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全文完

第四十章

元興元年的年關,因為新帝登基,夏侯雲歸被奪兵權的關系,将軍府比之往年冷清許多,卻是多年不曾有過的溫馨與團圓。

臘月三十的晚上,夏侯昕瑤一家五口人,加上楊靖與沈泓嘉妻夫二人,聚在一起有說有笑。

屋子的四個角落都放置了火盆,桌子上溫了一壺上等的竹葉青,正汩汩冒着熱氣。

楊靖已經喝得有些上頭,沖夏侯雲歸舉起酒杯,道:“……将軍海量!晚輩……晚輩再敬您……敬您一杯!”

夏侯雲歸大笑着與楊靖碰了碰酒杯,各自一飲而盡。

楊靖抖着手又要倒酒,夏侯昕瑤實在看不下去,少不得勸上一兩句。

楊靖聽罷眼睛一瞪,大聲道:“你從不喝酒,怎知喝酒的樂趣?不準你瞎摻和啊。”

夏侯昕瑤啼笑皆非,夏侯昕琪還要火上澆油:“楊靖姐姐,你可是放言要把我娘灌醉的。但依小妹看來,現在我娘沒醉,你卻要倒下了。”

楊靖定睛一看,夏侯雲歸果然沒有半分醉态,不由急得滿臉通紅,索性站起身,一手提酒壺,一手拿酒杯,又與夏侯雲歸對喝起來。

夏侯昕瑤簡直不忍直視,幹脆悶頭喝茶。

卻不知是誰在屋外喊了句“下雪了”,夏侯昕琪趁長輩們不注意,拉着丫鬟鐘泉林偷偷地溜出屋去玩耍。

屋子另一角,葉梓趁顧氏起身去裏間孕吐的間隙,低聲與沈泓嘉說了句話,沈泓嘉眉間淡淡的愁緒散去,感激道:“沈家莊定不忘你的這份恩情。”

葉梓笑容溫煦,道:“舉手之勞罷了。”

見顧氏在侍從靜蘅的攙扶下徐徐走來,沈泓嘉握住葉梓的手,當下沒有多話。

夜漸漸地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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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靖趴在桌上,終于醉得再也爬不起來,夏侯雲歸也有了幾分醉意,吩咐下人将楊靖背回屋。

沈泓嘉便向夏侯雲歸與顧氏告辭,此時沈泓嘉已有身孕六個月,顧氏不放心,又安排了兩名侍從跟着沈泓嘉回去伺候。

楊靖與沈泓嘉走後,顧氏這才發現屋裏少了夏侯昕琪,正要吩咐靜蘅出門去尋,就見夏侯昕琪帶着鐘泉林沖進屋,滿身都是雪花,凍得跺跺腳,解下鬥篷,湊在火盆邊烘手,嚷嚷道:“外面好大的雪,好冷。”

顧氏趕緊令靜蘅上前替夏侯昕琪擦去臉上發上的水珠,夏侯雲歸聞言已推開窗戶的一角,看着漫天落下的雪花,深深地皺起眉。

夏侯昕瑤見狀,不由道:“娘,您在擔心什麽?”

夏侯雲歸道:“臘月三十下起這麽大的雪,同樣的情景也在永初十八年發生過。”

夏侯昕瑤問:“永初十八年發生了什麽?”

夏侯雲歸關上窗戶,皺着眉,語氣不掩憂愁:“永初十八年冬,北方連日暴雪,不少民宅倒塌,無數人與牲畜凍死、餓死,為此朝廷撥下百萬赈災銀。”

夏侯昕瑤心裏也沉甸甸的,道:“天災無可避免,也只能指望朝廷赈災,盡人事,聽天命。”

夏侯雲歸沒有說話。

顧氏忽然道:“昕瑤,昕琪,趁路上的積雪不多,快回屋去吧。天黑路滑,小心些。”

夏侯昕瑤訝然道:“不守夜了嗎?”

顧氏看了夏侯雲歸一眼,笑道:“只要我們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守不守夜的都一樣。明天要早起祭祀,還要上外祖母家拜年,早早歇息才是。”

夏侯昕瑤只能點頭,攜葉梓回到漪瀾院後,卻意外地見到一人。

屋裏燈火通明,修羅孤身立在屋中央,一襲绛紅色深衣,蒼白的臉上已添了幾分血色,不複當初那般蒼老憔悴,此時正言笑晏晏地看着她。

夏侯昕瑤驚喜萬分,忽然握緊葉梓的手,道:“葉子,謝謝你。”

葉梓笑着搖頭,道:“你我之間,何須言謝?更何況,若沒有爹爹的相助,我縱然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順利地将修羅接進府而不驚動娘。”

夏侯昕瑤喜上眉梢,看了修羅一眼,問葉梓:“爹爹肯接受幺兒了?”

葉梓道:“爹爹沒有同意修羅進門的事,但也沒有反對。”

夏侯昕瑤喜道:“那就是默認了。”

葉梓點點頭,又道:“你們三天沒見,肯定有話要說,我先避一避。”

“且等一等。”修羅比夏侯昕瑤早一步出聲阻止:“我修羅自認為不是好人,但至少分得清好歹。葉梓,你安排我與昕瑤一起度過這個除夕夜,不至于令我整夜孤寂,這份恩情我記下了。所以你不必特意避開我,我與昕瑤之間也沒有話是不能當着你的面說的。”

夏侯昕瑤連連點頭,葉梓猶豫着“嗯”了一聲,夏侯昕瑤籲口氣,又朝修羅伸出手。

……美人在懷,夏侯昕瑤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三個人,一張床,怎麽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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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昕瑤等人一走,顧氏便遣退衆下人,倒了杯茶放到夏侯雲歸的掌心,勸道:“喝一些,好解解酒。”

夏侯雲歸愁眉深鎖,忽然苦笑道:“六郎,既然那位急于掌權,我就打定了主意不再管她們李家的事。尤其是你現在又懷了身子,不管是女孩還是男孩,都是上天對我夏侯雲歸的恩賜,我絕不能在這個時候制造事端,害你為我提心吊膽。只要那位肯放我們全家一條生路,我甚至願意解甲歸田,從此遠離京都。”

顧氏并無半點意外的表情,道:“是宮中傳來什麽消息,讓你改變了主意?”

夏侯雲歸歉疚道:“對不起,六郎。将來的路……恐怕會不太平。”

“你一個晚上喝了那麽多酒,我就猜到你有心事。”顧氏溫言道:“将軍,你要記得,無論你想做什麽,我都支持你。整個顧家,也都會支持你。”

“嗯,我明白。”夏侯雲歸有些忿忿道:“修身齊家平天下。其身不正,何以治天下?”

顧氏道:“難道是那位做了什麽事?”

夏侯雲歸道:“宮裏傳出話來,說又有一名宮侍死在那位的床上,這已經是那位登基短短一個月來發生的第三回了。”

顧氏失聲而呼:“怎麽會?”

夏侯雲歸極是不恥道:“死的那三名宮侍都是十四五歲的年紀,看屍身上的傷痕可以斷定生前飽受淩虐,恐怕那位在床第上的手段……”

顧氏聽得臉色發白,夏侯雲歸又道:“但願北方的災情并不嚴重,但願那位能以天下蒼生為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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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果然如夏侯雲歸所料,正月未出,北方各個郡縣便傳出受災的消息,各地上報的折子如雪片般落在元興帝的書案上,元興帝卻以國庫空虛為由,抽調出五成原本要運往西北邊境的軍饷,共計三十萬兩,作為赈災銀。

一時如水入油鍋,朝野內外都沸騰了。

夏侯雲歸曉以利害,幾乎與元興帝吵将開來,仍是不能勸阻元興帝。

此诏一下,沒過幾天,治粟內史董書儀便瘦了一大圈,本就年已六旬,如今看來更是一只腳踏進了棺材,偷偷地找夏侯雲歸說過一回話後,被夏侯雲歸好言好語地寬慰一番,方感覺好受些。

非楚國窮到要拿兵士們的饷銀來赈災的地步,實乃元興帝一意孤行,不知在打什麽算盤。

此事才過去不到十天的功夫,剛出元宵,元興帝便提出建宮殿,并下诏:楚國上下凡是十二歲至十六歲的男子,皆要進宮選侍,若落選,方能自由婚配。

此言一出,立時遭到以夏侯雲歸為首的百官反對。元興帝不顧帝王的形象,當庭斥罵夏侯雲歸,明裏暗裏都懷疑夏侯雲歸居心叵測,結黨營私,有不軌之兆,随即二話不說就革了夏侯雲歸的大将軍之職,只保留長安侯的爵位,同時提拔鳳後王氏的胞兄王思為丞相,總攬朝務,是為百官之首。

當天下午,便傳出治粟內史董書儀病倒的消息,是夜竟溘然長逝。

經她的手克扣軍饷去赈災,再經她的手從國庫中拿錢去建宮殿,只為滿足帝王的一時之欲。

——何以面對守衛在邊境的将士?何以面對北方的百姓?

唯有一死!

元興帝正好提拔了自己的親信為治粟內史,又尋了個機會,撤下顧氏的二嫂姬朝陽的衛将軍之職,将姬朝陽手中的京師五萬重兵交由太後冷氏的堂妹冷之山統領。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久從邊境傳來兵變的消息,元興帝聞訊後大發雷霆,命顧寧即刻回京請罪,同時由太後冷氏的侄女冷春華代替顧寧的車騎将軍之位,即日啓程。

自此,包括深宮中的兩千羽林衛,楚國大部分的軍隊,明面上皆由外戚掌控。

随後,丞相王思彈劾夏侯雲歸多年來貪污受賄,元興帝因此下诏清查将軍府的家財,果不其然,實際查明的數額大大超出夏侯雲歸的俸祿,元興帝聖旨一出,夏侯雲歸便哐當入了獄。

元興帝實施這一連串的動作,速度不可謂不快,登基不到三個月的時間,朝廷似已改頭換面。

禍不單行,在選侍年齡範圍內的顧家嫡子,顧曉琦進宮不到一個月,便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宮裏,因為尚未正式開始大選,身後沒有任何名分,甚至連屍身都沒有送回顧府,也不知葬在了宮中哪個角落。

整個顧府只得了一個顧曉琦患急症而死的消息,此事便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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