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夏侯昕琪自前幾天傷勢痊愈,每天下學後便正大光明地找夏侯昕瑤挑戰,結果可想而知,不是今天身上多了塊淤青,就是明天摔個狗啃泥,看得顧氏心疼無比,每每見到夏侯昕瑤都欲言又止。連續十天後,夏侯昕琪再次呈五體投地狀伏倒在夏侯昕瑤的跟前,氣憤地大喊:“我不服!不服!”
夏侯昕瑤摸摸下巴,道:“這樣好像太輕松了些,敢不敢跟我玩點大的?”
“來就來!”夏侯昕琪霍得跳起來,牽扯到膝蓋的傷口,一陣龇牙咧嘴。
夏侯昕瑤道:“不如這樣。若你輸了,便蹲馬步一個時辰。若你贏了,我随你處置。”
“好!誰怕誰!”夏侯昕琪看着夏侯昕瑤施施然地去用晚飯,心有不甘,回自己的院子頂着夕陽蹲馬步。
一刻鐘後,夏侯昕琪大汗淋漓,丫鬟鐘泉林試探道:“二小姐,您真的要蹲馬步一個時辰嗎?”
夏侯昕琪道:“閉嘴!”
半個時辰後,夏侯昕琪饑腸辘辘,鐘泉林道:“二小姐,不如先用了晚飯?”
夏侯昕琪搖頭。
大半個時辰後,夏侯昕琪全身發麻,餓得頭暈目眩,鐘泉林道:“二小姐,您真的不去吃飯?”
夏侯昕琪瞪眼。
一個時辰後,夏侯昕琪兩眼一翻,倒地不起,道:“泉林,快……快去找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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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桌上,顧氏見夏侯昕琪遲遲不來,賠小心地問夏侯昕瑤,俞霏霏搶先答道:“回侯君,是大小姐見二小姐下盤不穩,正讓她蹲馬步呢。”又将事情的前因後果說了一遍。
顧氏不好對此說什麽,只能作罷。
是夜,俞霏霏服侍夏侯昕瑤休息,思忖再三,壯起膽子道:“大小姐,這蹲馬步的時間可不可以減少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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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昕瑤一怔,才想起是夏侯昕琪的事,笑道:“怎麽,是昕琪讓你來向我求情?”
俞霏霏道:“不是。是奴婢擔心侯君那裏……”
夏侯昕瑤不說話,俞霏霏續道:“還有您每次與二小姐打鬥時,出手可以輕些嗎?奴婢瞧着侯君很是心疼,二小姐畢竟還小……”
“霏霏,你幾歲開始學習岐黃之術?”夏侯昕瑤打斷她,道:“這些年又吃了多少苦?”不等俞霏霏回答,又道:“除了大師姐,我們師姐妹四人年紀相仿,哪一個不是五六歲開始習武?哪一個沒有蹲過馬步?若連這點苦都吃不了,她不如幹脆将那柄雁翎刀鎖進兵器庫裏。”
“話雖如此,但二小姐畢竟不同。”俞霏霏苦惱地皺起臉,道:“您想想侯君近日的神情。”
夏侯昕瑤沉默下來。
俞霏霏不敢多說,放下紗帳,吹熄燭火,悄然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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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昕瑤輾轉難眠,好不容易睡着了,夢中依稀聽到響動聲,透過紗帳,只見一團黑影倒在窗下。她一動不動,倒是那團黑影先開了口:“昕瑤,你再不過來幫我,你的未婚夫就要失血過多而亡了。”
“修羅,是你?”夏侯昕瑤匆忙間披上中衣,掀開紗帳下床,點燃燈燭,赤腳走到修羅身前,見他臉色慘淡,左手按着腰,五指已被鮮血染紅。
修羅無力地躺在地上,目光觸及她來不及遮掩的大紅抹肚,甚至能瞧見抹肚上用金絲線勾勒的牡丹花一角,無辜地眨眨眼,道:“芙蓉帳暖度春宵。昕瑤,你是在勾引我嗎?”
夏侯昕瑤順着他的目光低頭看去,頓時漲紅了臉,手忙腳亂地整理衣襟,系上衣帶。
修羅大笑,卻牽動腰間的傷口,笑聲戛然而止,痛得臉色大變,忙咬緊牙關忍住不出聲。
夏侯昕瑤見狀,顧不上與他鬥嘴,一把抱起他,手中的重量卻出乎意料的輕,與他欣長的身形全然不符。
修羅笑容依舊,顫聲道:“你是第一個這樣抱我的女人 。”
“閉嘴!”夏侯昕瑤繃着臉,将他放到榻上,起身找來藥箱與布巾,為他清洗包紮傷口。
不多時,修羅衣襟大敞,白玉般的胸膛一覽無餘,淡粉色的疤痕縱橫交錯,左腰的刀傷上皮肉翻卷,流出的鮮血一滴滴地浸染竹席,兀自笑道:“昕瑤,你這樣容易長皺紋。來,給本公子笑一個。”
夏侯昕瑤神色愈發嚴肅,望進他的眼睛,修羅笑容一滞 ,複又笑道:“這次是我輕敵了,沒想到她居然會花重金請殺手來要我的命。”
“結果呢?”夏侯昕瑤手中不停,擦幹淨傷口後上藥。
修羅不能自己地渾身發顫,緩了緩呼吸,才道:“已經解決了那幾個殺手,她暫時不會找我的麻煩,只是那個院子不能再去了。”
“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夏侯昕瑤幫他穿戴整齊,無意看見他胸口上的白色花苞紋,也沒有多想。
修羅滿不在乎道:“當然是重新找個落腳點養傷。”
夏侯昕瑤回過身,不自然地咳嗽一聲,道:“不如住在将軍府養傷,我會護你周全。”
修羅心頭一喜,想起眼下自己的身體狀況,終究還是搖頭,道:“若被大将軍看到我重傷在身,恐怕更加不會同意你我的婚事。等我養好了傷,再上門拜訪不遲。”
夏侯昕瑤一心牽挂他的傷勢,對他的胡說八道直接無視,只道:“你的意思是現在離開?”
“是。”修羅掙紮着要起身,道:“只是手頭銀子不夠,有點麻煩。”
夏侯昕瑤急道:“你別動。京城局勢複雜,那些富貴人家輕易動不得,小心捅了馬蜂窩,銀子的事由我來解決。既然你不願住在這裏,我這便帶你去找間客棧休息。”
修羅笑得眯起眼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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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昕瑤在屏風後穿好衣裳,數了下荷包裏的銀子,不過幾兩碎銀,前世今生頭一次為銀錢的事發起愁,對鏡梳發整理儀容後,再次抱起修羅出了門。走到外間時,卻發現守夜的俞霏霏早已醒了。
俞霏霏見了夏侯昕瑤懷中的修羅,心裏再厭惡修羅也不敢當着夏侯昕瑤的面表現出來,恭敬地叫了聲“大小姐”,站到旁邊不吭聲。
夏侯昕瑤心想這事終究瞞不過俞霏霏,正好她懂醫術,便大略地說了,叮囑她不許對旁人提及此事,并吩咐她在天亮前将寝室的血跡清洗幹淨,又從她手裏拿了不少外傷藥,避開護院一刻不停地翻牆走了。
此時剛過子時,街上一片冷清,夏侯昕瑤只能聽到自己的腳步聲,低頭去看修羅,不知何時他已入睡,薄唇微抿,雙眉緊蹙,神情是從未有過的冷漠。
夏侯昕瑤突然想起第一次遇見他時的場景,下意識地用指尖撫平他的眉頭,暗暗一嘆。她尋了客棧,安置好修羅後,一手托着腦袋,坐在桌旁打盹。
沒過多久修羅卻是醒了,開口叫人。夏侯昕瑤打個哈欠,拖着腳步走近,卻見修羅雙頰潮紅,伸手一探額頭,掌心下一片滾燙,燙得她一下子縮回手。
修羅低低一笑,聲音嘶啞:“你怎麽還沒走?你果然是舍不得我。”
夏侯昕瑤沒心情理會這些,起身尋來布巾,用冷水打濕了,覆在修羅的額上,留下一句“我去吩咐小二請大夫”,徑直出門。
修羅看着她匆匆離去的背影,眼神變幻莫測,最後嘴角浮起一絲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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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後,夏侯昕瑤去而複返,守在修羅的榻邊,不時地替他更換濕布巾,偶爾往屋門的方向看一眼,全然沒有往日的冷靜,手背一暖,卻是被修羅伸手握住。
修羅也不說話,默默地望着她。
夏侯昕瑤承受不住他此刻的目光,臉龐微熱,卻舍不得移開自己的視線,着了魔似地看着。
修羅溫柔一笑,緩緩地與她十指相扣,夏侯昕瑤掙不脫,又不敢用力過大,只能任其擺布,垂下眼再不敢接觸他的目光,只覺彼此間的觸感分外清晰,對方掌心邊緣粗糙的薄繭擦着自己,掌心溫暖而幹燥。
直到小二帶着大夫敲門進來,修羅才放開手,夏侯昕瑤松口氣,隐隐又覺得有些遺憾,站到角落裏緩和心跳。
大夫把了脈,看了修羅的傷口,寫下方子交給夏侯昕瑤,叮囑一番養傷期間的忌諱,拿好診金背上藥箱走了。
夏侯昕瑤将藥方連同身上所有的銀兩都交給小二,令其用心照顧。小二離開後,夏侯昕瑤不敢再與修羅單獨相處,擡腳就想走,被修羅喚住:“昕瑤,客棧裏太過嘈雜,不利于養傷,我想住到郊外小村莊裏。”
夏侯昕瑤道:“好,我去安排,如果一切順利,午飯前我就能過來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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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剛亮,夏侯昕瑤甚至顧不上多年養成的晨間練武習慣,直接去找顧氏。
其時顧氏才梳洗起床不久,見了長女心裏高興,親熱地想拉過她的手一起去用早飯,手伸到一半又讪讪地收回,道:“昕瑤,昨夜睡得可好?”
夏侯昕瑤心裏奇怪顧氏的動作,面上不顯,一本正經地點點頭,鼓足勇氣道:“爹爹,可否給孩兒一些銀兩?”
“月例銀子不夠嗎?”顧氏時時擔心自己照顧不周委屈了長女,此問并無她意,說着已起身進寝室拿銀子,可嘆夏侯昕瑤上輩子出身皇室,今生與她關系親密的楊靖等人都是自幼失父,如何能明白他的拳拳愛女之心,惴惴道:“是孩兒的那位朋友急需用錢。”
顧氏聽罷神色一凜,随即恢複慈祥神色,走出寝室将一張一百兩的銀票放到她的手中,道:“你且先用着,不夠再來找爹爹。”
夏侯昕瑤心下感激他的慷慨解囊,正要開口告辭,顧氏随口道:“不知你的那位朋友年齡幾許?”
“……十七歲。”夏侯昕瑤不知不覺便撒了謊。
顧氏的笑容毫無破綻,道:“哦?倒是與阿梓同齡。何時請你那位朋友來家裏坐坐?”
“他受了傷,恐怕行動不便。”夏侯昕瑤低着頭,自然沒瞧見顧氏眼中一閃而過的反感,只聽他語氣溫和:“既受了傷,便好好養傷。你且再等一等,爹爹讓下人去庫房裏拿兩支人參,你稍後帶過去。”
夏侯昕瑤喜道:“多謝爹爹。”
顧氏發笑道:“那人既然對你有救命之恩,便是整個将軍府的恩人。區區人參,何足挂齒。”說罷安排人去取參,又向夏侯昕瑤道:“你也一同前去,拿了人參直接出門,不耽擱時間。既然是與朋友相聚,沒必要帶上随從,你自己當心便是。”
夏侯昕瑤恭聲應下,轉身就走。
顧氏看着她匆忙而去的背影,輕蹙眉尖,猶豫片刻,還是命人喚俞霏霏過來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