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更師沈玉要走
清晨浮光點點,斑駁的樹影投進殿內,躲在被子裏睡回籠覺的小皇帝懶懶地伸了個腰,四處觀望的眼神在瞧見窗角椅子上坐着的那個身影時,登時麻利地坐了起來。
“有消息了?”舒皖道。
傅聞欽點點頭,緩緩回複:“孫許知,是賈古文的弟子。”
果然。
賈古文此人定不簡單,薊州一案,她乃主動提及,卻又在中途換了別人,難道這樁案子裏還有什麽隐情不成?
“孫許知可是已經到薊州了?”
傅聞欽點點頭:“一日之內便可抵達。”
舒皖蠢蠢欲動:“聞欽,你有沒有什麽法子,可以讓朕親自去薊州瞧瞧?”
既然傅聞欽可以穿梭時空,千百裏來去自如,那應該也可以帶着她一起罷......
傅聞欽微微睜大眼表現出吃驚的樣子,緩緩道:“你拿我當機器貓嗎?”
“什麽貓?”舒皖目露迷惑。
“也罷。”傅聞欽揉揉眉頭,“我去翻翻。”
還真有!
舒皖喜出望外:“還有半月就要秋闱,朕想在此之前,試試各位士子的秉性,擇幾位心腹良臣,以分散朝中勢力。朕打算過幾日安排一場騎射,邀所有士子參加,再作觀察。”
“還有......”舒皖頓了頓,問,“趙韞這幾日怎麽這樣安分?好像消失了似的。”
傅聞欽抿了抿唇,如實道:“我給他找了點事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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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事?”舒皖七七好奇擡頭。
“就......”傅聞欽一時不知如何描述,生硬道:“還挺不錯的一件事。”
舒皖沒再追問,點點頭慶幸道:“真好,那希望他一直做這件事。”
傅聞欽沉吟一聲,道:“我盡量。那你去先準備騎射,還是先去薊州?”
“先準備騎射罷,萬一薊州這件事,她們能幫得上忙呢。”
“可臨近秋闱,若強行讓她們去,恐怕會惹得士子們不悅。”
“無妨。”舒皖道,“屆時就說,因今年試題有所整改,為照顧士子,朝廷特開此例,騎射成績占殿試成績的三成,她們就會去了。”
傅聞欽點點頭:“你應多看些書,可見是能做好這皇帝的。”
“聞欽,還有一件事。”舒皖眼巴巴的,“我想要個貼身侍婢,你給我買個新的來吧。”
傅聞欽愣了愣,“怎麽我哪裏不好用嗎?”
“好用好用!太好用了!”舒皖連連點頭,“可你說你完成任務之後就要走了,屆時剩我一個人,我怕......”
“我暫時不走了。”傅聞欽皺眉成思索狀,“目前有個麻煩,若是這個麻煩不解決,未來幾十年,我應該都不會走了。”
“真的呀?”舒皖喜出望外,連忙跳下床去穿鞋,“那我今天去玩一天!”
能讓傅聞欽覺得麻煩的事,舒皖多半都幫不上什麽忙,因為這個麻煩跟不跟她在同一個世界都未可知。不過傅聞欽既然說她不走了,舒皖心裏一下子輕松下來,滿心只想着去見見她的先生。
她興沖沖地剛跑出殿外,便看見一身烏衣華服的趙韞迎面走來,舒皖小臉一拉,腿肚子都開始發軟。
真是冤家路窄。
舒皖定睛一看,卻見趙韞身後還跟着一個四五十歲模樣的中年女子,女子态度一臉恭敬,一行人很快走至中庭,直向福寧殿過來了。
舒皖無處可躲,喪氣地回去坐在殿裏等着迎接她這位父後。
少傾,宮侍便宣“威後駕到”,舒皖只好起身相迎。
“兒臣拜見父後。”
“嗯。起來吧。”
從趙韞的聲音聽來,他心情似乎不錯,舒皖擡頭看了他一眼,發覺他比幾個月前初見時更加妩媚了,眉眼含春,舉手投足間皆透露着一股嬌意,連氣場都柔和了不少。
怎麽?難道是舒長夜那邊諸事十分順利,他們準備最近兩天逼宮奪位,高興成這樣?
舒皖一顆心涼了涼,小心翼翼地道:“父後找兒臣有何時?”
趙韞眼神示意了那名中年女子一眼,那人便立即跪在舒皖面前,恭聲道:“拜見陛下。”
趙韞聲音柔悅:“她是王家主母,以後便是你的太傅了。”
太傅?那沈玉呢?舒皖沒想到她這個新太傅會來得這樣快,她目光掃過還跪在地上那位王家主母,想這人難道就是昨兒那王穎钏的母親?她應該是知道沈玉與王家的婚約的罷?
“好。”舒皖連忙應承下來,沒打算在這二人面前提沈玉的事,只乖巧道,“那兒臣即刻便跟着王太傅學習,辛苦父後安排了。”
難得見她這樣懂事,趙韞神色一輕,竟是即刻就想動身了,随口囑咐道:“王主母學識淵博,你要好好跟着她學些東西。”
“是。恭送父後。”舒皖眼裏瞧着那點頗有風姿的身影漸漸遠行,才将臉一變,笑眯眯地看着王主母道,“我父後素來不會出宮,主母是自薦來的呢,還是有人舉薦來的?”
“草民學識低微,豈敢自薦!”王主母答道,“是當初先帝師孔萼囑咐草民此時進宮的。”
“哦。”舒皖淡應一句,“既然來了,就改改自己的稱呼,你們王府昨兒應該沒發生什麽事罷?”
“不知陛下所言何事?”王主母擡頭詢問。
舒皖銳利的眸子探究地注視了此人片刻,見此人面上果真一派疑惑全無作假,才稍微放心了些。看來昨日王穎钏回去并未跟她母親說明杏芳齋的事。
“你叫什麽名字?”舒皖道。
“臣王錦。”
“嗯,朕如今尚未及笄,在你之前的那位太傅可是行居俱在宮中的,想來王愛卿也不欲例外,朕這就命宮人給你在外宮備一間屋子,以後就別回家了。”
“這......”王錦似有遲疑,但也很快回複道,“臣遵旨。”
安頓好了這邊,舒皖暫時先不想看到此人,趙韞大清早就帶着人過來,不知沈玉那邊又是如何安排的,只想先去蘭若居瞧一瞧,便道:“沒什麽事你就先退下罷,回家收拾收拾細軟。”
她挪動步子正要離開,王錦卻跪地不起,又道:“陛下,臣還有一事要奏。”
舒皖目光一凜,道:“何事?”
“先帝師與臣曾相約為姻親,将其子沈玉說與臣的二女兒為夫,如今......”
“如今王穎钏已娶了賈氏為正夫,先帝師就這麽一個兒子,斷沒有給你家做小的道理,于是這樁婚事就此作罷,朕替你們做了這個公證,可是如此?”舒皖轉過身來陰冷地盯着王錦那張臉,“朕知道了,此事定能辦妥。”
“陛下!臣并非......”王錦猛地擡頭正要去喚,舒皖已先她一步拂袖離開了。
既知不妥,還敢腆着張老臉來跟她要沈玉!什麽東西。
舒皖憤憤一句,一步未歇地往蘭若居趕去。蘭若居地處偏僻,之前舒皖從未來過此處,暗嘆宮裏居然還能有如此清雅的小院,想到這裏一花一木都是先生親自澆灌過的,舒皖就覺得眼前的梨樹也好,香花也罷,都顯得極是悅目可愛。
她三兩步越入房中,先嗅見一股淡淡的墨香,往裏走些便見着床榻,上面還留着沈玉身上那股清幽的香味,舒皖伸手撫摸過沈玉用過的枕頭,沈玉用過的被子,以及疊放着他的衣服的那個小櫃子,滿心柔軟。
可是沈玉呢?舒皖環顧四周,這間屋子就這麽大,陳設也簡單極了,不像是能藏人的樣子,沈玉不在這裏。
舒皖心頭驟然升起一股強烈的不安,先生不會被人送走了罷?
“哎,你。”舒皖連忙跑出院外,叫住一名宮侍,“你可瞧見沈玉?”
宮侍低着頭回:“回禀陛下,沈大人兩刻前,收拾東西往東南門的角門去了。”
沈玉走了?
舒皖愣住,拔腿就往東南面追去,跑了兩步又折回,對那宮侍吩咐了一聲:“你去将他的枕頭和被子送去福寧殿,好生送去,不要弄髒弄破了。”
宮侍一愣,正要疑惑擡頭,卻見陛下已經跑遠了。
舒皖近月來跟着傅聞欽習武,身子骨已鍛煉得十分不錯,她一路小跑,一顆心被颠得七上八下,并無暇理會一路上跪地行禮的宮侍或侍衛,終于來到東南角,一眼便尋見了那個身影。
“沈玉!”她喘息着,整張臉都紅撲撲的,不由分說上前扯住他的袖子,沉聲質問,“你去哪兒?”
雙手緊握行囊的沈玉本面如死灰,在見到陛下的那瞬眼中卻驟然有了微光,驚訝道:“陛下?怎會來此......”
“你不是說一輩子都陪着朕嗎?你欺君?”舒皖走到角門前用身子擋住沈玉去路,定睛注視着沈玉道,“朕不許你走。”
沈玉抿唇,由于抓握包裹太過用力,他兩只手背上都暴起青筋來,啞聲道:“是威後的旨意,微臣确實不能留在宮中了。”
舒皖看着沈玉今日又以簡約無華的絲綢束發,問道:“朕送你的那根簪子呢?”
沈玉兩手一顫,連忙在包裹裏翻找,他極為小心地捧出那個椟子來,小聲問:“陛下要将它收回去嗎?”
“為何不戴着它?”舒皖一步上前,從椟子裏将雪玉簪子拿了出來,置于沈玉眼前,“朕買它,是想讓你戴着,朕買它是想換你一點點的開心,已經給你的東西,朕怎麽會收回去呢?”
沈玉一言不發,眼眶卻有些發酸。
他幾乎一輩子都待在宮裏,若是要他出宮,他真的不知道該去哪兒。
但若留在宮裏,他又沒什麽身份,他能以什麽樣的理由留下呢?他總不能讓陛下為了他這樣一個低微之人,去與威後轉圜。
不值當的。
舒皖輕撫着沈玉烏亮的青絲,将那根簪子重新插了上去,視線與沈玉相接,她望着沈玉清澈幹淨的眼睛,道:“留下吧,朕會對你很好的。”
“微臣......”沈玉下意識咬住唇瓣,他咬得那樣用力,軟薄的下唇上幾乎要滲出血絲來。
舒皖擡手,一指撫上沈玉的唇瓣,讓他将牙齒松開,認真地道:“今年的士子入職後,朕會新設內閣監察制,先生就留下來,做個內閣學士。反正平日裏先生也幫朕批閱了許多奏折,不會比那些人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