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惡意

尉遲奕洛瑰這一句話,瞬間粉碎了安永所有的臆想,他不由定睛看了看面前的男人,為自己一時的意亂情迷感到羞愧。無法開口說道歉,安永只能向奕洛瑰投去一個滿懷歉意的眼神,然後別過身,伸手摸索落在榻上的衣衫。

他的反應讓一直自覺處在上風的奕洛瑰覺得啼笑皆非:“崔永安,你這樣的反應,倒叫我覺得無趣了。”

說罷奕洛瑰從榻旁幾案上取了一碗什麽東西,使力按倒安永,将那碗裏濕漉漉的東西倒了許多在他小腹上。永安被涼得一激靈,趕緊留神看去,第一眼以為那些細小的卷葉是茶葉,待奕洛瑰的手指将那些嫩葉在他小腹上抹開,他才意識到那是什麽。

“千裏莼羹,但未下鹽豉——永安公子意下如何?”奕洛瑰不鹹不淡的口吻裏飽含嘲弄,趁安永分神之際,濕滑的手指一路而下,攻入他禁閉的城池。

永安倒吸一口涼氣,随着他探入的手指,渾身顫得越發厲害。

珍貴的莼羹由着惡人糟蹋,卻也不負使命,嫩葉上滑膩的瓊脂助纣為虐,追随主人肆意開拓,讓無辜的人進退不得,在昏聩中丢盔棄甲。

安永從未體驗過這樣的瘋狂,這與他前一世的經驗完全不同——這種感覺遠離了溫馨的纏綿和來自心靈深處的悸動,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似藥性發作般的渴求和無可發洩的罪惡感。而此刻的他竟難以自拔地沉溺在這股矛盾中,心驚膽顫、潰不成軍。

當被伏在自己身上的人強勢進入的一剎那,安永覺得自己的靈魂簡直要再次從現在的身體裏抽離,并非出于翻雲覆雨的銷魂,而是這副身體真的在排斥自己的所作所為。心口揪起一陣陣絞痛,胃裏漲滿了惡心欲嘔的感覺,安永只能原地不動,盡力放松全身的肌肉、骨骼乃至意識。

他被強納入對方的節奏裏,被迫接受花樣百出的捉弄,這一場暴虐的性事并不好消受,然而男性不争氣的本能,又讓情潮來得無比洶湧。

一場拉鋸苦戰總算結束後,戰地上一片狼藉。安永頭暈目眩、精疲力竭地仰躺在榻上,這時就聽奕洛瑰在一旁以極舒緩的語調,懶懶開口道:“還以為你有多三貞九烈,早知如此,當初何必咬舌自盡給我看?”

安永此刻正嗡嗡耳鳴,昏沉沉中聽見他這句話,并未多加咀嚼,只把臉朝他偏了一偏,沖着外側無心一瞥。這時他恰好瞄見屏風架的縫隙中閃過一點水光,不免稍加留心又看了一眼,這一看不打緊,安永下一刻便一躍坐起,不顧身下酸痛不适,扯過衣服就要躲開。

他竟從那縫隙中看見了一只人眼!然後一線而下,是爬滿淚痕的腮和嘴角,以及昏暗中模模糊糊的衣飾——屏風後切切實實坐着一個人,目睹了方才自己的醜态!

安永一邊哆哆嗦嗦地将衣服往身上套,一邊青着臉見了鬼似的盯着屏風,讓奕洛瑰不禁放聲大笑:“來人啊,撤了屏風。”

殿外立刻進來四個宦官,垂着頭向奕洛瑰叩拜禮畢,起身合力将沉重的雲母屏風移走。

安永目瞪口呆地望着轉眼間現身在燭光下的人,一時竟忘了繼續穿衣。

這人坐在一張類似折疊椅的漆交椅上,半個身子斜倚着椅背,側過臉直直望着安永。這張椅子是側對着龍榻擺放的,因此可以想見這人的眼睛之前有多麽貼近屏風,完全可以透過縫隙将龍榻上發生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然而他除了流淚,全程竟未發出一點聲響,難道竟是全身癱瘓了嗎?

安永望着那人癱在交椅上沒有一絲氣力的身體,驚惶的眼睛裏不禁浮起一抹同情,這人為什麽要哭?是被剛剛的一幕驚吓了,還是……傷心呢?

這時就聽身旁的奕洛瑰再次哈哈大笑道:“司馬澈,你的那幫太醫果然有些本事,叫他們用針把你紮得又癱又啞,當真一點都不馬虎!崔公子剛剛那麽火熱都沒法激你起來,看來我可以重用他們了!”

說罷他得意洋洋地轉過頭,對上崔永安滿是疑惑的雙眼。這雙眼睛在明黃的燭火中顯得是如此的純善,像一場狩獵中被他射獲的無辜的鹿,令他不禁為自己無匹的箭術洋洋自得,心中湧過一股股邪惡的快意:“真沒想到不堪一擊的中原人,倒挺耐操。”

安永渾身一顫,難以置信地瞪着奕洛瑰,又轉頭看了看癱坐在一旁的男人。只見他此刻已然收住了淚水,一張臉卻越發灰白,被怒恨灼燒的眼珠驟然淬入寒氣中,泛起一片黯淡的死光。

安永看得心驚,這時他的心口忽然又泛起一陣莫名的絞痛——安永忍不住低下頭揪緊衣襟,驀然意識到,自己也許無意中……對這具身體原先的主人犯下了錯事!

“你在愧疚嗎?”奕洛瑰正衣衫不整大咧咧地坐在榻上,這時望着安永興味盎然道,“剛剛你那股熱情呢?跑到哪裏去了?見到老情人就開始心虛,原先你那副臭硬脾氣,只怕也是演給人看的吧?道貌岸然兩面三刀,都是你們中原人愛玩的把戲。”

安永被他這席話說得心冷掉半截,牙關狠狠咬緊,原本泛着微疼的身體氣得發木。

他竟然會一時忘情,掉進了這樣一個可恥的陷阱裏,若不是,若不是……他擡起頭怒瞪着眼前人——若不是他長着這樣一張臉、一張沈洛的臉,自己何至于喪失警惕,如此愚蠢地淪陷。

到底是兩個世界,将過去的情愫代入到這個世界裏來,他怎麽能那麽蠢!

舌頭上的重創讓他無法為自己辯解,也無法斥罵奕洛瑰或者向被傷害的人道歉。安永只能狼狽地撐起無力的四肢挪下龍榻,裹緊身上的單衣,踉踉跄跄地往外走。

奕洛瑰瞥了一眼安永逃入黑暗的背影,只覺得那細條條穿着白衣的身體太孱弱。

不堪一擊的中原人,很容易統治。他的眉頭微微皺起來,嘴角卻不屑地笑了。

接下來他不再惦記崔永安,而是掉臉直視癱在胡床上的司馬澈,沖殿外喊了一聲:“叫那些太醫們都給我過來!”

守在殿外待命的宦官們一刻也不敢耽擱,飛快請來了少府太醫令。太醫令姓劉,是個年逾花甲的老人,進殿後見到這新舊二主,一張臉已是如喪考妣地白了,只知道伏在地上叩頭不疊。

“你,讓他複原。”奕洛瑰下巴一比,示意太醫令為他辦事。

劉太醫唯唯領命,擡頭看見司馬澈,蒼白的胡須就止不住地震顫,一雙老眼險些掉下淚來。他慌急慌忙地膝行到司馬澈跟前,從藥丞手中接過醫箱打開,取藥巾熨了他的耳後和四肢,徐徐為他施針。

不消一會兒,司馬澈的喉頭便開始上下吞咽,在喝了兩口藥丞奉上的茶水後,他咳了幾聲,跟着胸口遽然一震,竟從喉中嘔出一口血來。

劉太醫見狀大駭,慌忙伸手替司馬澈把脈,在确認舊主無恙之後,才驚覺自己在新皇帝面前失态,吓得他趕忙縮回雙手,一張臉上面無人色。

奕洛瑰卻不屑與小小一個太醫計較,他笑着玩味司馬澈前襟上的鮮血,嘴裏譏嘲道:“氣吐血了?”

司馬澈喘了兩口氣,額上浮起一層薄薄的冷汗,卻虛弱地彎了彎唇角:“不敢,陛下威加海內,有什麽事能讓罪臣生氣呢?”

“我幹了你的心頭肉,這還不夠麽?”奕洛瑰冷笑了一聲,炯炯雙目盯着司馬澈蒼白的臉,“名滿新豐的永安公子,心高氣傲的官家禁脔,幹起來也不過如此。剛剛你都看見了吧?”

“看見又如何?”司馬澈輕咳了兩聲,再次看向奕洛瑰的雙眼中,閃動着一絲憐憫,“他依舊是他,沒有變過。”

“沒有變過?”司馬澈挑釁的眼神令奕洛瑰由衷不快,于是他挑挑唇角譏嘲道,“我倒覺得他,與之前判若兩人呢。”

司馬澈淡然一笑,毫不理會奕洛瑰語調中的冷嘲熱諷,徑自道:“陛下定然不知,今日殿中用的香餅,摻了麝香和丁香二味,此物最能催情,尤其是重傷未愈氣血虛弱的人,被這濃烈的香氣熏着,很容易受蠱惑。”

他的話令奕洛瑰皺起眉,思索了片刻後,才将目光掉向殿中吞吐着煙氣的博山爐,冷聲道:“照你的意思,崔永安只是受了香氣的蠱惑,才會在床笫間失去理智,屈從于我?”

司馬澈凝視着奕洛瑰,看着他鐵青的臉色回答:“這只是罪臣妄言,信不信全由陛下,畢竟我們中原人的玩意,陛下是最瞧不上的。”

奕洛瑰聽了他的話後沉默了半晌,猛然從頭發中拔下一根牙簪紮入司馬澈的嘴角,看着他腮上血流如注:“知道我瞧不上,就管住你的嘴。”

情勢的急轉,讓殿內的太醫和宦官紛紛跪在地上叩頭。奕洛瑰不認為自己需要在乎一個亡國之君的死活,可他也不想在此刻斷送了這人的性命。畢竟自己需要這個國家的土地和財富,要掌控全局,就一步也不能踏錯。

因此當他的武士蜂擁進內殿簇擁在他身旁的時候,奕洛瑰只是用腳踢了踢跪在地上的太醫,丢了一句:“治好他。”

這一場近乎荒誕的鬧劇,只是中原貴族和入主中原的蠻夷尖銳矛盾的一斑,是由一批殉國的老臣引發,并由反抗羞辱咬舌自盡的永安公子推向了頂點。可惜安永這個時候還不能知道,他所擁有的身體——那位過去與皇帝司馬澈有着深情厚誼、名動京城的貴公子,一舉一動都能牽起輿論的狂潮,以致于剛剛完成侵略的蠻族皇帝都為了一挫中原士林的銳氣,有心将他折辱。

也因此,他才會在穿越之後的第一天,就被卷入了這場紛争,并為此吃足了苦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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