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到了南苑西廂,葉梓點上燭火,二人相鄰而坐,夏侯昕瑤見桌上有一壺酒和兩只酒杯,詫異道:“葉子,你什麽時候學會喝酒了?”
葉梓替二人倒了酒,笑道:“這是梅子酒,有清涼解暑之效,前時姨父派人送過來一壇。我喝過幾回,極不容易醉。長夜漫漫,你我此時切磋,怎能無酒?”
夏侯昕瑤讪讪道:“這……可以不喝嗎?”
葉梓睨她一眼,道:“怎麽,怕了?”
夏侯昕瑤摸不準對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醉酒的事,最關鍵的是有沒有瞧見自己丢臉的醉态,然被他三言兩語激起血性,道:“笑話,我會怕喝酒!?來,看誰先服輸。”
葉梓彎眉一笑,舉起酒杯,柔聲道:“昕瑤,我敬你。”
眼見對方已輕松地飲下一杯,夏侯昕瑤咬咬牙,也喝了,卻是唇齒留香,甘甜無比。
葉梓道:“好喝嗎?”
夏侯昕瑤道:“嗯。”
葉梓目光一閃,端起酒壺繼續倒酒,道:“那我們便開始吧。只是我想增加一些難度,若對方答對一句,出題者就要喝一杯酒,反之答題者答錯了,便自罰一杯。你看如何?”
夏侯昕瑤面對他何時退縮過?縱然有酒也不例外。當場同意,鑒于自己失約在前,不管出于什麽原因,總是讓他等了一天,便道:“那就一言為定。今次讓你一回,由你選擇出題者還是答題者。”
葉梓幾乎脫口道:“我選答題者。”
夏侯昕瑤不疑有她,點點頭,拿起桌上的書卷,對着燭光認真地翻閱起來。
一刻鐘的時間裏,葉梓應答如流,連對九句,只答錯最後一題,自罰一杯,夏侯昕瑤卻是連飲九杯。末了葉梓自她的手中取過書,也不着急出題,緩緩道:“昕瑤,這次我贏定了。”
夏侯昕瑤道:“你的意思是我沒有一點勝算?只要我答對十句便是贏了,再不濟答錯一句,也與你打成平手。還是你認為我會打無準備之仗?”
葉梓笑而不答,再次斟酒,道:“眼下勝負未定,不如說說各自的要求吧。若你贏了,你想讓我為你做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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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昕瑤斂起笑容,道:“只要你答應我,若今後我無意中惹惱了你,你縱然萬分不願理我,也一定要當面告訴我原因。”
葉梓想起修羅的事,心下黯然,仍是笑着點頭,道:“我答應你便是。”
夏侯昕瑤道:“那你呢?”
葉梓微笑道:“只要你出門陪我一天,這便夠了。”
夏侯昕瑤爽快應下,葉梓端起酒杯,含笑道:“為了我們各自的心願,幹一杯。”
夏侯昕瑤對自己的酒量太有自知之明,可此時身體毫無異常,自是信了葉梓對梅子酒的說辭,舉杯而飲。
葉梓又道:“昕瑤,你可記得去年的這個時候?”
夏侯昕瑤心中一跳,明知故問:“去年怎麽了?”
葉梓目光灼灼,瞧得夏侯昕瑤簡直無地自容,暗罵俞霏霏出賣自己,無奈起身作揖,拱手道:“請師弟原諒我吧。”
葉梓低罵一聲“無賴”,想起那天午睡後梳洗,在銅鏡裏見到自己雙頰各畫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小烏龜,罪魁禍首除了夏侯昕瑤還有誰?不知不覺已笑出聲來,道:“那還不趕緊喝酒賠罪?”
夏侯昕瑤自知理虧,苦哈哈地飲酒。
葉梓嗔道:“偷看我洗澡也就罷了,還這般作弄我,真是……”
夏侯昕瑤被他說得面紅耳赤,道:“你不是已經原諒我了?如今還舊事重提。”
葉梓羞惱道:“可你依舊沒有把女男大防放在心上!”
“當然有啊。”夏侯昕瑤一本正經,道:“男女授受不親,那些貼身伺候的活我都只讓霏霏做,絕不允許小厮近身。”
葉梓是有苦說不出,這種事教他如何開口?
夏侯昕瑤窺他神色不對,卻不明白哪裏不對勁,道:“葉子,你怎麽了?”
“……沒什麽。”葉梓再苦惱也沒用,也不知道她什麽時候能開竅,見時間拖延得差不多,指一指手中的書,道:“我開始了,你聽仔細。”
夏侯昕瑤正襟危坐,随後一連五題都輕輕松松地答對,看着葉梓連飲五杯酒,心情說不出的暢快,直到第六題,腦中暈暈乎乎,這熟悉又糟糕的感覺豈非醉了?竭力保持清明勉強通過,到了第七題,終究答錯。
葉梓殷勤倒酒,夏侯昕瑤總算察覺他的用意,道:“葉子,你耍詐!”
“你說說我怎麽耍詐了?”葉梓笑容坦蕩,道:“這酒本不易醉,卻後勁綿長,不宜多飲。但你我都喝了酒,我并沒有騙你。”
夏侯昕瑤被駁得啞口無言,說到底是技不如人。
葉梓晃一晃酒杯,微笑道:“不過只要你認輸,這酒便不用再喝。”
夏侯昕瑤搶過他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道:“我豈是言而無信的小人?!”
葉梓滿意極了,再次低頭翻了幾頁書,道:“第二十一頁第九行。”
“……貪其去仁之人用,怒其……其……”夏侯昕瑤揉着太陽穴拼命地回憶,可惜神思愈發混沌,葉梓接道:“故用人之知去其詐,用人之勇去其怒,用人之仁去其貪。昕瑤,你輸了。”
“……這次是你贏了,但下次我絕不會輸給你。”夏侯昕瑤搖搖晃晃地起身,身不由己地往窗邊走去,葉梓悄然跟上。
夏侯昕瑤心中一片清明,但身體仿佛不再是自己的,怔怔地望着夜幕。
葉梓與她并肩而立,良久輕聲道:“在想什麽?”
夏侯昕瑤控制不住自己,幽幽道:“在想有人陪伴一生的感覺。”
葉梓吃驚不小,一時不知怎麽接話。
夏侯昕瑤道:“葉子,你說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滋味?”
“我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滋味,卻清楚愛一個人的滋味。”葉梓忍着羞意道:“愛上一個人後,明知痛苦不堪,也不願停止愛。”
夏侯昕瑤無名火起,惱道:“你愛過?”
葉梓心跳如鼓,別開臉,道:“這些都是書上的話。”
“你看的都是什麽書?我怎麽沒見過?”不等葉梓回答,夏侯昕瑤又喃喃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滋味呢?”
葉梓不知該慶幸她沒有對任何人動心,包括那個修羅,還是該為自己難過。
夏侯昕瑤心思一轉,記起一件事,道:“葉子,去年除夕夜我們之間有沒有發生什麽?”換做清醒時間,是無論如何問不出口的。
葉梓呼吸一窒,想起那個令人臉紅心熱的吻,輕輕點頭。
夏侯昕瑤被吓到了,結結巴巴道:“我……我對你做了什麽?”
葉梓怎麽也想不到她會記起,一時又驚又喜,不顧一切地擁住她。
夏侯昕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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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葉露也不知站了多久,凝視着這對相擁剪影,不禁臉色煞白,最後再也忍耐不住,淚水無聲無息地垂落,轉身而去。回去時發現傅靈琳等在門口,葉露不願她看出端倪,別過臉擦淚。
傅靈琳大步迎上前,道:“小師弟,這麽晚你去哪兒了?”
葉露搖頭不語,越過她徑直開門進屋,傅靈琳緊随而上,道:“小師弟,你明天打算做什麽?不如我們也出去走走吧,你總是看書……”
“二師姐,我哪兒也不想去。”葉露打斷她,聲音沙啞無力。
傅靈琳察覺他的反常,道:“小師弟,你怎麽了?”
葉露背對着她,只是搖頭,傅靈琳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擡手掰正他的身子,月光下葉露滿臉淚水,眼神哀傷,配上那副雌雄難辨的絕豔面容,看得傅靈琳喉頭發緊,恨不能将他揉進自己的身體裏好好疼愛,心痛道:“小師弟,是誰欺負你了?”
葉露強笑道:“沒有人欺負我。夜深了,二師姐快請回吧。”
傅靈琳心中微涼,想替他拭淚又怕被拒絕,無奈地嘆口氣,默默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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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昕瑤有種做夢的感覺,渾渾噩噩地推開葉梓,見他表情受傷,心口莫名發緊,張口卻不知如何安慰,連退幾步,打開屋門,扭身跑了。夏侯昕瑤逃回漪瀾院,吹了一路的夜風,已徹底醒了酒,方才的情景歷歷在目,可無論如何想不明白為什麽事情的發展方向越來越詭異。
她只是想知道喜歡一個人的滋味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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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夜過後,連着三天大雨,夏侯昕瑤呆在漪瀾院裏足不出戶,整天不是讀書寫字就是練功。葉梓不露面,連一向喜歡跟在她後頭的葉露都沒出現。直到第四天,葉梓邀請她出門。
夏侯昕瑤見他神色正常,莫名地松口氣,欣然應允,臨行前記起夏侯雲歸的交代,就要去找顧氏。葉梓攔下她,只道已得到顧氏的允許,二人便乘馬車往街市而去。
夏侯昕瑤前不久剛陪李璟憶玩過一圈,但當時多往玉器、衣裳等鋪子,只覺乏味。然葉梓與李璟憶全然不同,對此類物事興趣缺缺,只一心挑選文房四寶。夏侯昕瑤出身皇室,所用物品皆是上乘,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于是出了不少建議,最終葉梓買下一方端硯、一枚愉麋小墨和一刀宣紙,而後前往兵器鋪子,又去了幾家京都有名的書齋,各自滿載而歸。
下午二人回到将軍府,先後跳下馬車,卻聽得身後有人叫道:“昕瑤。”
夏侯昕瑤一聽就頭疼了,循聲望去,果然見李璟憶立在路對面的樹蔭下,自然還有那一向寸步不離的應孝平。
李璟憶跑過來,不知是曬久了還是羞澀,臉蛋紅彤彤的煞是可愛。
夏侯昕瑤拱手見禮,道:“見過六皇子。”
葉梓跟着見禮。
李璟憶随意地擺擺手,端詳葉梓的面貌後笑容一點點的冷下來,道:“昕瑤,這位是……”
夏侯昕瑤道:“這是在下的同門師弟。六皇子,此地不宜說話,請進府……”
“不必。”李璟憶打斷她,微微昂起下巴,重新打量葉梓,葉梓神色平淡,泰然處之。
李璟憶道:“昕瑤,上回你急着出宮,是不是為了見他?”
夏侯昕瑤心中不滿他的高傲語氣,面上不顯,語氣淡然:“是。”
李璟憶自夏侯昕瑤離宮後就茶飯不思,更對她為了另一名少年而無視自己的行為咽不下飯,眼下見到她口中的那名少年,對方出色的容貌連他都自嘆不如,更令他惱恨不已,語氣不善道:“昕瑤,他也住在将軍府裏嗎?”
夏侯昕瑤道:“是。”
李璟憶道:“他是你的同門師弟,那與你便是青梅竹馬?”
夏侯昕瑤道:“是。”
李璟憶道:“你今天出門便是陪他游玩?”
夏侯昕瑤道:“是。”
李璟憶說不清心裏是什麽滋味,拔高聲音道:“你就只會說‘是’嗎?”
夏侯昕瑤若不是心有顧忌,早轉身離去,初時對李璟憶的微末好印象蕩然無存,淡漠道:“是,六皇子。”
李璟憶一怔,眼眶開始發紅,道:“你知不知道,我偷偷溜出宮就是為了見你一面。可你不在府中,我等了你好久。”
夏侯昕瑤不為所動,道:“既然如此,還請六皇子早日回宮。”見路上行人不時地向她們行注目禮,已生出幾分惱意。
李璟憶忍不住,淚珠奪眶而出,恨恨地瞪眼一臉事不關己的葉梓,淚奔而去。
夏侯昕瑤多少有些擔心,但夏侯雲歸身為大将軍,又被永初帝破例封為長安侯,受寵程度可見一斑,也就不管李璟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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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璟憶回宮後仍是傷心不已,哭着問應孝平:“嬷嬷,她為什麽那麽讨厭我?”
應孝平道:“那是因為她身邊有了別人,看不見六皇子的好。”
李璟憶道:“是那位同門師弟嗎?”
應孝平笑容僵硬,道:“沒有他,也會有別人出現在世女的身邊。”
李璟憶抹抹淚水,道:“那怎麽辦,嬷嬷?”
應孝平道:“自然是将世女綁在您的身邊,沒有您的允許,誰也不能接近世女。”
李璟憶怔愣道:“可是她習武多年,我手無縛雞之力,如何綁得住她?”
應孝平失笑,笑聲如寒鴉啼叫,道:“您難道忘了自己是陛下最寵愛的小皇子嗎?”
李璟憶猶疑不定,應孝平續道:“只要陛下賜婚,一旦世女成為您的驸馬,她便是您一個人的,誰也搶不走。”
李璟憶雙眸一亮,随即雙手捂臉,耳根子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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