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全)
漪瀾院裏,楊靖一上來就給了夏侯昕瑤一個熱情的擁抱,大笑道:“小師妹,我可想死你了!哈哈哈!”
夏侯昕瑤被她勒得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卻沒有因此沖散久別重逢的喜悅,很是無奈道:“大師姐,快放手。”
“不放不放。”楊靖摟得更緊了,甚至開始上下其手,道:“你我分別大半年,大師姐要好好地檢查檢查,你到底是瘦了還是胖了?”
楊靖的手臂瘦長而有力,夏侯昕瑤單純靠力氣撼不動她半分,忍了又忍,終于不顧形象地朝天翻個白眼,道:“大庭廣衆之下摟摟抱抱……”
“成何體統是吧?”楊靖萬分熟練地接口,忽然神色一凜,道:“小師妹,這大半年不見,你可瘦了不少啊!”
夏侯昕瑤心口驀地一痛,勉強用笑容遮掩過去,道:“月前得了一場大病,現在已經痊愈了。”
楊靖臉上的嬉笑神色已然不見,抓過夏侯昕瑤的皓腕探脈,沉吟片刻,鄭重道:“你這身子還是虛得很,如今又是冬天,往年這個時候你總會三五不時地生個小病,現在更要當心才是。”又問:“平日運功的情況如何?”
夏侯昕瑤道:“每日運功沒有異常。”
“那就好。”楊靖恢複笑臉,突然矮身湊到夏侯昕瑤的耳邊,神秘兮兮道:“大師姐在外頭聽到你要成親的消息,立刻馬不停蹄地趕過來,就是為了給你帶一些好東西。”
夏侯昕瑤問:“什麽好東西?”
楊靖卻搖頭嘆氣,道:“那些東西本來是極好的,可是你大病初愈,身子虛……唉!只怕那些東西好過頭,反而傷了你的身子。”
夏侯昕瑤更加好奇,忍不住道:“到底是什麽東西?”
楊靖居然閉緊嘴巴,不肯說話了。
夏侯昕瑤:“……”
楊靖皺起眉,摸摸下巴,忽然拍拍夏侯昕瑤的肩膀,面色沉重地道:“你別擔心,你與阿梓師弟未來的幸福就包在大師姐的身上。”
擔心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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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昕瑤無語望天,直嘆自己是越來越跟不上大師姐的思路。
楊靖忽然“哎呦”一聲,驚呼道:“光顧着跟你說話,差點忘了我最最親愛的小嘉嘉了!”話音未落,她的人已消失在夏侯昕瑤的眼前。
夏侯昕瑤:“……”擡眼去瞧,只見幾步遠處楊靖正摟過一名藍衣少年,一臉溫柔地與他低聲說話。
那少年正是之前與夏侯昕瑤有過一面之緣的沈泓嘉——江南赫赫有名的沈家莊莊主的幺弟。
楊靖也不知與沈泓嘉說了什麽,聽得沈泓嘉嘴角含笑,眼波一轉,其中的風情足以教人的一顆心都化了。
此時的楊靖一顆心何止是化了,甚至開始發燙發癢,恨不能将這可人兒就地正法,卻不得不深呼吸幾次,将身體的欲望硬生生地憋回去,摸了摸沈泓嘉微微隆起的肚子,摟着他向夏侯昕瑤走去。
夏侯昕瑤卻已經呆住了,因為那一瞬間她分明在沈泓嘉的身上看到了修羅的影子,只是修羅笑的時候眼神中總帶了股似有似無的邪氣和張狂,更有一種別樣的誘惑,并非像沈泓嘉那般,言行舉止都是出身名家的高雅正氣。
夏侯昕瑤這才覺得二人的眉眼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又都是少年人的模樣,簡直越看越像。
那已經不是時時出現在腦海中的影像,而是真真切切地站在她的面前,感受得到對方的呼吸,觸手可及。
夏侯昕瑤忽然覺得自己喘不上氣,心口開始發悶發疼,不覺擡手緊緊地捂住胸口。
楊靖見狀大驚,放開沈泓嘉,一個箭步上前扶住夏侯昕瑤的肩背,急道:“小師妹,你怎麽了?”
夏侯昕瑤一把抓住楊靖的手臂,閉上眼,再不敢看沈泓嘉,大口大口地呼吸。
院中伺候的四名小厮面色緊張,因夏侯昕瑤平時不喜他們近身服侍,都躊躇着不知該不該上前。
良久,夏侯昕瑤感覺好受些,獨自站穩了,勉強笑道:“我沒事,歇會兒就好。”
楊靖不放心,再次為夏侯昕瑤號脈,發現脈象正常,才重新回到沈泓嘉的身邊,扶着他與夏侯昕瑤一道進屋。
三人分主賓坐定,小厮澤蘭依次為三人添上茶水,輪到沈泓嘉時,卻被楊靖笑着拒絕:“他不宜飲茶,還要麻煩小弟弟去拿壺溫水呢。”
澤蘭一怔,擡頭觸到楊靖的目光,忽然面色緋紅,小聲答應一句,跑着退下去。
沈泓嘉忍不住瞪她一眼,楊靖立時做愁眉苦臉狀,抓過他的手輕輕地來回搓揉,無辜道:“這回我可什麽都沒做,怪只怪你的親親妻主魅力太大,那就更不是我的錯了。”
沈泓嘉“撲哧”一聲樂了,楊靖也跟着眉開眼笑,向夏侯昕瑤道:“小師妹,今後你可要叫我的親親小嘉嘉一聲姐夫了。”
夏侯昕瑤都快受不了楊靖過于肉麻的言行,聞言怔住。
楊靖又道:“而且再過五個月,師傅千盼萬盼的親徒孫就要降生了,你也能當上小師叔,可千萬不要欺負你的大師侄。”
夏侯昕瑤反應過來,拊掌而笑,道:“這可是天大的喜事!什麽時候成的親?怎麽也不通知我們一聲?”
楊靖眼神飄忽,掩唇虛咳一聲,道:“就是我們分開後不久的事。先不說這些,小師妹,府上有沒有點心吃食?這懷了身子的人容易餓,又趕了大半天的路,你總不能讓你的姐夫和大師侄一起餓肚子吧?”
夏侯昕瑤失笑,似乎想起什麽,笑容一頓,下意識地往沈泓嘉的腹部看去,面上不由浮起淡淡的哀傷之色。
楊靖眼尖,正要開口相問,夏侯昕瑤已神色自若地移開視線,揚聲喚來門外靜候的小厮,吩咐幾句。
這時俞霏霏已帶着傅靈琳等三人進屋,楊靖便将疑問按下不提,起身去迎,夏侯昕瑤與沈泓嘉亦随之起身,
傅靈琳等人齊聲道:“大師姐!”
楊靖使勁地拍了拍傅靈琳的肩膀,差點沒把傅靈琳打趴下,又看了眼葉梓,輕輕颔首,彼此心照不宣,再去瞧葉梓身後的葉露,似乎比從前更加安靜寡言,唯有心下一聲嘆息。
有些事,确實是命中注定,比如姻緣。
******
十一月的白天總是格外短,師姐弟五人久別重逢,一番敘舊下來已是日頭西斜,楊靖心疼自家夫郎,想在晚餐前讓沈泓嘉稍作休息,便向夏侯昕瑤等人告辭。夏侯昕瑤顧及楊靖夫妻與傅靈琳等人同住多有不便,便另外安排了一個獨門小院留作她們的歇腳處,又吩咐俞霏霏親自送楊靖二人過去。
路上,楊靖狀似不經意地道:“霏霏啊,之前與你們同行的那位修羅沒有上京嗎?”
俞霏霏臉色一變,垂下頭不說話。
楊靖失笑道:“難不成是發生了什麽大不了的事?”
俞霏霏左顧右盼,确定周遭無人,才壓低聲音道:“楊靖師姐,您可千萬別在大小姐的面前提起這人,也不要在府裏打聽有關這人的事。”
楊靖道:“怎麽?”
俞霏霏躊躇再三,終于湊到楊靖的耳邊将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楊靖聽得臉色都變了,沉聲道:“此事當真?小師妹與他的孩子就這樣沒了?”
沈泓嘉聞言失聲而呼。
俞霏霏道:“千真萬确。”
楊靖握住沈泓嘉的手,眼神示意他寬心,轉首又問俞霏霏:“那現在他人在哪兒?”
俞霏霏道:“誰也不知道大小姐離開将軍府後發生了什麽事,至于他的下落,除了大小姐,恐怕沒有人知道。”
楊靖面色凝重,握緊沈泓嘉的手,不再多言。
俞霏霏以為楊靖是擔心夏侯昕瑤,心中嘆息一聲,領着楊靖二人到住處後,便無聲地退出。
沈泓嘉終于忍不住落下淚,道:“事情都到了這份上,你還猶豫什麽?”
楊靖忙為他拭淚,皺着眉道:“你這一路上也哭了好幾回,這樣下去如何是好?萬一傷了孩子。”
沈泓嘉泣聲道:“那你還不趕緊向你的小師妹問問熙哥哥的下落?”
楊靖苦笑道:“這不還沒找到确鑿的證據證明修羅就是你的熙哥哥。”
沈泓嘉含淚道:“按大姐所說,當年擄走熙哥哥的仇家名叫天衆,是鬼淵第三代的鬼王。那修羅之名正是佛經上兇猛好鬥的鬼神,豈非也是出身鬼淵?”
楊靖不忍道:“正因如此,我們才不惜耗時半年探訪鬼淵,好不容易打聽到一些消息,卻是鬼王天衆早在三年前已身死,現今的鬼王正是天衆的大徒弟海渚。這唯一的線索都斷了,而且大姐也說過,十八年前沈家莊就已找到你熙哥哥的屍首。這……”
沈泓嘉落淚不止,道:“是,當年找到那具屍首後,娘與大爹爹、五位姐姐都相信熙哥哥死了,大爹爹更是為此一病不起,沒過多久便撒手人寰。可是,自從我與修羅分別後,一日在鏡中見到自己的容貌,突然覺得我與他的眉眼竟是如此相像。五位姐姐都說我的眉眼與過世的娘親長得一模一樣,說不定那修羅正是沈家莊唯一的嫡子。”
楊靖心疼地将他攬入懷中,一時左右為難。
沈泓嘉又道:“你不是發愁沒有證據嗎?你何不去問問你的小師妹,那修羅腹部是否有孔雀尾翎狀胎記?如果他是沈家血脈,必定有這個胎記。”
楊靖心中跟吃了黃連似的,說不出話。
沈泓嘉等不到她的答複,忽然狠狠地推開她的身子,咬着牙道:“你是不是怕壞了你的阿梓師弟的姻緣,才不肯去問的?”
楊靖連連搖頭。
沈泓嘉霍得長身而起,道:“好!你不肯去問,那我去!”
“我的寶貝……我的親親……”楊靖吓得趕緊抱住他的腰,告饒道:“你可顧着點你的身子,我的祖宗诶!”
沈泓嘉道:“你去還是我去?”
楊靖又不吱聲了。
沈泓嘉眼眸一轉,忽然淡淡道:“既然你不肯問,又不允許我問,那我就回沈家莊了。”
楊靖失聲道:“什麽?回沈家莊?”
沈泓嘉點頭。
楊靖緊張道:“寶貝诶,你不會想看見為妻被你的五位姐姐千裏追殺吧?”
沈泓嘉斜睨她一眼,悠然道:“當初你借醉酒爬上我的床,就該料到有這一天。”
楊靖汗顏,想她十多年來萬草叢中過,片葉不沾身,沒想到有朝一日會酒後親了不該親的人。
沈泓嘉再次道:“你問還是不問?”
楊靖長長地嘆息一聲,點頭。
沈泓嘉忽然勉強作出笑臉,道:“靖姐姐,你只知我是整個沈家莊的掌上明珠,是五位姐姐的逆鱗,卻不知加諸在我身上的這些寵愛,原來都是屬于熙哥哥的。當年仇家天衆……”
楊靖摟着沈泓嘉坐下,聽他道盡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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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夜。
夏侯昕瑤已然寬衣就寝,驚愕地看着來人,道:“大師姐,這麽晚了還沒睡嗎?”
楊靖不作答,搬來一張圓凳放在榻前坐下,與夏侯昕瑤面對面。
夏侯昕瑤心中莫名,笑道:“怎麽了?”
楊靖卻沒有絲毫談笑的意思,沉聲道:“小師妹,如果你遇到一件難以抉擇的事,你會怎麽做?”
夏侯昕瑤亦斂起笑容,正色道:“端看是什麽事了。”
楊靖沉吟着,道:“有一件事,如果我不聞不問,甚至橫加阻攔,便會傷害到我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一個人。但如果我過問了,便會傷害到另一個人,甚至有可能傷害到兩個人。你說,我該怎麽做?”
夏侯昕瑤想了想,道:“那從道義上講呢?”
楊靖道:“非問不可!”
夏侯昕瑤忽然笑了,坐直身體,順手往上拉了拉被褥,語氣輕松:“大師姐,你問吧。”
楊靖也笑了,苦笑。
揭人傷疤,豈非堂堂大女子所為?更何況對方是自己最喜歡的小師妹。
楊靖話題一轉,卻道:“小師妹,你可知江南沈家莊?”
夏侯昕瑤點頭道:“有所耳聞。”
楊靖道:“沈家莊已傳承百年,是名符其實的武林世家,更是江南武林人士向往之地。就算是在整個武林當中,那也是個中翹楚,輕易不能得罪。上一代沈家莊莊主育有五嫡女一嫡子一庶子,現今的這位沈莊主便是嫡長女沈泓飛。”
夏侯昕瑤皺起眉,道:“嫡子?沒聽說這位沈莊主有個同胞弟弟啊?”
“千真萬确!是嘉嘉親口告訴我的。”楊靖的面色更加凝重,道:“他說自己不僅有五個同母異父的姐姐,還有個同母異父,卻從未見過面的哥哥。那個孩子名叫沈泓熙,如果他還活着,今年已經二十四歲了。”
夏侯昕瑤遲疑着,道:“難道那個孩子已經……”
楊靖點點頭,道:“那是許多年前的事情了。當時的沈老莊主膝下已有五女,只嘆自己沒有兒子。不曾想,正夫許氏老蚌生珠,又替老莊主誕下一子,便是那沈泓熙。沈泓熙自生下來便得到了全家人的關注,是整個沈家莊的無價瑰寶,說是在蜜罐裏長大也不為過。沈泓熙也确實招人疼愛,生得跟年畫裏的娃娃似得可愛漂亮,才長到五歲,已顯出過人的天資,不僅聰明懂事,有過目不忘的本領,關鍵還是天生的練武胚子,根基奇佳。”
夏侯昕瑤不禁嘆息道:“五歲時夭折了嗎?”
“不,絕非夭折。”楊靖握緊拳頭,頗有些咬牙切齒道:“十九年前,仇家尋上門,居然将年僅五歲的沈泓熙擄走,自此杳無音訊。事發一年後,在沈家莊門外出現一具孩童的屍體,經确認是沈泓熙無疑。”
夏侯昕瑤悚然變色,道:“罪不及婦孺,這仇家也太心狠手辣了些。”
楊靖面色沉重,續道:“沈泓熙死後,正夫許氏一病不起,沒多久便過世了,沈老莊主也一蹶不振,将莊主之位傳給長女沈泓飛後,從此不理世事。後來,服侍沈老莊主的其中一名小厮在沈泓飛的授意下,多次借機親近沈老莊主,這才有了嘉嘉。雖然有嘉嘉承歡膝下,仍然沒有挽留住沈老莊主的生命,事發第四年,老莊主與世長辭,卻是死不瞑目。”
夏侯昕瑤唏噓不已,道:“那沈老莊主為何不去找仇家?”
楊靖凝視着夏侯昕瑤的眼睛,緩緩道:“因為那仇家是鬼淵的鬼王,而無人知曉鬼淵到底在哪裏,那仇家的下落又從何找起?”
夏侯昕瑤心中一跳,不自然地移開視線,道:“大師姐,你到底想說什麽?”
楊靖一字一句道:“凡是沈氏血脈,腹部都有孔雀尾翎狀胎記。小師妹,那修羅……”
“別提他!”夏侯昕瑤面色大變,道:“不要提他……大師姐,求你……不要提他……”
楊靖驚痛萬分,艱難地開口:“小師妹,你好好地想想,到底有沒有這胎記?”
夏侯昕瑤慘笑,過往的那些畫面争先恐後地湧入腦海,喃喃道:“曾經有個女人告訴我,她最愛他的這個胎記,尤其是情動時……情動時,那裏美極了……确實美極了……我見過,我親眼見過。”
楊靖霍然長身而起,失聲道:“你說什麽?”
夏侯昕瑤仰起臉,深深地吐出一口氣,平靜道:“就是你理解的那個意思。”
楊靖只覺手腳發涼,不可置信道:“堂堂沈家莊嫡子,怎麽會是這種多情風流的性子?甚至不顧禮義廉恥。”
“沒有什麽不可能的。”夏侯昕瑤以指拂過眼角,幽幽道:“他是鬼淵的修羅也好,是沈家莊的嫡子沈泓熙也罷,他的情……太多,太廉價,我夏侯昕瑤承受不起。”
楊靖分明看到夏侯昕瑤眼中一閃而過的淚光,不忍道:“其中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夏侯昕瑤搖頭,無力道:“他從頭至尾都在騙我,是他親口承認的,沒有任何誤會。如果你與姐夫要找他,還是要先找到鬼淵。”
楊靖道:“為什麽?”
夏侯昕瑤微笑,道:“因為啊……他與他的二師姐回鬼淵成親去了。”
楊靖覺得整顆心都擰了起來,拍了拍夏侯昕瑤的肩膀,道:“忘了他吧,小師妹。”
夏侯昕瑤默然無言。
楊靖愧疚道:“都是大師姐不好,讓你想起了這些往事。”
夏侯昕瑤搖首而笑,道:“不礙事的,大師姐。”
楊靖雙眉緊蹙,長長地嘆息一聲。
夏侯昕瑤又道:“成親後,我會一心一意地待葉子,您放心吧。”
楊靖忍不住道:“小師妹,你愛阿梓師弟嗎?”
夏侯昕瑤展顏道:“和葉子在一起,我很安心,就算呆在一起不說話也不會覺得寂寞難受。大師姐,我離不開葉子了。”
楊靖笑了。
這豈非也是一種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