看人臉色,心思一轉,恭敬道:“公子說笑了,您有話盡管吩咐小的就是。”

修羅慢悠悠道:“我們這幾天就留在這裏洗涮碗筷,等還清了飯錢再走。”

小二一口氣憋在心裏,臉部肌肉都扭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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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夏侯昕瑤坐在井沿,無聊地看着修羅與俞霏霏洗碗,忍不住道:“修羅,你真的打算洗碗還債?”

“當然,本公子向來言而有信。”修羅洗碗的動作不停,還能擡頭看一眼閑得發黴的少女,真是月下看美人,別有一番滋味,頓時心情大好。

夏侯昕瑤上下打量他的衣着,笑得意味深長,道:“我見你談吐不俗,對吃穿也頗有心得,想來家中必定非富即貴,怎會做這種粗活?”

修羅朝她調皮地眨眨眼,道:“你是在向我打聽家世嗎?”

夏侯昕瑤一臉無辜。

修羅幹脆放下抹布和碗,仔細地洗淨手,坐到夏侯昕瑤的身邊,道:“若你直言相問,我必定據實以告,誰教我是你未過門的夫郎呢。”

在俞霏霏打碎碗的清脆聲音中,夏侯昕瑤抹汗。

修羅忍住笑一臉嚴肅,道:“既然你提起,眼下我只能告訴你,我出身武林世家,是家中的幺兒,此身尚是幹幹淨淨的。”

夏侯昕瑤茫然道:“什麽叫做幹幹淨淨的?”

俞霏霏手上一滑,打碎了第二只碗。

“……”修羅只覺全身的血液直往臉上沖,霍然起身,悶頭将滿滿一盆碗端進廚房。

夏侯昕瑤無辜地看向俞霏霏,道:“霏霏,我說錯什麽了?”

俞霏霏簡直難以啓齒,道:“大小姐,您真的不知道那個……那個什麽嗎?”

夏侯昕瑤學着修羅的樣子眨眨眼,道:“你說呢?”

“……”俞霏霏完敗。

夏侯昕瑤仰頭望月,眼神狡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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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羅回來時已面色如常,再次坐回夏侯昕瑤的身邊,抽出腰間軟劍用帕子細細地擦拭,道:“這幾天我們一直在向北趕路,是去京都嗎?”

夏侯昕瑤一開始就不打算隐瞞,點頭承認。

修羅目光一閃,道:“聽聞京都繁華似錦,正好讓我見識一番。”

夏侯昕瑤神色淡淡,道:“在下也是此意。”

修羅奇怪地看她一眼,将軟劍收好,道:“怎麽一提到京都,你好像很不開心的樣子。”

“……沒有不開心。”夏侯昕瑤淡淡笑着,道:“只是離家多年,想家了。”

俞霏霏道:“大小姐。”

“霏霏,我沒事。”夏侯昕瑤朝俞霏霏擺擺手,倏然間一只溫暖的手撫上發鬓,教她渾身僵硬,動彈不得。

“看來是我耽擱了你的行程。”修羅右手沿着她的黑發一路往下,順勢牽起她的廣袖站起身,道:“我帶你去個地方,保證我們明天就能啓程。”

“……男女授受不親。”夏侯昕瑤反應過來,一時結結巴巴,連耳根子都紅了,起身想退後避開,卻忘了身後就是井口,腳上一絆,幸而修羅機警,伸手扶住她。

“……多……多謝。”夏侯昕瑤偏過臉,穩住聲線道:“你帶路。”

修羅眉眼一彎,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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