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夏侯昕瑤上錢莊兌換了現銀,雇馬車趕到客棧時不過剛過辰時,匆匆一瞥,只見大堂裏有不少人正用早飯,獨獨樓梯口的桌旁坐着一個沉默飲酒的玄衣女人。夏侯昕瑤沒往心裏去,路過那人身邊時,那人突然擡起頭,目光冷冽得教人無法忽視。夏侯昕瑤不覺停下腳步,轉頭一看,但見女人三十開外,左頰有道一指長的褐色疤痕,面帶戾氣,望着自己的眼神意味不明。夏侯昕瑤暗道怪人,擡腳去找修羅。
修羅休整一夜,又及時地喝了藥,燒退不少,此刻精神尚可。夏侯昕瑤在房裏吃完早飯,喚來小二結賬,抱着修羅出屋。路過樓梯口,她下意識地扭頭往桌旁看去,卻沒有見到那個玄衣女人,心下一哂,徑直出門。
在修羅的要求與指引下,夏侯昕瑤去成衣鋪買了兩套小衣與玄色深衣,然後車娘一路駕馬車到城郊三十裏外的馬家村。夏侯昕瑤與一戶人家交涉後,用一錠銀錠換取主人家對修羅的照顧,而修羅的第一個要求便是請男主人馬氏助他洗去一身血污。
夏侯昕瑤負手站在屋檐下,聽着屋裏的動靜,不可抑制地回想起修羅上半身的模樣,越是警告自己不許胡思亂想,他的寸寸骨骼肌膚越是清晰地呈現在腦海裏。無疑他傷痕累累的身軀與漂亮沾不上邊,更與他俊美的臉龐不相符,可偏偏有種莫名的誘惑力,若是他挑一挑眉,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夏侯昕瑤只覺口幹舌燥,暗惱這該死的夏天,正好馬氏拎着一桶血水出來,臉上的驚懼神色尚未褪去。
夏侯昕瑤知他所憂,撇去腦中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沉聲道:“閣下無須擔心,等那位公子傷勢痊愈,我們便即刻離開,不會給閣下及閣下的家人帶來太多麻煩。”
馬氏才二十出頭,初始是起了貪念,加之夏侯昕瑤衣着光鮮,想來非富即貴,看起來又不像壞人,便在當家人出門打漁之際自作主張應允下來,但方才見了帶傷染血的修羅,心頭已生出幾分悔意,躊躇着不知如何開口拒絕。
夏侯昕瑤見狀,自荷包中再次取出一錠銀錠,塞到馬氏的手心裏,留下一句“好生照顧那位公子”,便推門進屋。
馬氏當即眉開眼笑,将原有的顧慮抛在腦後,步履輕快地去準備午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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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羅本已昏昏欲睡,見夏侯昕瑤進來,強打起精神,朝她露出笑容。夏侯昕瑤反手合上門,走上前探一探他的額頭溫度,開懷笑道:“看來好了許多,到晚上應該能完全退燒了。”
修羅精神不濟,無聲地點點頭,順勢抓住她放在自己額上的手,放到自己的心口位置。他抓得極緊,夏侯昕瑤掙脫不得,只覺手心裏汗津津一片,垂眼安靜地坐在床沿。
修羅突然眨眨眼,調笑道:“昕瑤,跟我在一起,你很緊張嗎?看你都出汗了。”
夏侯昕瑤惱羞成怒,也不管他此時重傷在身,一把抽回手,欲蓋彌彰地将手藏到廣袖裏,道:“胡說八道!”
修羅顧及傷勢,不敢笑得太大動作,彎一彎眉眼,聲音中難掩笑意:“我是指你臉上的汗。”
夏侯昕瑤下意識地端正坐姿,額頭的幾顆汗珠随着她的動作滾下來,有一滴正巧落入眼眶,眼中頓時一陣澀痛 ,忙不疊擡袖去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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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羅看着眼前的少女,周遭是簡陋的家具擺設,屋外蟬叫聲此起彼伏,胸腔忽然被一種名為愉悅的情緒充斥。他已經許久不曾體會到這種感覺,比醉酒後飄飄欲仙的滋味更加銷魂,比殺人時的快感更加強烈……
見他不出聲,夏侯昕瑤忍不住道:“第一次看你發呆,在想什麽?”
修羅迅速地收起異樣心緒,随口道:“想你啊……”
夏侯昕瑤很沒志氣地再次紅了臉,道:“想我做什麽?”
修羅面不改色道,“當然是想和你做/愛做的事。”
夏侯昕瑤道:“什麽?”
修羅不覺露出一絲壞笑,朝她招招手,示意她靠近自己。
夏侯昕瑤眼神懷疑,想到他此刻有傷,便放松戒備,緩緩地低下身。
修羅一手手肘抵住床板,忍痛擡起身,一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捏住她的下巴,薄唇精準無比地印上她的紅唇。
夏侯昕瑤猝然瞪大雙眸,呼吸停止,直接傻了。
修羅一計得逞,阖上眼,伸出舌尖,動作熟稔地頂開她的牙關,探進去與她的交纏在一處。
夏侯昕瑤聞到了一股清雅的奇香,雙目有點失神,眼前好像浮現出春日裏灼灼綻放的三千桃花……直到修羅停下這個吻,她猶自喘息粗重,雙頰飛紅,唇瓣濕潤而豔麗,尚未緩過神。
修羅自始至終眼神清明,摩挲着她姣好的面容,神情似笑非笑。
等夏侯昕瑤漸漸看清眼前人,觸到對方缱绻纏綿的目光,好不容易恢複正常的心髒又不聽話地砰砰亂跳。
原來,他是甜的……
一念至此,夏侯昕瑤恨不能挖個坑将自己埋了。
“昕瑤,你喜歡我嗎?”修羅已重新躺回榻上,一手探向腰際,心想恐怕傷口已經裂開了。
夏侯昕瑤雙手規規矩矩地疊放在膝上,以極小的幅度相互摩擦着,含糊道:“……我不知道。”
修羅道:“那……這些日子你可曾想過我?”
夏侯昕瑤飛快地扭頭看他一眼,點點頭。
修羅又問:“可曾夢見過我?”
夏侯昕瑤做視死如歸狀,重重地點頭。
修羅道:“夢見我什麽了?”
夏侯昕瑤再次紅了耳根子。
“你會想我,會夢見我,那便證明你是喜歡我的,只是你不自知罷了。”修羅勾唇一笑,攥着她一邊的衣袖将她的手拉過來,重新握住,然後十指相扣,道:“你我兩情相悅,方才那樣的肌膚之親實屬正常。連聖人都說:飲食女男,人之大欲存焉。”
夏侯昕瑤沒有掙紮地任由他動作,那個吻的甜蜜感覺并不曾逝去,心底蕩漾起歡喜的情緒。
——這就是喜歡一個人的感覺。
片刻後又有些茫然,可她也時時想起葉子,他的容顏、他的聲音……甚至在夢中與他有過肌膚之親,難不成自己也喜歡他嗎?
半晌,夏侯昕瑤苦惱地搖搖頭,轉首見修羅表情冰冷,呼吸清淺,已然睡去。她又獨自沉思片刻,想得腦仁兒發疼,依舊理不清頭緒,無奈作罷,小心地抽回手 ,盤腿坐在床尾,閉目調息。
不知過了多久,只聽院子裏傳來馬氏的罵聲,間或有女童的嬉笑耍賴聲,夏侯昕瑤不得已睜開眼,見修羅仍是睡着,輕手輕腳地下床,推開窗往外看去。
就見一名五六歲的女童光溜溜地坐在木盆裏,渾身上下沾滿泥巴,馬氏一手抓着她黑乎乎的手臂,一手拿着濕布巾去擦她的身子,口中還不停地罵着,女童嘻嘻哈哈,最後咯咯笑着朝馬氏潑水。馬氏依舊絮絮叨叨地罵,卻不曾真正的發怒,仔細地洗幹淨女童的身子。
夏侯昕瑤默默地看着,只覺視野漸漸模糊,直到馬氏牽着女童的手進了隔間,方轉過身。
“昕瑤,你眼睛怎麽紅了?”卻是修羅也被吵醒了。
“啊……”夏侯昕瑤略顯難堪地轉開臉,下意識地用指腹拂過濕潤的眼角,道:“只是被外頭的陽光刺到了,不礙事。”
修羅笑而不語。
“我去問問主人家參湯熬好了沒。”夏侯昕瑤不敢看他,大步踏出門,背影顯得有幾分狼狽,修羅沉默地瞧着,若有所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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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羅畢竟傷勢不輕,午飯後喝了藥,便一直在沉睡中。夏侯昕瑤左右無事,卻愣是沒有離去,靠在床欄上,偶爾看一眼修羅的睡顏,聽着隔間馬氏父女的交談聲,思緒飄飄蕩蕩也不知飛向何處……
那段刻骨銘心的往事,那座富麗堂皇的宮殿,周身的熊熊烈火,縱然是經年歲月,她一刻不曾淡忘。
隔間的聲音漸低,應該是馬氏父女已入睡。
夏侯昕瑤渾渾噩噩地想着,漸漸睡去。
……一覺醒來,已是黃昏,夏侯昕瑤心知不能再耽擱,起身喝了杯涼開水,正打算趁修羅睡着時悄悄離開,卻聽得修羅笑問:“昕瑤,你要走了嗎?”
夏侯昕瑤點點頭,倒杯水遞給修羅,道:“明天我再請大夫過來一趟。”
修羅自己艱難地喝完水,呼吸聲微急,緩了緩才道:“那你呢?明天還過來嗎?”
夏侯昕瑤輕輕地“嗯”了聲,取過他手中的茶杯放回桌上,指尖無意識地反複劃過粗糙的桌面,道:“那……我走了。”
身後不見修羅的答應聲,夏侯昕瑤莫名有些惱意,卻不知自己在惱什麽,于是愈發着惱,正下決心走人,修羅卻悠悠道:“昕瑤,你過來。”
你讓我過來,我就過來嗎?尊貴的太子殿下暗自腹诽,一拂袖,負手而行,打開門,高高地跨過門檻,又“砰”得合上門,木門差點報廢。
修羅呆愣片刻,“噗嗤”笑了,然後扯到傷口,頓時苦皺起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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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昕瑤一路上都在懊惱自己大失風度的舉動,直到回到将軍府,在飯桌上見到白衣翩翩的葉梓,所有的情緒都轉化為負罪感。
心慌,意亂。
夏侯昕瑤味同嚼蠟,只顧埋頭吃飯,未曾留意到顧氏與葉梓的異樣。好不容易捱到晚飯結束,她心不在焉地與顧氏告別一聲,快速離開。遠離了葉梓,走在去漪瀾院的回廊上,四下無人,唯有俞霏霏遠遠地辍在後頭,夏侯昕瑤終于忍不住扶額嘆氣,兩個男人,自己到底該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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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一名玄衣女人如游魚般滑入大開的窗戶,緩步向修羅走去,行動間無聲無息,忽明忽暗的燭光打在她左頰上那道一指長的褐色疤痕,顯得猙獰萬分。
女人的聲音平淡不見起伏:“師弟,三年不見,別來無恙?”
修羅笑靥如花,柔聲道:“二師姐,師弟眼下這傷又是拜你所賜。你真的不心疼嗎?”頓了頓,朝她伸出手,聲音愈發柔媚:“四年前你說你愛我,願意為我做任何事。可現在你我不過分開三年的光景……難道你和那些女人一樣,變心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