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分別兩月,夏侯昕瑤着實挂念多年朝夕相伴的那三人,免不了腳步匆忙。片刻後只聽一陣悠揚的琴聲,她心中一動,不覺露出幾分笑意,衣袂翻飛間人已躍上南苑的圍牆,看得帶路小厮目瞪口呆。她立在牆頭,見到院中碧桃林前的那抹撫琴的白色身影時,一顆心終于徹底放下,抽出腰間佩劍,持劍向白衣人而去,身形如煙。

那白衣人聽到動靜,垂首一笑,指下的琴聲忽變,夏侯昕瑤随之淩空虛踏,長劍翻轉間人已緩緩落下,收起笑容,放空神識,一心專注于手中劍。

一曲畢,夏侯昕瑤挽個劍花,緩緩地吐出一口濁氣,還劍入鞘,忽見白衣人自案間而起,眉眼含笑,徐徐向自己走來,一時愣了愣,暗道:“多日不見,這葉子生得越發好看了。”

那白衣人正是雲宗宗主葉秀英的大公子,單名一個“梓”,今年剛滿十七,生的一副雌雄莫辯的俊俏面孔,卻是天下凡男俗女都比不得的美貌。

葉梓走上前,自袖中取出一方帕子,故作淡然地看向別處,道:“擦擦吧。”

明明對方什麽也沒做,夏侯昕瑤卻依舊生出一種想逃跑的感覺,故意嫌棄地看了眼帕子,借機後退一大步,頓覺通體舒暢,笑道:“葉子,你該不會在上面動了手腳吧?”

葉梓也不惱,默默地用帕子擦完手,轉身取了瑤琴往屋裏走。

夏侯昕瑤:“……”這種渾身不舒坦的感覺是怎麽回事?忍不住喊道:“葉子,你怎麽不理我?”

葉梓頭也不回。

“……”夏侯昕瑤急哄哄地追上去,靈光一閃,嘿嘿笑道:“葉子,你上回答應送我的畫呢?你說過願賭服輸。”

葉梓偏過臉瞧她,淡淡一笑,道:“我哪次不是願賭服輸?容我再想想畫什麽吧。”

夏侯昕瑤看得一呆,再回過神時他已進了屋,慢一拍地頓足,喃喃道:“你別有事沒事的對我笑啊,太無所适從了。”

屋裏另兩人早聽得動靜,對此卻司空見慣,夏侯昕瑤一進屋便見二師姐傅靈琳一晃一晃地躺在搖椅上,小師弟葉露捧着書讀得津津有味,唯獨不見葉梓,想必進了裏間。

傅靈琳翹翹腿,悠然道:“小師妹,你得罪了阿梓師弟尚不自知,你有麻煩了。”

夏侯昕瑤道:“我怎麽得罪葉子了?”

傅靈琳攤手,一臉的幸災樂禍,夏侯昕瑤只能求助葉露,叫了他幾聲卻沒有反應,暗暗腹诽這個書呆子,上前一把奪過他手中的書,道:“阿露,你說我怎麽得罪你哥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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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露保持着低頭看書的姿勢片刻,茫茫然地擡起臉,露出一張與葉梓七分像的面孔。

夏侯昕瑤拍拍他的肩頭,無奈道:“回神啦,小師弟。”

“……小師姐。”葉露羞怯地動了動肩膀,腦袋垂得更低了。

夏侯昕瑤見怪不怪,在一旁坐了,道:“阿露,你哥哥怎麽了?”

葉露輕聲道:“哥哥下山後就一直冷着臉,好像很不開心的樣子,我總覺得哥哥有心事。”

夏侯昕瑤心想那是你沒瞧見他方才的笑容,道:“就算是葉子不開心,那與我何幹?”

葉露與傅靈琳同時沉默地看着她,露出一個“你懂的”表情,夏侯昕瑤完敗。

“月前師傅命我将一封書信親手交給你娘,正好帶兩位師弟下山見識一番。到這裏後你娘留我們小住,正巧臨行前師傅交代我們不必急着回山,我們便一直住到現在,哪知道你比我們還晚到。”傅靈琳搖搖頭,唉聲嘆氣道:“早知阿梓師弟會氣得不理你,二師姐絕對會立刻帶他回去。”

夏侯昕瑤自然不信她有所謂的同情心,也不與她計較,再一想,正色道:“你們可曾見到大師姐?”

傅靈琳道:“見過,我們便是大師姐回來後的第三天下山的。”

夏侯昕瑤道:“除了大師姐,可曾見過其他人?”

傅靈琳道:“不曾,怎麽了?”

夏侯昕瑤道:“沒什麽。也到了用飯的時辰,我們走吧。”

******

等四人到時,顧氏與夏侯昕琪已等候多時。

夏侯昕琪原還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一見葉梓,立時眉開眼笑,叫着“阿梓哥哥”便撲了過去。

葉梓摸摸她的頭,夏侯昕琪像只被順毛的小貓,一臉陶醉,乖乖道:“靈琳姐姐好,阿露哥哥好。”瞅瞅夏侯昕瑤,有氣無力地叫了聲“姐姐”就回到座位。

夏侯昕瑤:“……”

顧氏頗為無奈地看了眼夏侯昕琪,熱情地招呼四人就座。

夏侯昕瑤頂不住顧氏期盼的眼神,在他的另一邊坐下,葉梓被夏侯昕琪強拉着在她的身邊坐了,傅靈琳與葉露分別挨着夏侯昕瑤和葉梓坐。

夏侯昕琪先給葉梓的碗裏夾了筷幹鍋雞,雙眼發亮,道:“阿梓哥哥,你上回教我的那套刀法我已經練熟了。”

葉梓點點頭,慢條斯理道:“你什麽時候有空演練一遍給我看看?”

夏侯昕瑤大聲道:“就明天!明天下學後我就上南苑找你。”見葉梓正色應下,忙不疊為他布菜。

顧氏欣慰地笑道:“難得昕琪對武學之事如此上心,正好昕瑤剛回來,你們可要多住一段時日。”

葉梓下意識地看向對面的夏侯昕瑤,見她目露期待,不動聲色地轉開目光,道:“那晚輩就恭敬不如從命。恰好家母門下只有我與大師姐用刀,這段時日我可以指導昕琪的刀法。”

夏侯昕琪偷樂。

顧氏道:“這刀法外傳,會不會觸犯你們師門的規矩?”

葉梓搖首道:“教給昕琪的刀法都是家母所創,不礙事。”

顧氏放下心,轉頭殷殷囑咐夏侯昕琪,夏侯昕琪連連點頭,末了不耐煩道:“知道啦,知道啦……爹你真啰嗦!”說得顧氏面上讪讪。

傅靈琳與葉露悶頭吃飯,夏侯昕瑤暗暗皺了皺眉,唯有葉梓不疾不徐地為夏侯昕琪盛碗湯,溫言道:“昕琪,喝湯。”

夏侯昕琪受寵若驚,“咕嚕咕嚕”地喝了湯,一抹嘴巴,後知後覺地想起來,拉拉顧氏的袖子,可憐巴巴道:“爹爹,都是女兒不好,別生氣了好不好?”

顧氏哭笑不得,道:“爹爹不生氣,快吃飯吧,菜都涼了。”

夏侯昕琪道:“是,女兒遵命!”

傅靈琳心裏牽挂一事,向顧氏道:“姨父,晚輩有個不情之請。”

顧氏道:“靈琳,你直說便是。”

傅靈琳看了眼葉露,道:“晚輩的這位小師弟極愛讀書,不知能否借府上的書一閱?”

葉露夾菜的動作一頓,擡頭盯住顧氏。

顧氏道:“不瞞你說,将軍的書房裏多是兵書,阿露也喜歡嗎?”

葉露連連點頭,歡喜地說不出話。

顧氏失笑,道:“令尊福氣真好,膝下有你們這對漂亮聰明的雙生子,一個能武,一個能文。”

葉露害羞地低下頭,葉梓道:“姨父謬贊了。”

顧氏搖搖頭,笑道:“等将軍回來我便告訴她。”

傅靈琳道:“那就麻煩姨父了。”

葉露也向顧氏道了謝,心情極好,又偷偷地瞧了眼夏侯昕瑤,更加心滿意足。

飯後,夏侯昕瑤回屋休息。剛睡下不久,便聽小厮澤蘭隔着門道将軍已回府,命她去書房談話。趕到書房時恰見夏侯昕琪怒氣沖沖地從書房裏沖出來,向夏侯昕瑤可有可無地叫了聲“姐姐”,徑自跑了。

夏侯昕瑤面上不惱,推門而入,就見書房內亮如白晝,一個身穿青赤色深衣的女人伏案批閱公文。她不敢打擾,輕輕地合上門,安靜地看着夏侯雲歸,恍惚間似乎見到了上輩子的父皇。

半晌,夏侯雲歸才發現夏侯昕瑤,擱下筆,擡首往椅背上一靠,沉沉道:“是昕瑤嗎?”

夏侯昕瑤才看清對方的樣貌,兩鬓蒼白,多年戎馬生涯的滄桑與艱苦盡數刻在臉上,卻英氣不減,眉間深深地一個“川”字,整個人不怒自威,與上輩子從來年輕美麗的母妃一比……

夏侯昕瑤抖掉一身的雞皮疙瘩,恭敬道:“孩兒見過娘親。”

夏侯雲歸道:“你上雲宗後的事情你師傅都在信中說了,沒有丢為娘與你爹的臉,很好。”

夏侯昕瑤道:“是,多謝娘親誇贊。”

夏侯雲歸道:“這次叫你下山,一則你的十八歲生辰臨近,二則你離家多年,為娘見你爹想念你日甚,實在不忍心,三則你也是時候成親了。”

夏侯昕瑤道:“……是,孩兒遵命。”

夏侯雲歸頓了頓,皺眉道:“你從哪兒學來這一套文绉绉的東西,你師傅個性豪邁,門下弟子也都是爽朗不羁的性子,怎麽偏偏你一身的規矩禮數?在外人面前也就罷了,怎麽在家裏也是這副樣子?”

夏侯昕瑤低下腦袋,有種兩個世界混亂的感覺,一時以為是被父皇厲聲訓斥,汗濕重衣,戰戰兢兢道:“是,孩兒知錯了。”

夏侯雲歸眉頭皺得更深,到底骨肉分離多年,緩和了語氣道:“你剛剛回家,難免覺得拘束陌生,放輕松些也就是了。”

夏侯昕瑤道:“是,孩兒記下了。”

夏侯雲歸面色一正,道:“你爹自知道你下山後便一直盼着你回家,可你路上耽擱許久,想來是玩鬧心起,卻不知你爹在家寝食難安,幾乎以為你出了什麽意外。”

夏侯昕瑤深深地垂下腦袋,道:“是,孩兒知錯了。”

夏侯雲歸見狀心頭一軟,道:“為娘這次既往不咎,但下不為例。”

夏侯昕瑤一愣,萬萬料不到她會輕易放過自己,喜道:“是。”

夏侯雲歸沉吟着,道:“今天是三月二十,你的成人禮定在八月,這件事倒也不急。”頓了頓,意味深長道:“為娘與你爹商量過了,成人禮後就着手操辦你的婚事,你的意思呢?”

夏侯昕瑤道:“孩兒一切聽從爹爹與娘親的安排。”

夏侯雲歸含笑道:“雖說婚姻是母父之命,媒妁之言,但為娘想知道你的想法。”

夏侯昕瑤面上一派鎮定,正正經經道:“孩兒從來沒想過這些。”

夏侯雲歸欲言又止,忽然沉默下來,夏侯昕瑤也安靜地低頭,片刻後忍不住摸了摸臉。

夏侯雲歸突然道:“昕瑤。”

“是,孩兒在。”夏侯昕瑤下意識地端正站姿。

夏侯雲歸話到嘴邊,改口道:“你臉紅什麽?”

夏侯昕瑤不自在地轉開臉,道:“沒……沒什麽。”

夏侯雲歸狐疑道:“難不成你有了意中人?”

夏侯昕瑤淡定道:“沒有。”

夏侯雲歸道:“是你師傅的其中一個兒子嗎?你師傅曾說,雲宗那麽多師兄弟,你只跟他們關系親密。”

夏侯昕瑤正色道:“孩兒沒有意中人。”

夏侯雲歸眼神銳利,試圖從夏侯昕瑤的臉上瞧出什麽,但夏侯昕瑤一臉坦蕩蕩,只能作罷,道:“下午為娘已派人通知了你的外祖母你回家的事,你外祖母的意思是明天就讓你上顧府去。正好為娘有事找你外祖母商議,那就等明天下朝後我們一家人一起去。”

夏侯昕瑤道:“是。”

夏侯雲歸起身來回走了幾趟,道:“有一件事,為娘始終放心不下。你今天才回府,想必過不了今晚陛下便會知曉此事。以她一貫的行事作風,少不了會命你進宮面聖,你要心裏有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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