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兩天後,夏侯昕瑤與李璟憶在約定的華陽街碰面。

李璟憶一身富家子弟的打扮,似模似樣地腰間佩劍,只帶了一名随從,便是與夏侯昕瑤有過一面之緣的應孝平。

夏侯昕瑤向李璟憶拱手一禮,李璟憶随意地點點頭,注意力完全被眼前人來人往的景象吸引。

應孝平低着頭,語氣平平:“公子,今天您随性玩樂就好。”

李璟憶連連點頭,眨眼飛奔進一間附近的玉器鋪,夏侯昕瑤頭疼地跟上。

李璟憶粗略地掃視一遍,根本看不上裏頭的東西,扭頭就走。

夏侯昕瑤擦把汗,再次跟上。

不一時,李璟憶又選了間成衣鋪子進去。

夥計拿出十二分的熱情招待,李璟憶一聲不吭,幾乎将鋪子裏的衣服樣式都翻了個遍,最後挑了件淡雅色的衣裳,滿鋪子找夏侯昕瑤,卻見她遠遠地站在對面,背對着李璟憶不知在看什麽,俞霏霏悠悠地為她搖折扇。他當下就黑了臉,将手中衣裳扔給身後的應孝平,頭也不回地走出鋪子。

應孝平付了銀子,等夥計将衣裳包好,面無表情地提醒夏侯昕瑤一句,拎起包裹就走。

夏侯昕瑤摸摸鼻子,俞霏霏嘿嘿直樂,夏侯昕瑤警告地瞪她一眼,心不甘情不願地去追李璟憶。

李璟憶氣哼哼地回頭看她一眼,抓起應孝平手中的包裹扔過來。

夏侯昕瑤接住,轉手交給俞霏霏。

李璟憶咬牙低聲道:“夏侯昕瑤!”

夏侯昕瑤道:“是。”

李璟憶道:“為什麽不替我拿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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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昕瑤道:“在下不是公子的奴婢,本不須做這些。”

李璟憶恨得咬牙,從俞霏霏手中奪回包裹,親自提着,忍着怒意道:“那就好好陪我玩!”

夏侯昕瑤肅容道:“在下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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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璟憶又連續逛了不少鋪子,轉眼已過巳時,夏侯昕瑤仍舊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與初次相見時的情景截然不同,李璟憶簡直快要氣瘋。

其實夏侯昕瑤采納昨晚葉梓的建議,對李璟憶态度冷淡,此刻心裏發急,恨不能對方徹底厭惡她,然後将她打發得遠遠的。

終于等到李璟憶感覺疲累,又饑腸辘辘,便就近找了家酒樓。

二樓雅間裏,四人分次落座後,李璟憶先要了壺上好的碧螺春,一面品茶一面聽小二介紹菜色,時不時提問幾句,全權定下菜肴。

已是巳時三刻。

夏侯昕瑤急得額頭冒汗,取過俞霏霏手中的折扇用力地搖。

李璟憶點了菜,自窗而下望着熱鬧的街市,心情極佳,決定大人有大量,原諒夏侯昕瑤一回,正要開口,卻見夏侯昕瑤霍得起身,留下句“如廁”,火燒屁股似地跑了。

李璟憶:“……”

******

夏侯昕瑤一氣奔到樓梯口,忽然停下來,悲憤地握拳,為了一個男人,居然自亂陣腳,還想出尿遁的法子……真是太丢份了!她深呼吸幾次,轉身原路折回,剛推開門,只聽身後傳來一道陰冷的少女聲:“長安侯世女?真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你。”

夏侯昕瑤循聲望去,只見幾步遠處立着一名十八九歲的華衣少女,嘴角含着幾分笑意,眼神卻如毒蛇。

夏侯昕瑤被對方盯得心裏發毛,顧忌京都內達官貴人比比皆是,客氣道:“敢問閣下是……”

“怎麽?不先請我進去?”對方冷冷一笑,走上前無禮地越過夏侯昕瑤,一腳跨進雅間,卻突然定在了原地,嘎聲道:“六皇弟……”

夏侯昕瑤立刻确定了對方的身份——後宮冷淑君所出,年方十八的二皇女李璟文。

又從隔壁雅間裏走出來一名朱袍女子,望着李璟文一動不動的背影,大笑道:“二妹,還以為你借如廁溜了呢。出去這麽久,原來是佳人有約。”

夏侯昕瑤頭疼了。

來者正是後宮秋充媛所出,年已二十三的大皇女李璟華。

李璟文偏過臉,冷聲道:“大姐,你再這般口無遮攔,早晚會出事。我們最尊貴的六弟在此,還不趕緊過來相見!”

李璟華聞言色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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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位皇女駕臨,應孝平與俞霏霏趕緊讓座倒茶,然後分立于李璟憶與夏侯昕瑤的身後。

李璟憶淡淡道:“大皇姐,二皇姐。”

李璟華坐到李璟憶身邊,沒心沒肺地笑着,道:“六皇弟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漠啊。”

李璟文臨李璟華而坐,“哼”了聲,不置可否。

李璟憶蹙眉道:“兩位皇姐誤會了,憶兒生性如此。”

“是嗎?”李璟華看向李璟憶身側的夏侯昕瑤,道:“世女,不妨由你來說說六皇子的性情?”

夏侯昕瑤拱手道:“在下惶恐!天家之人,在下不敢妄議。”

李璟文聲音冰冷:“大皇女讓你說就說,難不成你有難言之隐?”

李璟華露出幾分笑意。

夏侯昕瑤不怒反笑,向李璟憶道:“六皇子容顏絕麗,難得的是心性純良,乃在下所見之人裏的第一人。”

李璟憶頗有深意地看了眼李璟華姐妹,向夏侯昕瑤道:“昕瑤,你的心意只要我明白就好,不必宣之于口。”

夏侯昕瑤道:“是,六皇子。”

李璟華笑道:“看來六皇弟婚事将近啊。”

李璟文垂眼而笑,并不搭腔。

李璟憶面有惱意,道:“大皇姐,你胡說什麽?”

李璟華道:“六皇弟,你業已成年,母皇早晚會定下你的親事。”

李璟憶惱羞成怒道:“難道你比我更清楚母皇的心思?”

李璟華被戳中心病,霎時沉下臉,道:“你清楚又如何,難道母皇還能将皇位傳給你?”說罷自知說錯話,臉色劇變。

夏侯昕瑤恨不能從未遇見李家人,概因她也曾是皇室中人,沒有人比她更清楚皇室忌諱。

李璟憶聞言面色漲紅,騰地站起身,身後的應孝平擡手輕輕地搭上他的肩膀,安撫地拍了拍。李璟憶胸口劇烈地起伏幾下,忽然輕笑兩聲,重新落座,道:“當然,母皇只會在兩位皇姐與三皇妹之間挑選一名繼承人。”

李璟華悔得腸子都青了,連連眼神暗示李璟文。

“大皇姐是喝醉了,六皇弟切莫怪罪。”李璟文輕輕一笑,毒蛇般的目光盯住李璟華,道:“不過大皇姐,六皇弟說的沒錯,且不說母皇正春秋鼎盛,根本無須考慮皇位繼承人,縱然是到了将來,母皇心中自有主張,豈容我等私自揣度?”

李璟華心有餘悸,道:“這些我都知道。”又向李璟憶讨好地笑道:“大皇姐無心之言,六皇弟切莫放在心上。”

李璟憶随意地點點頭。

适逢小二端來飯菜,此話便不再提。

李璟文向夏侯昕瑤道:“世女,前時我見你與大将軍一起離開宣室殿,如今你我再次相遇,看來緣分不淺,該好好地喝一杯。”說罷吩咐小二拿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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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酒已上桌,夏侯昕瑤示意俞霏霏倒酒,先起身敬酒,李璟華與李璟文都笑着接了,而後你一言我一語地談起京中趣事。

酒過三巡,夏侯昕瑤頭暈目眩,又不能拒絕兩位皇女,心中叫苦不疊。正喝得興起,小二突然闖進來,高高地端着菜盤子,笑呵呵道:“諸位客官,這是本店另送的芝麻魚,請慢用。”

李璟華不疑有她,道:“放下吧。”

“是,客官。”小二走上前,忽然腳上一絆,直直地朝前撲去。

夏侯昕瑤正盯着眼前的一盤爆炒田雞,遲遲不能下筷子,猝然間身上一沉,被小二抱個滿懷,魚汁灑滿前襟。

俞霏霏急道:“大小姐!”就要上前将小二拉開,小二已快速地爬起來,疊聲向夏侯昕瑤告罪。

夏侯昕瑤根本鬧不清狀況,醉眼朦胧地擡頭看了眼小二,繼續跟那盤爆炒田雞較勁。

李璟華與李璟文都停下來看熱鬧,李璟憶發笑道:“醉得不成樣子,快扶下去換身衣服歇歇吧。”

“是,六皇子。”俞霏霏趕緊去攙夏侯昕瑤,小二也緊張兮兮地過來幫忙。

夏侯昕瑤一走,李璟憶頓時失了興致,又吃了幾口菜,喚來小二結賬,然後向李璟華二人道別。

李璟華不敢多做挽留,巴巴地瞅着李璟憶施施然離去,最後狠灌一口酒,忿忿道:“二皇妹,你可與平日不同啊!”

“哦?”李璟文小啜了口酒,眯眼品嘗片刻,道:“大皇姐,那可是六皇弟,我能把他怎麽樣?”

李璟華捏住酒杯,手背上青筋畢顯,道:“那個賤人生前得母皇的專寵,父君卻只能獨自垂淚到天明,沒想到那個賤人死後還有這個小賤人奪走母皇所有的注意力。”

李璟文道:“大皇姐,你真的喝醉了。”

李璟華道:“難道你不恨?我可記得分明,當年你的父君已是四君之一的賢君,可那個賤人一進宮,母皇竟直接封他為貴君,淩駕于你的父君之上……”

“別說了!”李璟文打斷她,冷着臉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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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俞霏霏在小二的指引下,與小二合力攙扶夏侯昕瑤到了酒樓後院的客房。俞霏霏服侍夏侯昕瑤寬衣上床,一回頭見小二還在房裏,正好打發她去買衣裳。

“霏霏去買……難看的衣服……不……不穿……”竟是夏侯昕瑤開了口。

俞霏霏無奈地答應一聲,叮囑小二小心伺候,便出了門。

小二忽然道:“诶,你睜眼看看。”

夏侯昕瑤背過身子,不耐道:“閉嘴!”

“你确定沒有遺忘什麽要緊事?昕瑤……”話到一半,已從女子的聲音轉為清脆的少年聲。

“……”夏侯昕瑤一驚,霍然坐起,對方還是小二裝扮,一身的粗布衣衫,面貌卻是萬分熟悉的,甚至在夢裏都出現了不下三回,吶吶道:“修羅,你怎麽在這兒?”

修羅挑眉一笑,道:“我來英雄救美啊,現在該是你以身相許了。”

夏侯昕瑤被酒氣熏紅的雙頰更豔,道:“胡說什麽?”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此刻只着單薄的中衣,慌裏慌張地扯來薄被将自己遮了個嚴嚴實實。

修羅大笑。

夏侯昕瑤:“……”

修羅趁其不備,湊過來輕啄一口她的面頰。

夏侯昕瑤表情呆滞,酒卻醒了七八分,只聽修羅在耳邊深情呢喃:“昕瑤,我想你了。你有沒有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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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苑西廂裏,一聲弦斷,行雲流水般的琴聲就此中斷。

葉露放下書,緊張地跑過來,道:“哥哥,怎麽了?”

葉梓盯着自己右手無名指上的一抹鮮紅,沉默地搖搖頭。

“啊,流血了。”葉露取了帕子替他擦血,道:“這瑤琴還是去年哥哥生辰時小師姐送的,今天怎麽斷了。對了,小師姐一大早就不在府裏,這個時辰竟然還不回來。”

葉梓出神地望着窗外,想象她那樣的一個人陪着不可一世的小皇子到處閑逛,不由笑了。

遠處落日血紅,染紅了大片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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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夏侯昕瑤中途失蹤,更有李璟華、李璟文姐妹的出現,李璟憶也算是盡興而歸,一到宮門口,早有宮娥等候多時。

那宮娥一面跟着李璟憶進宮,一面将今天宮中發生的事情揀要緊的說了。

原來午膳時永初帝便已問起李璟憶的行蹤,得知還未回宮,臉色就有點不太好看。晚膳時正與藍昭容對酌,永初帝再次提起李璟憶,藍昭容不過多嘴說了一句,就被永初帝下了禁足令,之後永初帝便一直将自己關在寝宮裏。

李璟憶趕到宣室殿時,果然見寝殿大門緊閉,一幹宮侍戰戰兢兢地侯在殿外。他推門走進寝殿,聞到滿室的酒氣,永初帝和衣仰面躺在鳳榻上,醉得人事不知。

李璟憶心痛萬分,在榻沿坐了,道:“娘,我回來了。”

永初帝吃力地睜開眼,着了魔似地看着他,道:“……昭兒……”

李璟憶一時愣住了,直到永初帝将他攔腰擁在懷裏,感到她滾燙的呼吸噴灑在自己的頸間,才醒過神,心知她将自己錯認成父君,又狠不下心推開永初帝,真是渾身的別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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