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夏侯昕瑤由小黃門領到含光殿,毫無意外地見到了李璟憶。
李璟憶面沉如水,揮退一幹宮侍,獨留下應孝平,向夏侯昕瑤冷冷道:“聽說你要成親了?”
夏侯昕瑤拱手一禮,淡淡道:“是,六皇子。”
李璟憶道:“那新郎是雲宗宗主的長子,也就是那位葉梓公子?”
其時夏侯雲歸對外宣稱長安侯世女正君是平民出身,名不見經傳,但李璟憶一猜便知。
夏侯昕瑤道:“是。”
李璟憶胸中怒火翻滾,冷笑道:“我只問你,如果再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你還會選他當你的正君嗎?”
夏侯昕瑤言簡意赅:“會。”
李璟憶道:“如果本皇子令你退婚,你依還是不依?”
夏侯昕瑤搖頭。
李璟憶氣得牙齒咯咯作響,道:“大将軍現在就躺在宣室殿的側殿,你帶她出宮去吧!”
夏侯昕瑤悚然一驚,面上不露分毫,朝李璟憶微一躬身,快速退下。
李璟憶再也忍耐不住,一揮袖,将桌上的一應事物盡數掃落,怒罵道:“母女倆都是一個倔脾氣,不識擡舉!不識擡舉——混賬!”
立在角落裏的應孝平悄然走近,附在他的耳邊一番低語。
李璟憶平息了怒火,将信将疑道:“真有這種神奇的毒藥?”
應孝平道:“不,這并非一般的毒藥,而是蠱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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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璟憶道:“蠱咒?”
應孝平道:“是,一旦中蠱,這詛咒不僅僅會應在她一人身上,只要她有親生孩子,有血脈的傳承,她這一脈便永遠逃不脫這個詛咒,直到她這一脈的消亡。”
“既然她不愛我,無論我怎麽接近讨好,她都不會愛我……那便讓那個男人去死吧!”李璟憶眼眸中忽然閃現出刀鋒般冷冽的光,咬牙切齒道:“我要她永遠都不能與心愛之人相守到老!我要她一世孤苦!就算将來有人為她誕下孩子,我也要讓她的孩子、她的後代承受這種命運!”
“是,六皇子英明。”應孝平垂眸,掩去其中灼熱的光芒,道:“待老奴回住處取這蠱毒給您。只不過,要讓這蠱咒生效,必須犧牲一樣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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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昕瑤出了含光殿,在一名宮娥的帶領下,找到夏侯雲歸所在的側殿,卻見夏侯雲歸已然處于昏睡的狀态,眉尖緊蹙,似乎連睡夢中也在忍受極大的痛楚。
夏侯昕瑤又驚又痛,一旁的太醫連忙上前解釋道:“世女莫急,大将軍是跪得久了,身體受不住。只要好好歇息,再輔以藥物治療,不出兩日便可無礙。”
夏侯昕瑤大約猜到是怎麽回事,無外乎是有人用皇權逼迫夏侯雲歸悔婚,當下沒有多問,只發愁不知如何将夏侯雲歸帶出宮,這時卻有宮娥進殿,道已為夏侯雲歸準備好馬車,正在殿外等候。
這自然是永初帝的安排,夏侯昕瑤心中冷笑一聲,在宮娥的幫助下為夏侯雲歸穿上外袍,随即背起夏侯雲歸,大步走出殿。
期間夏侯雲歸醒過一回,見是夏侯昕瑤,留下一句此事不可張揚,再次昏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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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深宮之中到處都是眼睛,豈非想瞞就瞞得住?早在昨夜夏侯雲歸跪在宣室殿裏的那一刻起,宮中已是謠言四起,今早宮門一開,消息更是不胫而走。
所以顧氏到了徐府,不用他開口詢問,徐榮榮已主動告訴他其中經過。顧氏得知一切,如何還坐得住,馬不停蹄地趕回将軍府,請了大夫,又準備了熱水、吃食等物。等夏侯昕瑤帶着夏侯雲歸回到将軍府,便立刻着人為夏侯雲歸號脈治傷。
一通忙亂後,顧氏親自伺候夏侯雲歸用飯,夏侯昕瑤姐妹守在榻邊,葉梓安靜地立在夏侯昕瑤的身側,氣氛說不出的溫馨祥和。
飯後,夏侯雲歸不顧顧氏的溫言相勸,強打精神靠坐在榻上,将夏侯昕瑤與葉梓一起叫到跟前,肅容道:“昕瑤,阿梓,還有半個月你們就成親了,記住,這半個月裏就呆在府裏,有什麽事吩咐下人們去做便是,千萬不要四處走動。還有,你們成親後即刻啓程回雲宗,一刻都不要耽擱。”
顧氏聞言已是雙目盈淚,強忍着不哭出聲。
夏侯昕瑤明白夏侯雲歸第一句話隐含的背後意思,只是想不通回雲宗的安排,便道:“娘,為什麽讓我們走得那麽急?”
夏侯雲歸苦笑道:“那是因為你們永遠都想象不到,當今陛下對六皇子的寵愛程度到了怎樣一個地步。”
夏侯昕瑤與葉梓面面相觑,只聽夏侯雲歸緩緩道:“當年,六皇子之父應氏區區一介庶民,沒有任何父家親族,卻能以貴君的身份入宮,更沒想到的是當時的他已身懷六甲。貴君進宮後,陛下獨寵他一人,為此冷落六宮,連鳳後……就是現在住在冷宮中的那位廢後也不例外。當時的鳳後甚至對貴君還要避讓三分,這是前朝從未有過的事。可惜藍顏薄命,貴君誕下六皇子後不到一年便仙逝。不久前聽陛下話裏的意思,當年貴君的暴病而亡,恐怕另有隐情。”
這些已涉及到宮闱秘事,顧氏等聽得驚愕不已,唯獨夏侯昕瑤一片淡然。
那皇宮內苑,從來都是最肮髒的地方。
夏侯雲歸續道:“貴君死後,陛下性情大變,從此夜夜笙歌,整天沉迷于酒色,無心朝政,對幾位皇女皇子也不過問,只有六皇子是例外。六皇子從小住在宣室殿,凡是涉及六皇子的事情,陛下都親力親為,又當母親又當父親。六皇子長到七歲才搬出宣室殿,住到現在的含光殿,卻也是宣室殿的東閣,離宣室殿不過一牆之隔。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六皇子就是當今陛下的心頭肉!如今為娘抗旨不遵,将六皇子拒之門外。雖然陛下沒有再下旨逼迫,但為娘實在吃不準将來陛下會做出什麽事來。”
夏侯昕瑤忽然目光閃動,道:“娘,您拒絕當今天子賜婚的真正原因是什麽?”
夏侯雲歸看着她,面上露出一絲笑意,道:“昕瑤,你是不是想問,這樣一個與皇室結親,能帶給家族長盛不衰的好機會,為娘為何不惜抗旨也要拒絕呢?”
夏侯昕瑤遲疑着,索性敞開了心扉,沉聲道:“雖然娘官拜大将軍,統領全國兵馬,不僅如此,還總領朝務,實乃一人之下千萬人之上。但盛極必衰,今日的帝寵,難保不會變成明日的殺人利器。帝心從來難測,就算當今這位天子對您的信任與恩寵能始終如一,可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旦新帝登基,您就會首當其沖,到時恐怕……”
夏侯雲歸頗感意外,贊許地點點頭,嘆息着道:“話雖如此,可是也不能因此而犧牲了你的幸福。那六皇子雖然不是刁蠻潑辣的性子,卻絕非你的良配。”
夏侯昕瑤動容。
夏侯雲歸又道:“為娘與你爹都不是貪慕榮華富貴之輩,更做不出為了保全自身而出賣自家孩子的事情。更何況,連你也知道皇家的水太深太渾,為娘這輩子已是注定無法脫身,又怎能眼睜睜地看着你娶一位皇子而無動于衷呢?就算陛下要砍了娘的腦袋,娘也絕不允許任何人斷送你的幸福!不過是跪上一個晚上,為娘還扛得住。”
夏侯昕瑤動了動嘴唇,忽然說不話來。
夏侯昕琪聽得懵懵懂懂,插嘴道:“娘說的好像很危險的樣子,那為什麽不離開呢?”
夏侯雲歸失笑,探出手示意夏侯昕琪走近,然後摸着她的腦袋,道:“過了新年,你就要離開家去邊關,等你在那兒磨練幾年就會知道,很多時候很多事情,不是你願不願意做那麽簡單,而是可不可以做,應不應該做,更多的則是身不由己。”
夏侯昕琪更加茫然了,道:“娘,昕琪不懂。”
“好孩子,你現在不懂,那是你的福氣。等将來你懂了,想變得不懂都難,到時你才會真正的明白,什麽叫做身不由己。”夏侯雲歸長嘆一聲,道:“可是人生在世,就有屬于她的一份責任。”
夏侯昕瑤似有所悟,忽然道:“娘,那你的責任是什麽?”
夏侯雲歸的視線從顧氏等四人的臉上一一掃過,伸手握緊顧氏的手,微笑道:“我的責任,自然是維護這個家,保護你們不受到任何傷害。”說話間眼神驀然變得無比幽深,道:“還有這……黎民蒼生。”
夏侯昕瑤心頭一跳,再仔細去瞧夏侯雲歸,夏侯雲歸已談笑如常,轉開話題道:“為娘有些累了,你們爹爹陪在這裏就好,你們都各自回屋去吧。”
葉梓向夏侯雲歸與顧氏告辭,轉身拉了拉夏侯昕瑤的衣袖,夏侯昕瑤回過神,三人一道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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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夏侯昕瑤與葉梓遵從夏侯雲歸的囑咐,一直呆在府裏不出門,顧氏又重新為二人的婚事忙碌開來,夏侯雲歸可以下床行走後便再次早出晚歸,一如從前。
一時風平浪靜。
幾天後的一個下午,将軍府迎來了兩位貴客——大師姐楊靖和她的夫郎沈泓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