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經過兩個多月的長途跋涉,夏侯昕瑤與俞霏霏終于到達京都。
俞霏霏上前向将軍府的門房報了身份,那門房怔住,然後大叫一聲,轉身手舞足蹈地沖進大門,渾然忘了先将夏侯昕瑤迎進去。
夏侯昕瑤此時顧不上這些禮節,立在門口,止不住手心出汗,緊張度直追上輩子第一次臨朝聽政,而俞霏霏一臉傻笑,偶爾還用力地用手背抹把眼。
一盞茶功夫後,一名衣着華貴的青年男子在數名仆從的簇擁下快速走來。
驕陽似火,夏侯昕瑤卻生生地打了個哆嗦:我的老父皇也,這怎麽是個三十出頭的漂亮男人?還有那溫柔帶笑的眼神是怎麽回事?
見夏侯昕瑤神色淡漠,正君顧氏腳步明顯緩下來,僵着笑容開口:“昕瑤……”又找不到合适的詞,只能走上前,伸手想碰她的胳膊。
夏侯昕瑤下意識地側身一避,顧氏當場就僵住了。
衆目睽睽之下,場面極其尴尬。
夏侯昕瑤暗叫糟糕,可“爹”這個稱呼無論如何叫不出口。
俞霏霏只道夏侯昕瑤重傷醒來後失憶,連親爹都不認識,忙上前“噗通”跪倒,高聲道:“奴婢俞霏霏見過侯君。”
顧氏就着伸手的姿勢彎腰将她扶起,柔聲道:“這麽多年你也辛苦了,快回家看看吧。”
“是,多謝侯君!”俞霏霏回家心切,撒腿就跑。
顧氏從未指望過與分別十一年的長女再次相聚時的場面會如何親熱感人,強笑着吩咐人去通知将軍和二小姐,以及住在南苑的三位貴客。
夏侯昕瑤聽了,心裏納罕:“怎麽二師姐和兩位師弟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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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夏侯昕瑤随顧氏進府,見顧氏時不時回頭,一副欲說還休的模樣,鑒于對方是這具身體的生父,她反省片刻,恍然大悟:此間男女地位颠覆,那父親便是上輩子的母妃。既如此,怎能失了禮數?遂與顧氏拉開一步距離,畢恭畢敬道:“兒臣……孩兒這些年跟着師傅學武,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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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兒是你的家,你不必這般拘束。”顧氏勉強地笑了笑,心痛地幾乎說不出話,怪只怪當年自己全心照顧剛剛滿月的昕琪,忽略了昕瑤這個姐姐,将軍又出征在外,下人們偷懶睡覺,才讓她獨自跑出去爬樹,以致從高空跌下來。
夏侯昕瑤困惑地眨眨眼,難道不是該問自己的課業,然後再好好地督促鼓勵一番?
顧氏止了回憶,安慰自己來日方長,只要女兒平安回來就好,道:“這個時候已經過了飯點,昕瑤用過飯了嗎?還是先沐浴休息?或是等你娘和妹妹回府?”
夏侯昕瑤取出帕子擦臉,道:“先沐浴,再用飯吧。”
顧氏莞爾道:“你長年住牂牁郡,那兒冬暖夏涼,而京都夏熱冬寒,等住得久了也就慣了。”
夏侯昕瑤自是禮貌地點頭。
一路再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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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昕瑤由顧氏帶着進漪瀾院,見院子中央跪着四名年輕小厮,顧氏笑盈盈道:“這四人是爹爹特地從家生子中挑出來伺候你的,從左往右分別是芍藥、玉竹、澤蘭、白芷。”
夏侯昕瑤一看他們柔柔弱弱的樣子,頭皮一陣發麻。
顧氏交代四人伺候夏侯昕瑤沐浴,瞧不夠似地看了她好幾眼,才依依不舍地走出院子。
他一走,夏侯昕瑤硬着頭皮讓四人起來,吩咐他們準備水,進了屋見角落裏放置了冰塊,倒有些感謝顧氏的細心。
不一時,水已準備妥當。
夏侯昕瑤才一腳踏進洗浴間,那四名小厮立刻面帶嬌羞地圍上來,更有一人伸手解她的腰帶。
夏侯昕瑤生生地倒退一大步,再看四人一個個都眉清目秀,嫩得仿佛能掐出一汪水來,縱然沒遇見過這種陣仗,怎還會不明白顧氏的用意?
這是當爹的該做的事嗎?她好歹一個姑娘家。
夏侯昕瑤有氣無力地擺手示意四人下去,再三确認周遭無人,才戰戰兢兢地寬衣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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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氏準備的衣裳出乎意料的合身,顏色料子也合意,盡管如此,夏侯昕瑤也無法對方才的事釋懷,只悶頭吃飯。
飯桌上的氣氛格外沉悶,一屋伺候的仆從連大氣都不敢出。
顧氏不明緣由,只道自己的安排不夠妥當全面,惹了長女的不快,暗悔應該向葉梓打聽地更加詳細才是,帶着幾分小心道:“昕瑤,飯菜還合胃口嗎?”
夏侯昕瑤礙于對方的身份,淡淡地“嗯”了聲,顧氏忙起身給她布菜,疊聲道:“你千裏迢迢地趕回家,一定吃了不少苦吧。到了家裏,想吃什麽用什麽,盡管跟爹爹說,或者告訴俞總管也行。喜歡漪瀾院嗎?那個院子正好臨湖,晚上涼快着呢。”
夏侯昕瑤聽顧氏自顧自地喋喋不休,心裏納悶:“怎麽這裏當爹的都只說這些事嗎?從前母妃可沒說過。”奇怪的是因小厮的事對他的芥蒂消失得一幹二淨,她幹脆放下竹筷,安靜地聽顧氏說話,适時地點頭或者搖頭,心道:“這個爹确實年輕漂亮了些,不過勝在賞心悅目,連聲音都溫柔悅耳。”
好一會兒,顧氏驚覺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讪笑道:“爹爹是見到你太高興了,說了那麽多話,你別嫌爹爹啰嗦。”
夏侯昕瑤輕輕搖首,重新舉箸嘗菜,正色道:“不礙事,你說,我聽。”
顧氏一愣,随即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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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氏心疼夏侯昕瑤一路勞累,飯後讓她回漪瀾院休息,夏侯昕瑤想了想,便依他。一覺醒來已是傍晚時分,夏侯昕瑤穿戴整齊後命顧氏安排的四名小厮進屋伺候洗漱,一人小心地觀察了她的臉色,恭聲道:“大小姐,侯君和二小姐已在院中等候。”
夏侯昕瑤道:“什麽時候來的?”
那小厮道:“一個時辰前。”
夏侯昕瑤心裏“咯噔”一聲,不悅道:“怎麽不叫醒我?”
四名小厮吓得齊齊下跪,那小厮道:“大小姐息怒,是侯君不讓奴婢們打擾您休息。”
夏侯昕瑤心下不解顧氏的行為,擺手示意四人起身,洗漱妥當後再次整了整衣襟,突然回頭一指先前說話的人,道:“你叫什麽?”
那小厮面上一喜,躬身道:“奴婢澤蘭。”
夏侯昕瑤随意地擺擺手,徑自出了寝室,就見顧氏背對着她站在廊上。她掙紮醞釀許久,上前恭敬道:“孩兒見過爹爹。”
顧氏脊背一僵,轉過身時眼眶微紅,忘情地拉過她的手,朝院子揚聲道:“昕琪,別光顧着練刀法,快來見過你姐姐。”
夏侯昕瑤暗暗告誡自己眼前這個年輕漂亮的男人是生身父親,地位相當于上輩子的母妃,當下一動不動,但見迎面“噔噔噔”地跑來一名十一二歲的女孩,一身鮮紅色的勁裝,腳踏鹿皮靴,手提二尺七寸的雁翎刀。
夏侯昕琪将她瞧了又瞧,脆聲道:“你就是那位七歲時就離家學武的姐姐嗎?”
上輩子正統皇室只得她一個子嗣,所以夏侯昕瑤對這突然冒出來的妹妹完全不知怎麽應付,結果是面無表情地點頭。
夏侯昕琪以為對方不把自己放在眼裏,圓嘟嘟的臉上頓時寫滿不高興,提起刀朝夏侯昕瑤點了點,道:“爹爹總誇你武藝了得,我不服氣,今天就在此向你宣戰。”
顧氏吓了一跳,道:“昕琪,別胡鬧,快放下刀。”
夏侯昕琪下巴一昂,氣呼呼道:“娘從來不誇我,今天我非和姐姐比個高低不可!”
夏侯昕瑤淡淡道:“你不是我的對手。”
夏侯昕琪一張小臉憋得通紅,大聲道:“是女人就拔出你的劍!”
一衆下人偏過臉,連顧氏都忍俊不禁,夏侯昕瑤肅容道:“你今年十一歲,等你七年後行了成人禮,我會全力一戰。”
夏侯昕琪狐疑道:“真的?”
夏侯昕瑤道:“一言既出,驷馬難追。”
夏侯昕琪雀躍一聲,将雁翎刀交給身後的丫鬟鐘泉林,胡亂地用手抹去一臉的汗水,一跳一跳地鑽入顧氏的懷中,道:“爹爹,好熱。”
顧氏柔聲道:“既然熱,怎麽還黏着爹爹?你姐姐就在旁邊看着呢,也不知羞。”
夏侯昕琪探出頭,見夏侯昕瑤正望着自己,頗為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顧氏道:“昕瑤,你娘派人回話說暫時抽不開身回府,等晚些再回來。”
夏侯昕瑤收回目光,淡笑道:“朝堂事忙,不要緊。”
夏侯昕琪不滿地咕哝:“又晚回來。過年時她還答應我會指導我的刀法呢,結果到現在都沒有兌現。”
顧氏擔心夏侯昕瑤母女産生隔閡,剛想解釋,只聽夏侯昕瑤沉聲道:“身處高位,每一個決定都關乎國計民生,自然一刻不得懈怠。”
顧氏一怔,夏侯昕琪卻氣得抿緊嘴唇,顧忌下人們在場,扭身跑了。顧氏連聲喚她,她愈發跑得快,眨眼不見蹤影。
丫鬟鐘泉林向顧氏告聲罪,雙手捧刀追去。
顧氏暗嘆一聲,向夏侯昕瑤道:“昕琪還小,方才的事你別往心裏去。”
夏侯昕瑤面上得體地笑着,道:“爹爹放心,童言無忌罷了。”
顧氏見不得這種生疏客氣的笑容,岔開話題道:“下午傅少俠與兩位葉公子回話說不打擾我們一家人團聚,眼下晚飯的時辰未到,你去南苑看看,正好請她們一道過來用飯。”
夏侯昕瑤自然應下,顧氏安排人為她帶路,自己卻悄悄地去找小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