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将軍府祠堂只供了兩個牌位——夏侯雲歸的親生母父。
其時日落西山,屋裏有些昏暗,夏侯昕瑤一絲不茍地跪着,思緒飄飄蕩蕩,迷迷糊糊中只聽有人開門進來,回頭一看,卻是葉梓。
夏侯昕瑤道:“葉子,你來做什麽?”
葉梓向她晃了晃手中的食盒,不說話,先點燃燭火,在夏侯昕瑤身側盤膝坐下,将食盒中的菜盤子一一端出來,統統放在自己的面前。
夏侯昕瑤聞到菜香味,很沒骨氣地感到餓了,笑道:“葉子,你是特地過來給我送飯的?”
葉梓偏過臉看她,神色淡淡,夏侯昕瑤被他看得莫名,下意識地摸摸臉,道:“怎麽了?我臉上有東西?”
葉梓沉默良久,一雙眸子黑黝黝地仿佛能攝人魂魄,夏侯昕瑤只覺他的眼睛好像蘊藏了什麽,那眼神太過深沉,以致分不清看不透,卻教人心慌地不敢與他對視,別過臉,故作輕松道:“有什麽事就說,你我之間那麽生分做什麽。”
葉梓最後什麽也沒問,只道:“姨父知道你沒吃晚飯,特意讓我送過來。”
夏侯昕瑤一愣,勉強笑了笑,道:“他這人倒是奇怪,娘的意思明明是不讓吃飯的。我還以為少不了一頓打,結果只是跪一晚上,還有晚飯吃。”說罷仰起臉,眨巴眨巴眼睛,将淚意硬生生地逼回去。
葉梓尚未整理好自己的心緒,極罕見地不接話,自己端起碗筷吃飯,等夏侯昕瑤控制好情緒,回頭一看,頓時傻眼了,驚道:“這是我的晚飯,你怎麽吃了?!”
葉梓道:“我也沒吃飯,餓得慌。”
夏侯昕瑤道:“可是這明明是我爹讓你拿過來給我的!”
葉梓道:“我改主意了。”
夏侯昕瑤:“……”
葉梓道:“要不然剩下的給你吃?”
“……”夏侯昕瑤眼睜睜地看着他将飯菜一掃而光,咽咽口水,第一次發現他的胃口原來這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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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梓打個飽嗝,瞅一眼她郁卒的表情,收拾好東西,提起食盒頭也不回地走了。
夏侯昕瑤猜不透葉梓的古怪心思,不想費神再琢磨,左右無事,便坐在蒲團上打坐。
沒多久,葉梓去而複返,見夏侯昕瑤如此,悄悄地将手中的被褥和一包點心放在門檻邊,不能自己地多看了她好幾眼,方合上門,戀戀不舍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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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夏侯昕瑤心有顧忌,不再出門找修羅,卻遭到葉梓的冷待。她百思不得其解,悶了好幾天,終于病急亂投醫,去問一向與她不對盤的傅靈琳。
傅靈琳聽說後簡直快笑破肚皮,強撐着不露出半分笑意,道:“小師妹,不是二師姐不幫你,實在是阿梓師弟脾氣太好,這次肯定又是你得罪了他。”
夏侯昕瑤不置可否。
傅靈琳又道:“既然如此,小師妹何不送件阿梓師弟喜歡的物事哄他開心呢?”
夏侯昕瑤正色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傅靈琳笑咳一聲,道:“那向阿梓師弟道歉?”
夏侯昕瑤道:“無緣無故的,我為什麽向他道歉?”
傅靈琳無奈地攤手,道:“那二師姐真的無能為力了。”
夏侯昕瑤苦惱地皺眉,不久與傅靈琳道別。回漪瀾院後苦思冥想,猛地一拍腦袋,想起與葉梓的打賭一事,正巧明天就是十日之期,只要自己贏了,便可令他待自己如初。當下不再浪費時間,滿屋子地找那本《禮記》,而後關在屋子裏背書。
翌日一早,夏侯昕瑤自信滿滿地去找葉梓,尚未走出屋門,已有宮娥在府中下人的帶領下來到漪瀾院傳話,道永初帝請夏侯昕瑤進宮一趟。
夏侯昕瑤當場就不高興了,沉着臉不說話,她豈是能夠随意來回呼喝之人?
俞霏霏伺候她多年,實在太了解她的脾性,自她七歲重傷後醒來,不僅失憶,而且性情大變,高傲得幾乎不近人情,但許是內功修為增進的緣故,近兩年收斂不少,看起來平易近人,但不代表她骨子裏的傲氣不再,忙偷偷地扯一扯她的衣袖,提醒她今時不同往日。
夏侯昕瑤自然心頭雪亮,不過是涉及葉梓而一時情緒失控,囑咐俞霏霏通知葉梓一聲,徑直出門,那宮娥急匆匆地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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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昕瑤随宮娥進宮,最後卻到了含光殿,才知并非永初帝召見,而是李璟憶想見她。她心中冷笑不止,見了李璟憶,一拱手,淡淡道:“見過六皇子。”
李璟憶看起來心情極好,并不計較她的态度,抓起案上的一口劍遞上,笑呵呵道:“昕瑤,該是你兌現承諾的時候了。”
夏侯昕瑤不接劍,面無表情道:“什麽?”
李璟憶秀眉一蹙,道:“舞劍給我看啊,你從前答應我的。”
夏侯昕瑤忍了忍,單手接過劍,李璟憶已當先向殿外走去,夏侯昕瑤不得已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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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侍們早在殿外的一處樹蔭下擺上躺椅與矮幾,并準備了瓜果點心。李璟憶惬意地躺下,屏退一衆宮侍,獨留下應孝平在旁伺候。
此地空曠,夏侯昕瑤長身玉立,無奈中緩緩地拔出劍,平平一招刺出。
但見她身法輕盈,綽約多姿,衣衫飄動,四周綠葉沙沙作響,劍光凜然,一片肅殺之氣,李璟憶卻是瞧得有些癡了,不覺站起身,眼神怔怔,應孝平冷眼看着這一切,嘴角露出一抹古怪笑意。
夏侯昕瑤劍招淩厲,越想越覺得不堪,能讓她心甘情願地放下身段舞劍,這世間唯有葉子,他李璟憶算什麽東西?!一念至此,體內血氣突然一陣翻湧,胸口一痛,手中劍已脫手而出,斜斜地刺向地面,“叮”的一聲,寶劍折裂。
李璟憶駭得心跳加速,道:“昕瑤,你怎麽了?”跑上前,作勢扶向她的胳膊,被她側身避開,他毫無自覺地再次伸手。
夏侯昕瑤臉色難看,胸口還在隐隐作痛,心知此刻不是計較這等事的時候,于是作罷。
李璟憶一手扶着她的胳膊,見她額際布滿汗珠,不覺掏出帕子替她擦汗,發急道:“昕瑤,你到底怎麽了?”
夏侯昕瑤見狀忍無可忍,用力掙脫他,後退三步,語氣沉沉:“在下無礙,請六皇子自重!”
李璟憶直直地看着她,一種從未有過的傷心感覺湧上心間,道:“我只是在關心你,昕瑤……”卻落下淚來。
夏侯昕瑤最見不得大好男兒做小女兒情态 ,冷斥道:“好端端的,你哭什麽!”
李璟憶吸吸鼻子,用帕子抹淚。
應孝平走近前,插嘴道:“習武之人最忌分神,世女要當心走火入魔。”
夏侯昕瑤當然清楚練武的忌諱,點點頭。
應孝平又向李璟憶道:“世女恐怕是累了,請六皇子準許她去歇一歇。”
李璟憶心中擔憂不已,自然答應,便安排夏侯昕瑤去廂房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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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昕瑤心裏牽挂葉梓,這當頭只想趕回将軍府,和衣躺下片刻後便出門找李璟憶,婉轉地向他表明自己的去意。
李璟憶一聽就不樂意,道:“好不容易求母皇答應讓你陪我玩,我不準你走。”
夏侯昕瑤不能反抗他的命令,只能應下。
李璟憶恢複笑臉,見外面日頭不大,便帶着夏侯昕瑤去賞花。午膳後小憩,随即一道去天祿閣讀書。
日頭西斜,夏侯昕瑤心急如焚,這次連李璟憶都察覺到她的心神不寧,道:“昕瑤,你怎麽了?”
夏侯昕瑤再也等不下去,将手中的書卷放下,正色道:“請六皇子即刻放我回府。”
李璟憶心口無端一痛,道:“你就那麽不願意呆在宮中陪我嗎?”
夏侯昕瑤長身而起,肅容道:“在下并非不願陪六皇子,實在是早早與人約定今天相見,在下不想成為言而無信之人。”
李璟憶道:“那人是女是男?”
夏侯昕瑤一愣,道:“是一位少年。”
李璟憶惱怒地瞪着她,咬唇不語。
夏侯昕瑤有些糊塗,道:“六皇子?”
李璟憶扭頭不理。
應孝平向李璟憶道:“六皇子,這個時辰也快用膳了,不如讓世女陪您用完晚膳再出宮?”
李璟憶“哼”一聲,勉強算是答應了。最後,夏侯昕瑤急匆匆地用了飯,對李璟憶的不滿神色視而不見,道聲告辭,擡腳走了。
李璟憶郁郁地吃不下飯,道:“嬷嬷,我就那麽不好嗎?你看她都不願意陪我好好吃頓飯。”
應孝平扯一扯嘴角,笑容僵硬,道:“您是對她動心了嗎?”
李璟憶不說話。
應孝平道:“您已經十六歲,是到了選驸馬的年紀。朝野內外,也只有她配得上您。”
李璟憶羞得滿臉通紅。
應孝平又道:“六皇子,您是陛下最寵愛的小皇子,這楚國上下只有您不想要的東西,沒有您得不到的東西。”
李璟憶将信将疑,道:“真的?”
應孝平道:“當然!老奴什麽時候騙過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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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昕瑤趕到将軍府時已華燈初上,剛跳下馬車,箭步沖進大門,就見一名白衣少年立在轉角處,二人目光一接,都笑了,前幾天的不和仿佛過眼雲煙。
夏侯昕瑤只覺胸膛裏出奇的溫暖,幾步跑上前,一時忘情地握住他的手,道:“累你久等了。”
葉梓笑着搖頭,反握住她的手,道:“不礙事。”
夏侯昕瑤與葉梓并肩走出幾步,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唰”地抽回手,臉上火辣辣的熱,低下頭快速往前走,默念:“他看不見看不見看不見……”
葉梓心中歡喜,故作鎮定道:“你我勝負未分,現在就去我房中一較高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