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二人到将軍府後被顧氏的貼身侍從靜蘅引到南苑的客房,靜蘅向夏侯昕瑤告聲罪,先行退下。夏侯昕瑤心驚膽戰,萬萬料不到顧氏會将修羅也安排在南苑。

修羅尋了把椅子撩袍坐下,将包裹随手放在桌上,先給自己倒杯茶,擡頭見夏侯昕瑤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樣,好笑道:“在想什麽?”

“……啊……沒想什麽。”夏侯昕瑤趕緊收斂心神。

“看你滿頭大汗的。”修羅起身走近前替她拭汗,夏侯昕瑤正默念“為将之道,當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麋鹿興于左而目不瞬……”,被他一碰,吓得當即後退一大步。

修羅失笑道:“看你一驚一乍的,怎……”剩餘的話卡在喉頭,只因他看到了立在門口的白衣少年。

一張雌雄莫辯的臉孔,雙眸亮如寒星,面含溫煦的笑容,修羅一向自诩美貌過人,也不得不承認對方的姿色猶勝自己幾分。

修羅不過一愣,然後雙手環胸,笑得眯起雙眼。

夏侯昕瑤後知後覺地察覺到氣氛有變,只聽一道清麗的少年音喊出自己的名字,聲音是熟悉到連夢裏都辨認得出,此刻聽來卻頭皮發麻。

葉梓道:“昕瑤,這位公子是你的朋友嗎?”

夏侯昕瑤僵着脖子嘎嘎地點頭,以一種極緩慢的速度轉過身,修羅已疾步走上前,拱手笑道:“在下修羅。”

葉梓亦拱手一笑,道:“原來是修羅公子,幸會。在下葉梓,是昕瑤的同門師弟。”又向夏侯昕瑤道:“昕瑤,我有話與你說,随我去房裏。”

“啊……好。”夏侯昕瑤在二人的交鋒下無措地連眼神都不知放哪裏,正要擡腳離開,修羅卻突然走近,擡手将她鬓角的一縷碎發挽到耳後,柔情綿綿道:“快去快回,我等你。”

夏侯昕瑤不争氣地雙頰開始發熱,倉促地點點頭,逃也似地奔出屋子。

葉梓險些挂不住笑容,修羅朝他揚眉一笑,惱得葉梓頓時黑了臉。

修羅笑道:“原來如此,青梅竹馬……真是難得。”

葉梓不做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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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羅道:“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葉梓仍是不開口,淡淡地看修羅一眼,轉身出門。

******

西廂就在隔壁不遠處,夏侯昕瑤前腳剛進屋,葉梓後腳便來了,反手将房門關得嚴嚴實實。自上個月陪葉梓逛街後,夏侯昕瑤一直不曾與葉梓單獨相處,此刻與他相對而坐,只覺壓力撲面而來,不得己喝茶定神。

夏侯昕瑤不說話,葉梓也沉默着,半晌才道:“昕瑤……”

“什麽事?”夏侯昕瑤雙手捧茶杯,低頭盯着。

葉梓道:“我……”

“嗯?”夏侯昕瑤喝一口茶,擡頭。

葉梓淡定道:“我要嫁給你。”

“噗——”夏侯昕瑤小半口茶沒來得及咽下,頓時噴了葉梓一臉。

葉梓:“……”

夏侯昕瑤這次連手腳都不知放哪兒好了,幹笑着遞上帕子。

葉梓不言不動,夏侯昕瑤笑得臉都快僵了,不經意間與他的目光撞上,當場心跳漏了一拍,見他擺明一副讓她親自動手的姿态,心慌地看向別處,起身彎下腰,隔着紅木圓桌,伸長胳膊替他擦水,才倉促幾下,皓腕突然被他用力地抓住。

葉梓扯了她手中的帕子草草地抹把臉,起身繞着圓桌走近,與她面對面。

夏侯昕瑤羞惱地掙了掙,掙不脫,反被葉梓攬住腰,立時漲紅了臉,道:“你——”

葉梓再次道:“你娶不娶我?”

夏侯昕瑤渾然忘記誰嫁誰娶的問題,感覺呼吸都變得極為艱難,別開臉,正經道:“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葉梓眉尖一蹙,想不到連這種時候她都不忘世俗禮法,語氣逼人:“我從來不在乎這些,也不把這些放在心上。我只問你,你愛我嗎?”

我對你的感覺連是否喜歡都尚未确定,何來言愛?更何況,愛之一字,太過陌生。

夏侯昕瑤想搖頭卻直覺他會傷心,她不願見他傷心的樣子,只能保持沉默。

葉梓等不到她的回應,眼神一黯,手上也松了力道,夏侯昕瑤輕輕一掙,向後退開。

葉梓仍是不甘心地問:“你曾問我喜歡一個人的滋味是怎麽樣的,那麽……你喜歡我嗎?”

夏侯昕瑤默然無言,靜靜地看着他,這一刻心情反而平靜下來,回憶過往,發現處處都有他的身影。

這個人與你朝夕相處十一年,你怎會不喜歡他?

葉梓并不催她,極有耐心地等着。

他已等了她許多年,不差這一時半刻。

良久夏侯昕瑤輕輕地點頭,勇敢地與他對視,道:“不錯,我喜歡你。”

葉梓不禁唇角上揚,喜悅從心口一點點地冒出來,又習慣性地故作鎮靜,問出盤旋心底多時的疑問:“那修羅呢?你也喜歡他?”

夏侯昕瑤深深地看他一眼,于她上輩子的太子身份而言,誠實簡直是無稽之談,謊言更是信手拈來,但眼前之人是葉梓,不是那些無關緊要之人,遂如實道:“和他在一起,我很快樂。”

“所以……你也喜歡他,對嗎?”葉梓有些艱難地開口。

一旦戳破了這層遮羞紙,夏侯昕瑤倒坦然了,道:“他和你是完全不同的人。和他在一起,不僅僅是快樂,還有一種無拘無束的感覺。”

葉梓不忍再瞧她臉上飛揚的神采,沉痛地閉了閉眼,澀然道:“但我也從未想過要拘束你什麽。”

夏侯昕瑤搖頭,道:“并非你的緣故,只是這麽多年來,只有他帶給我這種感覺。”轉頭四顧,尴尬地笑笑,道:“這裏……有時候會讓我坐立難安。”

葉梓道:“可這裏是你的家。”

夏侯昕瑤只是笑。

這裏不是她的家,她的家早在十一年前的那個夜晚被她親手一把火燒了。

“那你想娶他?”葉梓猶豫片刻,終于還是問出口。

夏侯昕瑤道:“百事以孝為先,所以無論對方是誰,只要是父母之命,夏侯昕瑤都不得違抗半分。”

葉梓一時弄不懂她。

夏侯昕瑤又道:“只要我一日是夏侯昕瑤,便會一日聽從夏侯雲歸的安排。”

葉梓心裏悲喜交加,也沒真正在意這句話,背過身,淡淡道:“你走吧。”

夏侯昕瑤不安道:“……葉子?”

葉梓道:“你快回去吧,別怠慢了客人。”

夏侯昕瑤躊躇許久,最終輕輕地嘆口氣,轉身走了。

葉梓聽見開門聲,情不自禁地轉身去看,就見夏侯昕瑤一腳踏過門檻,反手合上門,竟不曾回頭。他不肯開口挽留,耳聽得屋外修羅的說話聲,真是又氣又惱,一時想起下山前母親的勸告:“阿梓,你樣樣都好,唯獨太過心高氣傲,昕瑤又是個驕傲愛面子的。你若不改改這毛病,想要昕瑤真心實意地娶你,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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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昕瑤一出門,就見修羅懶懶地斜倚在門框上,皺着一雙漂亮的眉毛,微微提高了聲音,可憐兮兮道:“昕瑤,疼——”

夏侯昕瑤顧忌葉梓,不出聲,疾走幾步,上前攙住他的一只胳膊走進屋,道:“既然疼,怎麽不去屋裏躺着?”

“我想你啊。”修羅見她臉色不好,有心逗她,湊過去在她的頰邊偷個吻,道:“有我在,什麽都不需要想,只要想我一個人就好,嗯?”

夏侯昕瑤終于露出些微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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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後,顧氏居然到了南苑,随行的還有一位老人。

夏侯昕瑤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向顧氏見禮,然後簡單的介紹修羅。顧氏笑微微地點頭,看向修羅,修羅拱手道:“修羅見過侯君。”

顧氏輕輕颔首,道:“你有傷在身,坐下吧,不必拘禮。”自己也在主位上坐了,道:“聽昕瑤說你早先傷勢頗重,又是一個人出門在外無人照料,既然到了這裏,那便安心養傷,仔細調理身子。”指了指身旁的老人,道:“這位是堯大夫,精于外傷的醫治,早年與我爹爹有些交情,所以修羅公子且放心讓他替你治傷。”

修羅起身一禮,道:“多謝侯君。”

顧氏朝堯大夫點點頭,堯大夫向修羅道:“修羅公子,請——”

修羅眼神示意夏侯昕瑤安心,當先走向寝室,堯大夫落後幾步跟上。一盞茶功夫後,修羅走出裏間,就見不僅葉梓在場,還多了兩張陌生的臉孔,分別是一名二十出頭的紫衫女子和一名與葉梓有七分像的青衣少年。

夏侯昕瑤向修羅一一介紹傅靈琳與葉露,三人分別見禮。

顧氏急着向堯大夫确認修羅是否為處子身,便向夏侯昕瑤簡單地交代幾句,帶着堯大夫先走了。

顧氏一走,場面就有些尴尬。

作為主人的夏侯昕瑤糾結于方才與葉梓之間發生的事,看了眼明顯神思恍惚的葉梓,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而葉露生性不善言辭,自從那夜偶然窺見夏侯昕瑤與葉梓獨處時的情形,更鮮少開口,一心沉浸在書的世界中,如今再見夏侯昕瑤,突然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雖然極度渴望,但一想到自己的哥哥,心中忽冷忽熱,只把頭深深地低下。

傅靈琳一直在暗中觀察葉露的神色變化,眼見如此,暗暗嘆口氣,無心說笑。

修羅視線一圈掃下來,心中猜了個八九不離十,起身坐上靠近夏侯昕瑤的主位,自然地握住夏侯昕瑤放在桌上的手,道:“怎麽都不說話?”

夏侯昕瑤首先被驚醒,下意識地看向葉梓,就見他面色一變,突然道:“我有些累了,失陪。”說罷甩袖離開,不作一絲停留。

夏侯昕瑤嘴唇微動,到底拉不下臉面留住他。

修羅看在眼裏,低頭喝茶,掩去唇角得意的笑意。

“哥哥,等等我——”葉露也扭身跑了。

傅靈琳雖然牽挂葉露,可此刻思量更多,并不着急走,提起茶壺斟茶,緩緩道:“公子是否被仇家追殺?”

修羅道:“不錯。”

傅靈琳道:“公子既然是小師妹的朋友,那便是我們師姐妹五人的朋友,不知我們能幫你做些什麽?”

夏侯昕瑤也轉頭看修羅。

修羅朗聲一笑,然後搖頭嘆道:“承蒙傅少俠好意,可是那人武藝高強,鮮有人是她的對手,在下不想連累各位。”

傅靈琳眼神銳利,道:“既然如此,那公子可曾想過,自己會不會連累整個将軍府?”

修羅神色不變,道:“難道傅少俠忘了,江湖中人從不與朝廷作對,更何況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夏侯大将軍?”

傅靈琳一噎,轉而向夏侯昕瑤道:“昕瑤,我去看看阿梓師弟。”

夏侯昕瑤目光一閃,道:“好。”

傅靈琳走後,夏侯昕瑤又與修羅閑聊幾句,便讓他去休息,自己則悄悄地去東廂找傅靈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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