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全)
第三十一章
黃昏,黃昏後。
城郊一處偏僻的莊園裏,從花園小徑裏徐徐走來一對女男。
那少女身着雪白的狐裘,身形瘦削而羸弱,臉色蒼白,下巴尖尖,顯得一雙鳳眸格外大,身旁少年一襲白衣,容貌是世所罕見的俊美,一手扶着少女的腰,緩步前行。
少女忽然道:“葉子,為何說人心難測?”
這是自那日夏侯昕瑤昏倒在雪地裏,被馬氏一家人救起,過去十日後第一次主動開口。
葉梓一時驚喜交加,道:“人心善變,所以難測。”
“是嗎?”夏侯昕瑤喃喃一聲,便不再言,惹得葉梓心中忐忑不安,忍不住道:“不管別人怎麽變,我對你的心,從未變過,也永遠不會變。”
夏侯昕瑤腳步一頓,嘆息着道:“我知道。”
葉梓試探着收緊手臂,見她沒有拒絕,不由心頭一喜,攔腰擁她入懷,道:“你既然知道,那肯不肯接受我?”
夏侯昕瑤卻道:“葉子,修羅……修羅他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葉梓心中早有無數猜測,聞言沒有太大的驚訝,只問:“你想說什麽?”
夏侯昕瑤再次陷入當日的痛苦中,久久說不出話,葉梓也不再問,默默地收緊懷抱,一下一下地輕拍她的脊背。
良久,夏侯昕瑤才道:“我曾經與別的男人有過肌膚之親,你不介意嗎?不會嫌棄我嗎?”
葉梓道:“當然不介意,嫌棄一說更是從何談起?”
夏侯昕瑤不可置信道:“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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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梓鄭重道:“自然是真的。我要的是你的現在和将來,過去的都已過去,我們為何要揪着那些往事不放?”
夏侯昕瑤知道她放不下那些過往,更放不下那個男人,就算心中有恨,那也是因為她還在意那個男人,當下沒有應聲。
葉梓又問:“昕瑤,你可知道我這輩子最大的心願是什麽嗎?”
夏侯昕瑤道:“是什麽?”
葉梓松開懷抱,微微仰首,凝視着她的眼睛,道:“我這輩子最大的心願是希望自己能帶給你幸福。”
夏侯昕瑤怔住。
葉梓微笑道:“如果你能擁有幸福,就算那幸福與我無關,我亦心滿意足。”
夏侯昕瑤吶吶道:“葉子……”
葉梓保持笑容,溫柔道:“所以之前修羅在你身邊時,我雖然傷心難過,可是并不嫉妒他,更沒有怨你,因為是他帶給你從未有過的快樂和歡笑。就算當時的我離你那麽遙遠,但只要能看見你,看見你發自肺腑的笑容,我已別無她求。”
夏侯昕瑤動容,不由坦誠道:“可是我心裏還有他……”
“可是你在我身邊啊。”葉梓腦袋輕輕地靠上她的肩膀,一手按了按她的胸口,道:“只要這裏……只要這裏有我的一點點位置,這就夠了。“
夏侯昕瑤牢牢地抓過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窩口,哽聲道:“你是這世上我最親近的人,這裏怎會沒有你的位置?”
葉梓忽然舊事重提,懇切道:“昕瑤,讓我可以正大光明地站在你身邊,照顧你一輩子,好不好?”
夏侯昕瑤緩緩地握緊他的手,終于點一點頭,道:“好。”
葉梓笑逐顏開,夏侯昕瑤又道:“堂堂女子,有所為有所不為。既然我已經可以下床行走,便不能再躲在這裏不見人,是時候回将軍府重新面對雙親。我與你的婚事,也要得到他們的祝福。”
葉梓安慰道:“你放心,姨母、姨父會答應我們的婚事的。”
******
當夜,葉梓整理行囊,于第二天天亮時分,和夏侯昕瑤一起啓程回将軍府。
夏侯昕瑤見了顧氏,雙膝跪低,深深地彎下腰磕頭,道:“不孝女見過爹爹。”
顧氏早已淚流滿面,雙手哆嗦着攙扶她起身,哽咽得說不出話。
夏侯昕瑤被他的情緒感染,偎在他的懷裏,眼眶酸脹難忍,道:“爹爹,對不起。”
顧氏撫着她的青絲,又是落淚又是微笑道:“傻孩子,是娘與爹沒有盡好為人母父的責任,沒有照顧好你,害你從小就遭了那麽多的罪。是我們對不起你……”
“姨父……”葉梓忽然插嘴,向顧氏使個眼色。
顧氏忙擦淚,轉首吩咐一旁的靜蘅:“快去将二小姐請來。”
靜蘅領命而去,不多時,夏侯昕琪便到了花廳。
夏侯昕琪仍是與夏侯昕瑤第一次見面時的打扮,一身鮮紅色的勁裝,腳踏鹿皮靴,手提雁翎刀,額頭汗涔涔的,呼吸微喘,唯獨稚氣退去不少,仿佛在短短一個月不到的時間裏長大了。
見了夏侯昕瑤,夏侯昕琪将雁翎刀交給身後的丫鬟鐘泉林,恭恭敬敬地向夏侯昕瑤行了跪拜之禮,道:“姐姐,從前是昕琪錯了。娘說做錯了事就該接受懲罰,現在昕琪就跪在這兒,不管是打是罵,只求姐姐原諒昕琪。”
夏侯昕瑤愣住,回想從前,那些是是非非,究竟孰對孰錯?
她被修羅的愛沖昏了頭,一心想和他遠走高飛,一再忽略了旁人的感受,到頭來,卻是一個美麗到殘忍的謊言,經不起半點時間的考驗。
若非她的一意孤行,也不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屋中侍從早在靜蘅的帶領下退出,顧氏與葉梓都不出聲打擾,半晌,夏侯昕瑤親自将夏侯昕琪扶起來,溫言道:“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不提了,嗯?”
夏侯昕琪突然死死地抱住夏侯昕瑤的腰,悶悶道:“姐姐,昕琪真的知道錯了。”
夏侯昕瑤僵立當場,一動不敢動,最後求助地看向葉梓。
葉梓嘴角含笑,故意移開目光。
夏侯昕瑤氣得咬牙,還是顧氏心疼女兒,喚夏侯昕琪到自己的身邊,替夏侯昕瑤解了圍,又道:“等過了新年,昕琪就會去邊關當一名普通的兵士。”
夏侯昕瑤大吃一驚,道:“爹爹,昕琪還那麽小,這……”
顧氏搖首,嘆道:“雛鷹總有離開家,展翅高飛的那一天。更何況,這是昕琪自己的要求。”
夏侯昕琪雙眼發亮,應道:“昕琪從小的夢想就是像外祖母、像娘那樣當一名将軍,馳騁沙場,保家衛國。”
顧氏揉揉她的腦袋,垂眸掩去其中的不舍,道:“先帝在世時,我軍與胡人曾經惡戰過,勝負各半,此後邊關一直太平無事,而且你們的二姑姑就是統軍大将,有她照顧昕琪,爹爹沒有什麽不放心的。”
夏侯昕瑤這才發現許多人與事正在悄然改變,自己唯一能做的,只有盡人事,聽天命。連小小的夏侯昕琪都已經朝前邁出一大步,自己卻長久掙紮在與修羅的愛恨糾葛中,纏綿病榻,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卻不過是親者痛,仇者快。
生而為人,所求為何?
見她默不作聲,葉梓上前握住她的手,夏侯昕瑤回過神,回以安心的眼神。
夏侯昕琪眼尖,捂嘴偷笑,顧氏亦是感慨良多,道:“昨晚阿梓派人告訴我們,說你答應了與阿梓的婚事,爹爹還不敢相信。現在看到你們這樣,爹爹總算是信了。”
夏侯昕琪終于忍不住跳到葉梓的身側,晃着他的衣袖,歡天喜地地道:“阿梓哥哥終于成了昕琪的姐夫!姐夫……姐夫……”
葉梓面上作燒,目中的喜色卻是顯而易見,索性抱住夏侯昕瑤的腰,将腦袋埋進她的頸窩,無論夏侯昕琪怎麽叫喚,都不肯再露臉。
夏侯昕瑤臉皮比葉梓還薄,難得面色蒼白中泛起紅暈,不得不板起臉,道:“昕琪,不許叫了。”
夏侯昕琪乖乖地閉嘴,顧氏忍俊不禁,道:“好了好了。昕瑤,昨晚你娘說十天後為你行成人禮,一個月後成親。”
夏侯昕瑤訝然,道:“這麽急?”
顧氏笑道:“再過兩個月就要過年了,此時若不成親,就要等到來年開春。可是阿梓今年已經十七歲,男子十六成年定親,總不能教他再等下去。”
夏侯昕瑤看了懷中少年一眼,遲疑着,點了點頭。
顧氏道:“你娘已修書給你的師傅,等她回了信,再定下你們倆成親的日子。至于你們,從現在開始就去做成親的準備,尤其是昕瑤你,你久病未愈,當務之急是養好身體。”
夏侯昕瑤輕輕地“嗯”了聲,又與顧氏閑聊幾句,只覺體力不支,葉梓看出她的異樣,便辭別顧氏,帶她回漪瀾院休息。
當夜,夏侯雲歸從衙門回來,親自去漪瀾院見夏侯昕瑤,也沒有指責的話,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一句回來就好,随即殷殷囑咐成人禮的各項事宜。
夏侯昕瑤都恭聲應了。
末了,夏侯雲歸嘆息一聲,道:“昕瑤,你要善待阿梓啊。”
夏侯昕瑤正色道:“葉子與我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将來還是我的夫君,我自然會善待他。”
夏侯雲歸搖頭嘆道:“傻孩子,阿梓為了你付出那麽多,你卻什麽都不知道。”
夏侯昕瑤一驚,鄭重道:“請娘明示。”
夏侯雲歸卻不說話了,再次拍了拍夏侯昕瑤的肩膀,起身離開,留下夏侯昕瑤一人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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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病的日子總是痛苦又煩悶的,幸好有葉梓寸步不離的陪伴,又有傅靈琳與葉露時不時的探望解悶,一如從前在雲宗的日子。
轉眼夏侯昕瑤行了成人禮,夏侯雲歸亦得到了葉梓之母葉秀英的回信,又着人合了夏侯昕瑤與葉梓的八字,最後将成親的日子定在本月廿二,并大張旗鼓地通知全府上下,令下人們各司其職,着手準備婚事。
這消息剛出,第二天晚上夏侯雲歸便被永初帝留在了宮中,顧氏為了長女的婚事正忙得焦頭爛額,一時也沒在意,畢竟這種事從前發生過不止一回。直到翌日清晨,宮中又來人帶走了夏侯昕瑤,夏侯雲歸也沒有派人傳口訊,顧氏才覺出不對勁,慌不疊放下手頭的事務,乘馬車直奔同母異父的大哥府中,向時任光祿勳的大嫂徐榮榮打探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