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夏侯昕瑤起身一禮,道:“是,夏侯昕瑤見過六皇子。”
李璟憶擺手讓她坐下,自尋了座位,道:“那你能舞劍給我看嗎?”
夏侯昕瑤一怔,指了指自己空蕩蕩的腰際,道:“六皇子忘了面聖不能帶兵器嗎?”
李璟憶苦惱地皺皺鼻子,道:“母皇說你師從中原武林之首,雲宗宗主葉秀英,想必劍術不凡,宮裏的羽林衛都不是你的對手。”
夏侯昕瑤目光一閃,道:“多謝六皇子誇獎。”
李璟憶眼眸一轉,笑嘻嘻道:“我去拿劍給你好不好?”
夏侯昕瑤道:“什麽?”
“舞劍給我看吶。”李璟憶起身就走,半路卻折了回來,道:“今天你不方便,我們改天吧?”
夏侯昕瑤不得已道:“是,六皇子。”
李璟憶聞言眉開眼笑,道:“一言為定。”說罷伸手在袖中鼓搗一陣,摸出一個制作精致的小木盒,道:“這是太醫院的止血生肌膏,你收下,算是我的謝禮。應嬷嬷同我講過許多江湖故事,還常說‘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所以這止血生肌膏是行走江湖的必備良藥哦。”
夏侯昕瑤接過東西,拱手道:“謝六皇子。”
李璟憶又問:“你用過早膳了嗎?”
夏侯昕瑤道:“不曾。”
李璟憶懊惱道:“早知道該用了早膳再想法子溜出來。”看了眼夏侯昕瑤,終于下定決心,告訴夏侯昕瑤等他拿吃的回來,起身出門。
夏侯昕瑤心道難得他出身皇家還是這種毫無城府的性子,不愧是永初帝最心愛的小皇子,相比從前的自己……搖搖頭,想這些做什麽?
一炷香後,李璟憶回屋,身後內侍們魚貫而入,放下手中的點心盤子,随即無聲離開,只有一名頭發花白的老婦人低頭立在李璟憶的身後。
Advertisement
夏侯昕瑤直覺老婦人來歷不凡,不由多看了她幾眼,一時也摸不準她的底細,見李璟憶出聲喚自己,恭聲應了。
李璟憶受到的宮廷禮儀絲毫不含糊,吃飯姿勢優雅,夏侯昕瑤看在眼裏,只覺通體舒暢,哪裏像修羅喝酒時那粗魯的樣子?雖然不得不承認有那麽一點點的潇灑。
李璟憶吃了幾塊點心,見夏侯昕瑤拿着一塊蓮子糕一動不動,疑惑道:“昕瑤在想什麽?”
“沒什麽。”夏侯昕瑤回過神,咬了口蓮子糕,一時吞得急,噎住了。
“……”李璟憶大樂,遞上茶盞,夏侯昕瑤毫無自覺地接了,連喝了幾口茶才覺得好些。
李璟憶看慣了周圍人恭恭敬敬誠惶誠恐的虛假面孔,一時喜歡極了這樣真性情的夏侯昕瑤,期盼道:“昕瑤,母皇還要很久才下朝回來,吃完東西後我們出去走走吧。”
夏侯昕瑤為難道:“六皇子,這……”
李璟憶一臉天真,道:“你是怕母皇責怪你嗎?沒關系,有我在呢。”
夏侯昕瑤苦笑道:“六皇子,在下皇命在身。”
那老婦人姓應名孝平,忽然道:“六皇子,您這樣做會惹陛下不高興的。”
李璟憶恹恹道:“我知道了,應嬷嬷。”
應孝平道:“六皇子難道忘了陛下已經同意您出宮一回嗎?”
李璟憶登時笑了,理直氣壯道:“昕瑤,你既然吃了我的東西,那就必須答應我一個要求。”
夏侯昕瑤:“……”
李璟憶得意地笑,道:“本皇子已經決定讓你陪我玩一天,屆時我會派人提前通知你。”
夏侯昕瑤:“……”
******
飯後沒多久,有宮娥進來向李璟憶禀告稱二皇女有事找他,李璟憶直接回答不見。
夏侯昕瑤心道他膽子不小,連後宮冷淑君所出的二皇女李璟文也敢這般不留情面,可見他在永初帝心目中的地位。
大約這事破壞了李璟憶的心情,又與夏侯昕瑤閑聊了幾句,便起身走了。
夏侯昕瑤恭送這尊大佛離開後,暗暗松了口氣,同時又對從未謀面的永初帝起了好奇心。
******
一個多時辰後,夏侯昕瑤終于見到永初帝。
宣室殿內,永初帝身着常服,面色有些蒼白,眸中透着一股深深的倦意,一手支着下巴歪坐在鳳椅上,懶懶道:“愛卿啊,你這女兒怎麽一點都不像你,依朕看來,她可比你年輕時候俊俏了不止十倍。”
夏侯雲歸正色道:“回陛下,臣女像內子多一些。”
永初帝道:“朕猶記得二十年前顧六郎的傾國之姿,可惜被愛卿搶先一步定了親,唉……午夜夢回時,朕常常想起年輕時候的事,想起從前與愛卿并肩征戰沙場,那時總是搶愛卿碗裏的肉,可惜打不過愛卿……果然是老了啊,總喜歡回憶過去。”
夏侯雲歸道:“陛下明年才不惑,正當壯年。”
永初帝長長地嘆口氣,道:“那是愛卿沒有見到藍昭容幽怨的眼神,朕力不從心啦。若是放在從前……唉!愛卿房中只有一個顧六郎,哪裏能體會朕的苦楚。”
“……”夏侯雲歸終于失了言語。
永初帝又道:“昕瑤怎麽還跪着?快點起來吧。”
夏侯昕瑤謝恩,在夏侯雲歸的下首坐了。
“昕瑤馬上要行成人禮了嗎?”得到夏侯昕瑤的肯定回答,永初帝感傷道:“成人禮後就要定親,然後選吉日成婚。”
夏侯雲歸聞言面色微變,永初帝幽幽道:“朕便是成人禮後由先皇做主娶了中宮鳳後。二十一年前……多久遠的時光,那時候朕還沒遇見朕的昭兒呢。”
夏侯昕瑤聽得茫然,偷偷地瞥了眼夏侯雲歸,卻見她神色明顯異常,心下更加莫名。
永初帝呵呵低笑,道:“我怎麽不早些遇見昭兒呢?那樣就能與他成為結發妻夫。啊,是了……我十八歲的時候,昭兒還是個小男孩呢。昭兒那麽美,小時候的樣子肯定特別讨人喜歡,就像我們的憶兒……”
夏侯雲歸母女不敢出聲,整個宣室殿只有永初帝神神叨叨的低語聲,末了問夏侯雲歸:“愛卿,朕意欲封昕瑤為世女,愛卿的意思呢?”
夏侯雲歸起身拜倒,道:“微臣謝陛下恩典。”
夏侯昕瑤跟着拜倒謝恩。
永初帝擺擺手,道:“愛卿今天便着人拟旨吧。”
夏侯雲歸道:“是,微臣遵旨。”
永初帝又問夏侯昕瑤:“昕瑤早晨是不是見過六皇子?”
夏侯昕瑤暗暗心驚她的消息傳遞速度,道:“回陛下,是。”
永初帝低低一笑,轉而向夏侯雲歸道:“朕從前可沒見六皇子這樣,果然是這兩個孩子有緣分,愛卿,你說是不是?”
夏侯雲歸悄悄地抹去掌心的汗水,平靜道:“陛下說笑了,臣女資質淺薄,空有一身武藝,又在山野叢林中長大,實在配不上六皇子。”
永初帝意味不明地笑笑,也不多話,擺手命夏侯雲歸母女跪安。
******
二人退下後,從殿後立刻轉出來一名少年,雙眸靈動,不是李璟憶還有哪個?
永初帝笑容和藹,朝他招招手,走近後拉着他的手讓他坐在自己的腿上,柔聲道:“憶兒什麽時候過來的?”
“剛到。”李璟憶微惱道:“二皇姐一直在找兒臣,躲也躲不開,還是被她纏住說了會話。”
永初帝依舊笑着,道:“你做得很好。母皇不希望你摻和政事,尤其是你的兩位皇姐與三皇妹的事情,莫理她們就是。”
李璟憶道:“嗯,母皇是在保護兒臣,兒臣懂母皇的意思。”
“憶兒明白為娘的苦衷就好。”永初帝摩挲着他的發絲,笑意加深,道:“我的憶兒長大了,開始有喜歡的人了。”
李璟憶不明所以,道:“娘指誰?”
“夏侯昕瑤。”永初帝神色莫測。
******
回去路上,夏侯昕瑤将宮裏發生的事情一一與夏侯雲歸說了,夏侯雲歸點點頭表示知道,只是再次叮囑她莫得罪了六皇子,出宮後便另尋了一輛馬車去衙門,與夏侯昕瑤分道揚镳。
夏侯昕瑤回府後正趕上飯點,便潔面洗手與顧氏共進午餐。經誤傷夏侯昕琪一事,顧氏愈發不知如何與夏侯昕瑤相處,反倒夏侯昕瑤見他面色有異,分明是有口難言,對他這種拖泥帶水的性子暗暗搖頭,放下竹筷,認真道:“爹爹,你有話不妨直說。”
顧氏沉默一瞬,令下人們退下,斟酌道:“是關于你妹妹的……”
夏侯昕瑤正襟危坐。
顧氏見了,只覺更難開口,道:“你妹妹今年才十一歲,還是個孩子,做事難免不顧後果,昨晚的事是她的錯,但她已經得到了懲罰,你別記在心上。”
夏侯昕瑤莫名地有點笑不出來。
顧氏見狀心裏更加難受,道:“昕瑤……”
夏侯昕瑤略有些自嘲道:“爹爹放心,孩兒不會放在心上。”說罷默不作聲地吃飯,最後向顧氏告聲罪,直接回屋。
顧氏看着她筆直孤傲的背影,心口堵得慌,心痛、內疚、悔恨……種種負面情緒接踵而至。
******
夏侯昕瑤回到漪瀾院,悶頭睡下,醒來時天色已不早,起床後在院子裏練了大半個時辰的劍法,端坐半晌,想起連日來顧氏對自己不加掩飾的關懷,長長一嘆,提劍去找夏侯昕琪。
到了怡然院,沒想到葉梓竟然也在,夏侯昕瑤的第一反應是轉身就跑,才後退了一步又感覺不對,挺挺胸,目不斜視,慢慢地挪回腳步,一步一步地踱進屋。
葉梓坐在床邊,合上手中的書卷,同往常一樣地與她打招呼:“昕瑤,你來了。”
鑒于昨晚的丢人事件,表面工作一定要做得更好,輸人不輸陣嘛,夏侯昕瑤掩唇虛咳一聲,道:“葉子,你也在。”
葉梓更加淡定地指一指書,道:“我受姨母的重托,昕琪養傷期間都由我指導功課。”
夏侯昕瑤道:“昕琪,你傷勢如何了?”
夏侯昕琪先看了葉梓一眼,抿着唇搖一搖頭。
夏侯昕瑤:“?”
夏侯昕琪飛快地說了聲“對不起”,立刻閉緊嘴巴。
夏侯昕瑤:“?”
夏侯昕琪大聲道:“姐姐,昕琪錯了,對不起!”
夏侯昕瑤吓了一跳,随即點點頭,道:“大夫說什麽時候能恢複?”
夏侯昕琪怒!
夏侯昕瑤:“?”
葉梓随意地翻翻書,夏侯昕琪頓時焉了,哭喪起臉道:“少則十天,多則半月,姐姐。”
“好。”夏侯昕瑤肅容道:“夏侯昕琪,我此來是正式通知你,我夏侯昕瑤從此刻起接受你的挑戰。除了晚上,你盡管放馬過來。”
事情轉變太快,夏侯昕琪懵了。
夏侯昕瑤淡淡一笑,道:“怎麽,怕了?”
“誰怕了!”夏侯昕琪興奮地擡手揮舞,頓時臉部肌肉扭曲了,大叫:“阿梓哥哥!嗷——!”
“不是說了別亂動麽。”葉梓幫她小心地放平受傷的右手,夏侯昕琪飙淚。
夏侯昕瑤辦完正事,道了聲“告辭”,擡起屁股就走。
片刻後葉梓居然追了出來。
夏侯昕瑤聽着身後熟悉無比的腳步聲,回想起那個夢,登時心跳加速。
葉梓眨眼間便追到跟前,道:“你走那麽快做什麽?”
夏侯昕瑤腳下生風,道:“我走快走慢與你有什麽幹系?”
葉梓一鼓作氣堵住她的去路,彼此近在咫尺,夏侯昕瑤不甘後退,便這麽俯視對方。
葉梓忽而綻放笑容,道:“昕瑤,我想與你打一個賭,就像從前那樣。”
——夢裏他就是這麽笑的……
夏侯昕瑤只覺全身上下開始不對勁,滿腦子都是對方唇瓣溫軟香甜的銷魂滋味,暗呼:“完了,肯定中邪了!”
“昕瑤,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葉梓見她目光呆滞,雙頰通紅,擡手覆上她的額頭,觸手滾燙,失聲道:“怎麽那麽燙?”
夏侯昕瑤被驚到了似地連退三步,盯着他的薄唇咽了咽口水,道:“我沒事,你剛才說什麽?”
葉梓目光懷疑,重複了一遍,夏侯昕瑤心不在焉地“哦”了聲,道:“你要賭什麽?”
葉梓道:“輸家必須答應贏家一件事,當然這件事不能違背江湖道義。”
夏侯昕瑤來了幾分興趣,道:“怎麽賭?”
葉梓晃晃手中的書,自信滿滿道:“賭這本《禮記》。随意說出頁數行數,對方必須背誦完整,每人十次,答對次數多的為贏家。”
夏侯昕瑤道:“就這麽簡單?”
葉梓眉眼間都是自信,道:“當然不是,要求是倒背。”
夏侯昕瑤完全被勾起了興趣,用兩根手指夾過書,滿不在乎地翻了翻,道:“時限?”
葉梓道:“十天。”
夏侯昕瑤道:“好!”
葉梓笑微微地擡起手,與夏侯昕瑤擊掌為誓。
******
當晚,封夏侯昕瑤為長安侯世女的聖旨便到了将軍府,府上衆人都跪着接了。第二天,這消息一經傳開,送禮的人絡繹不絕,一時忙壞了顧氏與一幹下人。是夜,宮裏來人通知夏侯昕瑤三天後陪李璟憶上街游玩,夏侯雲歸少不得叮囑夏侯昕瑤幾句,夏侯昕瑤都躬身應了。
待夏侯昕瑤走後,夏侯雲歸愁眉深鎖,顧氏道:“将軍是擔心六皇子那邊?”
夏侯雲歸道:“凡事只怕萬一,若六皇子真對昕瑤有意,以陛下對六皇子的寵愛程度,只怕……”
顧氏也起了愁緒,道:“若真如此,那昕瑤與阿梓自小訂下的親事怎麽辦?”
夏侯雲歸安撫道:“六皇子是陛下的掌上明珠,并非昕瑤的良配。若真有那麽一天,萬事有我。”
******
另一廂,夏侯昕瑤收到修羅的飛刀傳書,約她三天後巳時,醉夢居一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