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夏侯昕瑤渾渾噩噩地醒來,就見葉梓趴在床沿入睡,殿內一片昏暗,空無一人。她只覺饑渴難耐,遍體酸痛,尤其是腰間的傷口,又不忍驚動葉梓,無所事事下,于是盯着他的側臉仔細地瞧。

葉梓已去了脂粉,恢複瑩潤如玉的肌膚,夏侯昕瑤此刻才驚覺他不過離開雲宗小半年,卻明顯消瘦許多,眼眸下方熬出了淡淡的青色,連夢中都雙眉輕蹙,神情是從未有過的愁苦。

夏侯昕瑤有些心疼,下意識地擡手去碰他的側臉,伸到一半,驀然想起另一張俊美張揚的臉,猝然放棄。

一女不侍二夫。

葉梓醒時便見到她這副怔愣出神的模樣,一時壓下心中的苦悶,道:“昕瑤,你醒了?餓不餓?想吃什麽?”說着一手探上她的額頭,沉吟道:“還有些發熱,太醫說晚上好好地睡一覺,明早應該可以退燒了。你睡了大半天也渴了,我去給你倒水。”

葉梓起身點燃燈燭,夏侯昕瑤忽然想起從前少年照顧自己的情形,不由笑道:“葉子,小時候的你可比現在可愛多了。”

“你還記得從前的那些事?”葉梓斟了杯茶,坐回榻沿,動情地握住她的手,語聲中帶着一種急切的渴望:“昕瑤,我從未改變過,今後也不會變。所以,讓我可以名正言順地照顧你,好不好?”

夏侯昕瑤一怔,抽回手,接過葉梓手中的茶杯喝水,垂眸道:“葉子,我餓了。”

“……好,我去拿些吃的過來。”葉梓勉強一笑,便出了門。

葉梓剛走,從殿內半開半掩的窗戶忽然跳進一人,似笑非笑道:“看來落花有意,流水也并非無情啊。”

“……修羅?!”夏侯昕瑤認出對方的聲音,忍痛探出大半個身子,見修羅臉色陰沉,眉間似有似無地盤旋着一股殺氣,不禁擔心道:“是誰惹你不痛快了?”

修羅強自按捺體內的熊熊怒火,箭步上前,扶着夏侯昕瑤躺好,冷冰冰道:“你剛受傷,別亂動。”

夏侯昕瑤就勢抓住他的手臂,道:“發生什麽事了?”

修羅莫名地就覺得有些委屈,将下午的事添油加醋地向夏侯昕瑤說了,又道:“你娘還派人守在寝殿外,除了你那位可愛的師弟,誰都不許進來看你。”

可愛?

夏侯昕瑤心虛地咳嗽一聲,轉念一想,臉色忽然一陣紅,一陣白,失聲道:“你的意思是這身衣服是葉子幫我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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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羅氣哼哼道:“又不是頭一回了。”

“當年我受傷,确實是葉子照顧我的飲食,可是這些貼身的活都是霏霏那個丫頭做的呀!”夏侯昕瑤一把拉過絲被,蓋了個滿頭滿臉。

修羅一愣,然後心中冷笑,直罵夏侯雲歸是只老狐貍,差點中了她的離間計,進而一想,忍不住要跳起來罵娘。

好不容易控制住情緒,修羅拉開絲被,蹭了蹭她的面頰,溫情款款道:“你放心,從現在起我就暗中保護你,休教別人白白地占你便宜。”

夏侯昕瑤恹恹地點頭,修羅又膩着她溫存。

不多時,殿外響起腳步聲,修羅身形一閃,已跳出窗戶,夏侯昕瑤恢複常态,看着葉梓手拎食盒,打開殿門,含笑走近。

夏侯昕瑤默不作聲地吃了飯,葉梓收拾好碗筷,才斟酌道:“昕瑤,今天姨母也在上林苑,你昏迷之時,已經教訓過昕琪了,所以……別再生昕琪的氣了,好不好?”

夏侯昕瑤道:“我昨天就說過,我并沒有生氣。”

葉梓皺眉道:“昕瑤……”

夏侯昕瑤打斷他,問道:“我娘現在在哪兒?”

葉梓道:“你的傷勢穩定後,姨母就回京都了。她讓我向你轉告一句話,說最近諸事紛擾,你又受傷不輕,所以原定在八月的成人禮延後幾個月。”

夏侯昕瑤“哦”了聲,神色淡淡地望着窗外,也不知在想什麽。

窗外,夜色已深,淡淡的月光照在庭院裏東倒西歪的美人蕉上。

葉梓循着她的目光走近窗戶,不解道:“你在看什麽?”

“沒什麽。”夏侯昕瑤收回目光。

葉梓順手關緊窗,出門拿了藥,等夏侯昕瑤喝完藥,又親自服侍她洗漱和換傷藥。夏侯昕瑤渾身的別扭,奈何葉梓鐵了心,所有的事都親力親為。夏侯昕瑤打不過,勸不動,最後只能由他。

末了,葉梓搬來一張軟榻放在床前,和衣躺下。

夏侯昕瑤看得目瞪口呆,道:“葉子,你不會打算在這裏過夜吧?”

葉梓正經道:“你受了傷,我不放心你一個人睡。”

夏侯昕瑤道:“如果不放心,你大可叫個宮娥進來守夜,這男女有別……”

葉梓道:“我都不在乎,你在乎什麽?”

夏侯昕瑤一噎,葉梓又道:“上林苑有六皇子在,我不信任宮裏的人。”

夏侯昕瑤吶吶道:“那還有将軍府的侍衛……”

葉梓目光如炬,凝視着她的眼睛,聲音低沉而受傷:“難道你寧願要那些粗魯的侍衛,也不願意我陪你嗎?”

夏侯昕瑤不敢與他對視,匆匆地轉開臉,自暴自棄地想:“連身子都看過了,愛怎麽樣怎麽樣吧!”

葉梓狡黠一笑,彈指熄滅燈燭,閉眼睡去。

******

十幾天後,夏侯昕瑤傷勢好轉,開始能下地行走,期間與葉梓日夜相對,好像回到了從前在雲宗的日子。

看庭前花開花落,望天空雲卷雲舒。

一個高貴優雅,一個溫潤如玉,遠遠地望過去,當真是一對璧人。

修羅隐在暗處,恨不能将夏侯昕瑤吃進肚去,好徹底斷了某些人的妄想。

當真是一對璧人!

修羅這般恨恨地想着。

這日晚飯後,葉梓陪同夏侯昕瑤散步回來,就見修羅臉色不善地負手立在庭院中央,目中似能噴出火來。

葉梓極有涵養地拱手一禮,淡笑道:“修羅公子,久違了。”

修羅冷哼一聲,眨眼間人已在夏侯昕瑤的身前,作勢去抱夏侯昕瑤的腰。修羅的動作很快,可葉梓的動作更快,趕在修羅得手前抓住他的皓腕,仍是淡笑道:“女男授受不親,修羅公子難道不知道嗎?”

修羅臉色陰沉地能擰出水來,咬牙切齒道:“昕瑤是本公子認定的,就算有了肌膚之親又如何?”

夏侯昕瑤一手握住一人的手臂,頭疼道:“別吵了!”

葉梓咬唇不語,洩氣般松開手,修羅順勢投進夏侯昕瑤的懷抱,可憐兮兮道:“昕瑤,我們是不是很久沒有好好地說說話了?”

葉梓扭開臉,夏侯昕瑤回應不是,不回應也不是,含糊地“嗯”了聲。

修羅整個人幾乎都黏在了她的身上,委委屈屈道:“那我有話對你說,你聽還是不聽?”

夏侯昕瑤看了葉梓一眼,輕聲道:“好,我們進屋去說。”

修羅立時站直身體,不管夏侯昕瑤有傷在身,拉過她的手,三步并作兩步地走進寝殿。

守在殿外的四名将軍府侍衛不知如何是好,求助地看向葉梓,見他并未出聲阻止,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修羅踏進殿,然後“砰”地一聲合上門。

葉梓一動不動,垂眸掩去所有的情緒。

******

一進殿,修羅便放開夏侯昕瑤的手,衣袖下的手掌握了又松開,松了又握,如此反複幾次,忽然轉身正對夏侯昕瑤,眼圈漸紅,極度委屈道:“昕瑤,這些日子以來,我很痛苦,你知道嗎?”

夏侯昕瑤怔住了,修羅續道:“我只求你給我一個痛快,你是選擇與我在一起,還是選擇你那位師弟?”說罷用力地擡袖一抹眼睛,倔強地轉過身,肩頭微顫。

******

且說夏侯昕琪自那日被夏侯雲歸扇了一巴掌後,當時滿口答應夏侯雲歸會向夏侯昕瑤負荊請罪,待夏侯雲歸一走,突然猶豫起來。

原來活蹦亂跳的一個人,就這麽輕輕地用刀一刺,就當場鮮血淋漓,病魔纏身?

夏侯昕琪怕極了,不敢面對這樣的夏侯昕瑤,又不願向葉梓訴說心事,于是這道歉的事就一天天地拖了下來。

眼看着夏侯昕瑤漸漸地恢複生氣,這道歉一事終于提上了日程。

這日是八月初八,秋高氣爽,微風拂面,帶走陣陣熱氣。

夏侯昕琪對鏡練習了好半天,終于趁晚飯後葉梓帶夏侯昕瑤出去散步的機會,避開侍衛們的視線,偷偷摸摸地溜進夏侯昕瑤的寝殿,然後躲進衣櫃,只等夏侯昕瑤回來後,逮到葉梓不在的時候,一個人向夏侯昕瑤認錯。

過了片刻,夏侯昕琪熱得滿頭大汗,推開衣櫃的門,呼呼地喘氣,眼眸一轉,索性鑽到了床底下。

也不知過了多久,夏侯昕琪正等得不耐煩,只聽得開門聲響起,随後有兩道腳步聲進殿,又聽見重重的關門聲,最後是一陣沉默。

夏侯昕琪大氣不敢出,唯恐葉梓瞧見她這副丢臉的模樣,只聽少年如泣如訴:“昕瑤,這些日子以來,我很痛苦,你知道嗎?”又道:“我只求你給我一個痛快,你是選擇與我在一起,還是選擇你那位師弟?”

夏侯昕琪不知不覺間握緊了拳頭。

只聽夏侯昕瑤道:“我一直和你在一起,不是嗎?”

修羅此番誓要做個決斷,字字清晰:“不,你要麽選擇我,與他再無來往;要麽選擇他,你我從此一刀兩斷,我即刻離開上林苑,你我今生今世再無相見之日。”

夏侯昕瑤聞言面色一整,不贊同道:“葉子與我是同門,我怎能不與他來往?”

修羅是氣狠了,回身牢牢地抓住她的手臂,眼眶通紅,道:“難道你看不出來他對你有非分之想嗎?端茶遞水,甚至不惜親自伺候你擦臉洗腳,我修羅自問做不到這些!”

夏侯昕瑤道:“我知道他的心思,可我從來沒有答應過他,也沒有給過他任何希望。”

修羅大聲道:“既然如此,為什麽做不到與他斷絕來往?”

夏侯昕瑤坦白道:“我七歲時從高樹上摔下,當時危在旦夕,連太醫們都束手無策,不得已離開将軍府去別處療傷,是他衣不解帶地照顧我,也是他陪我一起度過那段痛苦煩悶的日子。我傷勢痊愈後拜葉子的母親為師,到如今已有整整十一年。我和他之間的情誼,豈能說斷就斷?”

修羅理解不了這種單純到不可思議的感情。

人與人之間,豈非只有利用與被利用兩種關系?

當下道:“我不管你和他是什麽樣的情分,我只問你一句話:你選他,還是選我?”

夏侯昕瑤倍感為難,道:“修羅,你別逼我。”

修羅連道三聲“好”,一點點地放開她,退後一步,道:“昕瑤,你當真為了他,而舍得放開我嗎?就算今生今世再無相見之日,也沒有關系,對嗎?”

“修羅,我不是這個意思。”夏侯昕瑤急切地去抓他的手,修羅閃身躲開,淚眼朦胧地回望她一眼,目光中極盡纏綿不舍之意,同時腳步輕移,他的人已從窗戶躍了出去。

“修羅,別走——”夏侯昕瑤急聲道,慌忙去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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