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夜幕已臨。

“……長安侯假造先帝诏書,罪加一等,滿門抄斬,就地處決!欽此!”

小黃門面無表情地念完聖旨,夏侯昕瑤臉上浮起一絲冷笑,忽然站起身,劍已在手。只見劍光一閃,小黃門的咽喉沁出一道血痕,身子轟然倒地,她身後的上百名羽林衛紛紛抽出腰上佩劍,氣氛一時緊張起來。

夏侯昕瑤掌中劍泛着幽冷的光,劍尖處染着一抹鮮血,正緩緩地往下淌血。她的目光一一掃過每個羽林衛的臉,高聲道:“當今天子無道,置忠臣于死地,将軍府只能奮力反抗!”

為首的新任光祿勳乃元興帝的親信,聞言擡起長劍,冷冷道:“膽敢抗旨,殺無赦!殺——”

夏侯昕瑤喝道:“衆侍衛保護侯君和二小姐!”

“是!”侍衛們步伐整齊一致,裏三層外三層地将顧氏和夏侯昕琪護在中間,家仆侍從們都在後頭找地方躲了起來,剩下的十幾人與夏侯昕瑤、葉梓并肩而立,同時從牆頭飛下二三十名黑衣人,無聲無息地落在羽林衛隊的後頭,為首的正是一身绛紅色深衣的修羅。

夏侯昕瑤一劍揮出,沖在最前面的兩名羽林衛立時倒下,噴出的鮮血瞬間染紅她的前襟,她連眼睛都沒眨一下,葉梓的出手也不慢,眨眼間已有人死在刀下,他的臉色卻有些發白,幸好持刀的手還是很穩。

其中一名黑衣人見狀,摸着下巴道:“幺兒,你這妻主年紀輕輕的,劍法卻比她的容貌更加漂亮,出手幹淨利落,看樣子不像第一次殺人嘛。”

修羅一句話也沒說,一抖手中軟劍,劍尖已分毫不差地刺進因聽見黑衣人的聲音而轉身對付她們的羽林衛的胸口。修羅毫不遲疑地拔出劍,一頭沖進羽林衛隊,殺出一條血路。

另一名黑衣人道:“五妹,你也快三十的人了,這輕浮的毛病怎麽就改不了?幺兒好不容易肯與我們相認,你可別惹幺兒生氣。”

先前出聲的黑衣人幹笑兩聲,雙手一動,立時有兩口短劍從袖中急射而出,連着綁在劍柄處的紅綢,深深地紮進兩名羽林衛的身軀。

有沈家莊莊主親自帶人相助,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上百名羽林衛或死或傷,血染滿地。

夏侯昕瑤最後用劍尖抵住倒在地上哀嚎不已的元興帝親信,道:“非我等不仁,實乃走投無路之下的無奈之舉。蝼蟻尚且偷生,是你的主子逼我們的,你要怪……就怪她吧。”

那女人露出驚恐神色,噶聲道:“大将軍要反……”

夏侯昕瑤将劍尖往前送出兩分,那女人便立刻消音,保持着驚恐的表情,頭一歪,徹底地斷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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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昕瑤喚來侍衛長,命她帶人給受傷的羽林衛包紮傷口,再小心地看護起來,又詢問了全府上下的傷亡程度,得知己方不過五名侍衛受了輕傷,這才帶着顧氏等人謝過沈家莊之人。

沈家莊莊主沈泓飛雖然年已近半百,比顧氏年長十幾歲,但顧氏是夏侯昕瑤的親生父親,按輩分論,生生地比沈泓飛大上一輩,沈泓飛如何敢受他的禮,連忙躬身還禮,道:“您是弟妹的爹爹,我們姐妹五人萬萬不敢受。”

身後的沈家姐妹亦是躬身回禮,連道不敢。

修羅偎在夏侯昕瑤的身邊不發一言,顧氏看着長女一邊是修羅,一邊是葉梓的模樣,虛扶沈泓飛一把,笑道:“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禮。外頭風大,且進屋喝杯茶,歇一歇。”

見修羅總算有了點歡喜的樣子,沈泓飛也終于能将一顆心放回肚子,回頭眼神示意自家妹妹們,尤其是狠狠地瞪了眼老五,警告之意十足,排行第五的沈泓陽只能無辜地摸鼻子。

眼看衆人都進了屋,夏侯昕瑤一左一右去牽修羅和葉梓的手,一碰葉梓的手,卻觸手冰涼,道:“葉子,你的手怎麽那麽冷?”

初春的晚風挾着沁人的涼意和刺鼻的血腥氣襲來,葉梓不覺微微戰栗,道:“昕瑤,我……我不太舒服……”

夏侯昕瑤摟住葉梓的腰,急切道:“是方才傷到哪兒了嗎?”

葉梓輕輕搖首,夏侯昕瑤二話不說将他打橫抱起,快步沖進屋。

修羅看着葉梓的動作若有所思,跟在夏侯昕瑤的後頭,急聲道:“二姐姐,你快來瞧瞧葉梓是怎麽了?”

沈泓靜聽見那聲久違的“二姐姐”,着實心花怒放,還沒來得及向姐妹們炫耀,見夏侯昕瑤三人進門時神色不對,便收起那得瑟心思,上前替葉梓把脈,不出片刻卻笑了,道:“只是動了胎氣,不礙事,喝些安胎藥,靜養一段時日就好。”

夏侯昕瑤都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了,吶吶道:“什麽?”

沈泓靜一看夏侯昕瑤和葉梓如出一轍的呆傻模樣,失笑道:“你們可真夠粗心的,胎兒都兩個多月了,竟然一點不知道。”又向葉梓道:“往後不能再向方才那樣打打殺殺的,頭三個月是最危險的時候,要仔細養着。”

葉梓連連點頭,夏侯昕瑤喜不自禁,讓葉梓坐下來,不忘将修羅拉到自己的身邊。

顧氏同樣驚喜,心裏卻難免擔心夏侯雲歸的安危,道:“昕瑤,你外祖母雖然傳話說她已經安排妥當,将軍府這邊也按照她的計劃行事,一切順利,但爹爹總是放心不下,你還是去宮裏跑一趟吧。”

夏侯昕瑤正色道:“孩兒正有這個打算。”說罷看向葉梓,無聲詢問。

葉梓揚起笑臉,道:“我很好,你快去吧。”

夏侯昕瑤點點頭,轉身走向屋門,修羅無聲地跟上,又忍不住回頭去看。

沈泓飛已笑道:“幺兒,這裏有姐姐們護着,你放心吧。”

修羅面無表情,頭也不回地走了。

******

外面已是月上中天,一如往常般的靜谧。

夏侯昕瑤握緊修羅的手,柔聲道:“幺兒,我們以後也會有孩子的。”

修羅彎眉而笑,滿天繁星仿佛都落入了他的眼中,瞧得夏侯昕瑤一愣,修羅已拉起她的手,縱身往皇宮的方向掠去。

二人的速度極快,一刻鐘後,那九重深宮已近在眼前。

新任的衛将軍——太後冷氏的堂妹冷之山已被顧清平派人暗殺,京師五萬兵馬重新落入夏侯雲歸的連襟姬朝陽之手,攻破皇宮後,此時宮門亦由姬朝陽親自把守。

姬朝陽見了夏侯昕瑤,簡單地說明眼下的情勢,夏侯昕瑤得知夏侯雲歸與顧清平已帶人順利地入宮,不由松口氣,收下姬朝陽的一塊令牌,徑直奔向元興帝的寝宮——宣室殿。

一路上不見屍首,連血跡都甚少,也許是夏侯雲歸遭遇的抵抗并不強烈,又許是天黑看不清楚,總之比夏侯昕瑤預想中的情況好很多,也讓她心安不少。

憑借姬朝陽的令牌,夏侯昕瑤帶着修羅經過重重兵士的守衛,順利抵達宣室殿。

宣室殿裏燈火通明,殿外一排士兵把守着,裏頭隐隐有人走動的聲音,卻不見說話聲,極是詭異。

夏侯昕瑤與修羅對視一眼,突然殿門大開,沖出來一名身穿甲胄的女人。

夏侯昕瑤認出對方正是本該在流放途中,卻出現在這裏的徐榮榮,不由喊道:“大伯母!”

徐榮榮臉上是從未見過的驚慌失措,擡頭看見夏侯昕瑤,紅着眼道:“昕瑤,大伯母派出去找你的人一直沒有回來,大伯母正打算親自去找你。你快來!你娘她……”

******

夏侯雲歸躺在榻上,眼睑下方、雙唇都呈現一片烏黑,臉色卻白得發青,顯是中了劇毒,一支箭羽漆黑的箭穿過堅硬的铠甲,已然紮入她的胸口,箭身上赫然刻着一個“李”字。

夏侯昕瑤幾乎感覺不到夏侯雲歸的呼吸,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氣,跪倒在她的榻前,哽聲道:“娘,您快醒醒……”

夏侯雲歸吃力地睜開眼,勉強作出笑臉,道:“昕瑤來了啊……”

夏侯昕瑤用力地點頭,見夏侯雲歸忽然精神許多,心知是回光返照,未語淚先流:“娘,大夫說葉子已經懷了兩個多月的身孕,您就要當祖母了。”

夏侯雲歸似乎想大笑,卻已無力,道:“阿梓是個好孩子,他的娘親更是為娘的大恩人,你一定要好好待他。”

夏侯昕瑤努力不哭出聲,道:“孩兒知道。”

夏侯雲歸道:“為娘死後,你就是這個家的一家之主,照顧好這個家,還有你的族人和你爹爹的親人……”

夏侯昕瑤哭着答應。

夏侯雲歸又看向一旁的顧清平等人。

顧清平道:“雲歸放心,你交代的事情,老身一定會辦到。只要有老身在的一日,昕瑤便可穩坐江山。”

夏侯雲歸笑着道:“普通人家的孩子所求不過平安一生,可昕瑤你是為娘的長女,注定要承擔起為娘來不及承擔的責任。”

夏侯昕瑤抹淨眼淚,道:“是,這個家、這個天下,從前都是娘的責任。往後,就是孩兒的責任。孩兒定不負娘親的重托,愛民如子,以天下蒼生為重。”

夏侯雲歸欣慰地笑着,忽然看向夏侯昕瑤身後的修羅。

修羅不躲不閃,毫無畏懼地與夏侯雲歸對視。

夏侯雲歸道:“你過來。”

修羅依言上前,夏侯昕瑤一臉緊張地看着夏侯雲歸。

夏侯雲歸道:“給我磕個頭吧。”

修羅眼神警惕而莫名。

夏侯雲歸嘆息一聲,道:“磕個頭,叫聲娘吧。”

修羅忽然紅了眼眶,直挺挺地跪下,叩了頭,畢恭畢敬地叫了聲“娘”。

夏侯雲歸點點頭,又向夏侯昕瑤道:“告訴你爹爹,不管是女孩還是男孩,都叫長安……長安……記住,我死後……絕不封皇……”

夏侯昕瑤道:“是,娘。孩兒記住了……”

夏侯雲歸的眼神開始渙散,低聲喃喃,沒有人能夠聽清。直到聲音全無,她仍然睜着雙眸,似乎在遙望,臉上挂着無法言說的神情。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她想起了什麽?

是金戈鐵馬的戰場、爾虞我詐的朝堂?還是芙蓉帳暖裏的呢喃情話?

夏侯昕瑤狠狠地咬住掌緣,亦将嚎啕大哭狠狠地咽下,修羅默默地将她摟在懷裏,卻不知自己也淚流滿面。

******

有史載:

前朝大将軍夏侯雲歸受末帝多次迫害,在面臨滿門抄斬的嚴峻形勢下,于元興二年三月初五,率軍攻入皇城,殺帝奪位,卻不幸中冷箭,不治身亡。

其嫡長女夏侯昕瑤于三月初九登基,改國號為姚,定年號河平,史稱姚太祖。

河平元年六月,太後顧氏誕下一子。同年十月,鳳後葉氏誕下帝之嫡長女,即後來的姚太宗。

河平十八年,帝退位,攜鳳後葉氏與皇貴君沈氏出宮,從此逍遙天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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