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夏侯昕琪右手脫臼,整只手腫得像只饅頭,落地時又多處碰傷,經大夫及時的包紮診治後,此刻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巴巴道:“爹爹,疼……”
顧氏恨不能替她受罪,小女兒自小長在身邊,阖家不是寵着疼着?但大女兒從進屋起就一聲不吭地跪着,骨肉才團聚不久便出了這種事,手心手背都是肉,如何是好?
夏侯雲歸道:“平日裏胡鬧也就罷了,什麽時候變得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偷襲你的姐姐?目無尊長、不自量力,學堂裏的師傅就是這麽教你的嗎?”
夏侯昕琪終于忍不住放聲大哭,淚水不要錢似地往下掉,看得顧氏肝腸寸斷,又不敢打斷夏侯雲歸。
夏侯雲歸厲聲呵退下人們,眉頭皺得死死的,道:“昕琪,這次若不是你姐姐手下留情,你以為自己只是受這些輕傷嗎?”
夏侯昕琪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顧氏插嘴道:“将軍,昕琪還小……”
夏侯雲歸簡直氣不打一處來,道:“十一歲還小?昕瑤十一歲的時候已經打贏了比她入師門早四年的傅家長女,可你看看昕琪!”
顧氏無言以對,夏侯昕琪抽抽噎噎道:“我不服!我也要拜師學藝打敗姐姐!”
夏侯雲歸緩聲道:“那就懂事些,先向你姐姐道歉。”
夏侯昕琪扭頭不理。
夏侯雲歸怒道:“昕琪,為娘的話你聽到沒?!”
夏侯昕琪死死地咬住嘴唇,顧氏不忍道:“将軍,昕琪确實有錯在先,但昕瑤打妹妹也不對,此事就到此為止吧?”
“六郎,你……”夏侯雲歸無奈地嘆口氣,只能囑咐夏侯昕瑤回屋休息。
夏侯昕瑤看了眼這一家三口,默默地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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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霏霏身為總管之女,出事後不久便得到消息,遂連夜趕到漪瀾院。見夏侯昕瑤孤身回來,臉色明顯不好,她也不敢多問,一心伺候夏侯昕瑤洗漱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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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昕瑤躺下後,突然道:“霏霏,當年我在雲宗養傷近一年,怎麽不是你近身服侍?”
俞霏霏道:“是葉宗主擔心奴婢年紀小,做事不周詳,便做主讓奴婢跟着空塵太師叔學醫術,所以除了必須避嫌的事情,一直是大公子照顧大小姐。”
夏侯昕瑤心道葉子比你還小,回憶起從前的日子,一時滋味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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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年前夏侯昕瑤在這具身體裏蘇醒,第一眼見到的就是白衣黑發的小男孩——坐在床沿,似模似樣地讀着一卷書。她心下極度震驚,不經意扯動了被褥。
男孩聽到聲響,放下書,回過身。
夏侯昕瑤這才驚覺他明眸皓齒,容貌耀眼。
男孩面露微笑,聲音糯軟:“你醒了?”
情況不明,夏侯昕瑤保持沉默。
男孩道:“我叫葉梓。”
夏侯昕瑤困惑地眨眼,葉子?真奇怪的名字。
男孩又道:“要喝水嗎?”
夏侯昕瑤吃力地點點頭。
男孩道:“你怎麽不說話?”
夏侯昕瑤:“……”
男孩道:“太師叔說你摔傷了腦袋,怎麽連嗓子都摔壞了嗎?變成啞巴了?”
夏侯昕瑤怒目而視,道:“放肆!你才是啞巴!”可聲音沙啞難聽,還是小女孩的。
——自此成為一對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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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霏霏見夏侯昕瑤已沉沉睡去,便放心地吹熄燭火,悄悄地出了寝室。
這夜夏侯昕瑤夢見諸多往事,時光荏苒,轉眼是來到這個世界後第十年的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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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将至,照慣例,年輕一輩被長輩們準許自由幾天,幾位平日與傅靈琳交好的師姐妹便聚在一起喝酒談天。這次連夏侯昕瑤都受到了邀請,礙于傅靈琳的面子,她不好直接推脫,也就跟去了。
一到席上,有人便笑呵呵道:“盼了這麽多年,總算是盼到昕瑤師妹成年,往後又多一人能陪我們喝酒。我們這些當師姐的,一定要敬昕瑤師妹一杯才是。”
諸人跟着起哄。
夏侯昕瑤定睛一看,原是三師叔的小弟子鄭潔發話,對方前不久才莫名向自己挑戰,最後敗北。當下一拱手,微笑道:“那師妹就恭敬不如從命。”
鄭潔遞上來滿滿一碗酒,不懷好意地看了眼夏侯昕瑤,自己先一飲而盡。
夏侯昕瑤不懼對方使詐,二話不說端起碗便喝,結果第一口就被嗆得連連咳嗽。
衆人大笑,鄭潔陰陽怪氣道:“昕瑤師妹,你這樣怎麽行?連喝酒都不會,等明年下山歷練時豈不是要鬧笑話?”
夏侯昕瑤咳得眼泛淚光,壯士斷腕般仰脖子灌酒,周圍一片叫好聲。
鄭潔拊掌而笑,捧起酒壇子再給自己和夏侯昕瑤盛滿酒,道:“昕瑤師妹,這碗是師姐祝賀你十八歲成人。”說罷利落地飲酒,夏侯昕瑤也不甘示弱。
鄭潔作勢再倒酒,傅靈琳清楚她的心事,輕輕地踢下她的腿,提醒她見好就收。鄭潔先前已喝了不少,正是酒意上湧,此刻哪肯作罷,再次倒滿酒,大着舌頭道:“昕瑤師妹,這碗是師姐向你賠罪,不該逞英雄與你鬥武,你大人有大量,別記在心上。”
夏侯昕瑤連道不敢,狠狠心,先幹為盡,鄭潔呵呵笑着喝了。
傅靈琳見鄭潔醉得站都站不穩,強行将她攙出屋醒酒。
夏侯昕瑤一口氣喝了三大碗,暗道這屋頂怎麽開始旋轉,忒的奇怪!
一衆師姐正喝得興起,見夏侯昕瑤已有幾分醉意,如何肯輕易放過她,一個個都過來敬酒。夏侯昕瑤反應遲鈍,一一受了,到最後實在喝不下,逮住個機會溜出屋子,不知不覺竟來到葉梓的院子前。
正值夕陽西下,金色的餘晖灑了一地。
院門大開,只見一名白衣少年背對她而立,烏壓壓的長發散在背後,端的俊逸高雅。
夏侯昕瑤凝眉想了片刻,頓悟:原來是葉子啊……再一細看,卻見葉梓身前站着一個女人,正是鄭潔,滿臉哀戚,扯着他的袖子不知在說什麽。她頓時怒火中燒,正要上前理論,少年已先一步動作,“唰”地抽出腰間佩刀,刀刃輕輕地抵在鄭潔的喉上,就見鄭潔的臉一下子慘白,放開少年的衣袖,緩緩地倒退一步,嘶喊道:“師弟,我與你也是青梅竹馬,我哪一點比不上她?”
少年不作聲,朝前送了送刀尖,鄭潔見狀竟落下淚來,奪路狂奔,經過夏侯昕瑤身邊時都無所知覺。
夏侯昕瑤樂了,然後雙腿一軟,仰天摔得暈暈乎乎,回過神時卻見葉梓蹲在身旁,微皺着一雙好看的眉毛。她擡手撫上他的臉頰,那是從未體味過的美妙觸感,喟嘆道:“葉子,你怎麽生得這麽漂亮呢?”
葉梓臉上一紅,輕聲道:“你愛幹淨,我扶你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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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梓半抱半扶地将夏侯昕瑤弄進屋,脫去她的外袍和靴子,讓她在床上好好地躺着。
夏侯昕瑤醉眼迷離地看着他,喃喃道:“葉子,你是我的,不準你看別的女人。”
葉梓眼神暗沉,低下身湊近一點,道:“為什麽不準我看別的女人?”
“不準看就是不準看!”夏侯昕瑤揪住他的衣領,怒氣沖沖道:“連我的話都不聽嗎?!”
葉梓倒被唬住了,不得已雙手撐在她的身側,溫柔地笑道:“當然,除了你,我不會看別的女人一眼。”
夏侯昕瑤滿意了,呵呵傻笑不止。
葉梓道:“昕瑤,你也累了,睡會兒吧。”
夏侯昕瑤道:“我要你陪我一起睡。”
“……”葉梓面色緋紅,瞧得夏侯昕瑤一呆,鬼迷心竅地微直起身子,唇瓣輕輕地碰了碰他的臉頰。
葉梓呼吸大亂,低頭看她。
夏侯昕瑤覺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來了,又好像有只爪子在心裏撓啊撓,索性雙手環住他的肩膀,借他的力量擡起身,舌尖輕舔他的臉。
“……昕瑤……”葉梓情不能禁,一手攬住她的腰,兩具身軀緊密地相貼。
夏侯昕瑤漸漸地吻下去,最後觸到他淡色的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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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昕瑤“騰”得坐起身,吓得剛撩開紗帏打算叫她起床的俞霏霏一大跳,道:“大小姐,怎麽了?”
夏侯昕瑤面色通紅,一身的汗,說話都不利索:“霏……霏霏,你……你還記得去年除夕嗎?”
俞霏霏道:“記得呀。”
夏侯昕瑤抹把汗,道:“那晚确實是你背我回來的?”
俞霏霏道:“是啊,奴婢見大小姐天黑後還不回來,便出門去尋,最後發現您躺在大公子的院門前醉得人事不知。”
夏侯昕瑤才松口氣,緊跟着又提起心,連續兩晚都是詭異的夢境,莫不成得了癔症?
俞霏霏見夏侯昕瑤面上陰晴不定,賠小心道:“大小姐,侯君剛派人來催您起身,提醒今天進宮面聖的事。”
夏侯昕瑤看了眼角落裏的沙漏,暗呼糟糕,趕緊起床。趕到大門口時夏侯雲歸已站在馬車邊等候,打量了眼夏侯昕瑤的儀容,點點頭,徑自上馬車,夏侯昕瑤忙不疊跟上。
一路無話。
到宮門口時才過寅時,官員正陸陸續續地進宮,見了夏侯雲歸下馬車,紛紛拱手見禮,夏侯雲歸謙遜地回禮。
不一時有宮娥笑盈盈地迎上前,夏侯雲歸會意,再次叮囑夏侯昕瑤謹慎行事。
夏侯昕瑤鄭重地應下,随宮娥入宮,卻是到了西宮宣室殿的一處廂房。宮娥留話讓她等候,合上門先走了。
夏侯昕瑤無所事事,幹脆坐下來運功調息。再次睜眼時天已放亮,房外偶爾傳來響聲。正等得無聊,房門忽然打開,一人順着門縫偷偷摸摸地鑽進來。
那人十五六歲的年紀,一襲水綠色的衣裳,琉璃般的眼睛四處瞅瞅,乍見屋裏盯着自己的少女,大大方方地走上前,道:“你是第一次進宮嗎?我好像沒有見過你。”說完“啊”一聲,笑道:“我知道了,你是大将軍的長女。”
夏侯昕瑤約莫也猜到了對方的身份。
據夏侯雲歸所說,永初帝共有三位皇女,六位皇子。前五位皇子都已成年嫁人,唯有六皇子李璟憶雖已十六歲,但尚未婚配,因永初帝寵愛至極,自小住在宣室殿的東閣含光殿,與永初帝朝夕不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