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沉酣
奕洛瑰的邀約讓安永心中一沉,臉上微紅的酒色也在瞬間褪去,目光躲閃着,難掩緊張不安。奕洛瑰哪有閑心去關照他的情緒,徑自邁開步子走在前頭,命安永随後跟上。
安永抿唇看着奕洛瑰的背影,無可奈何,只好趿鞋走出大殿,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
這一去倒在安永意料之外,奕洛瑰并未往後宮走,而是一路上了宮牆城樓。此時本該朝霞滿天,卻因為大雨,東方只蒙蒙透着一點亮。奕洛瑰遣散了戍衛,與安永冒着雨在城樓上散步,俯瞰着新豐城中鱗次栉比的屋宇,倒好似悠悠天地之間只有他君臣二人,在此坐擁河山聽雨聲。
“可知道我為什麽帶你來這裏?”沉吟許久之後,奕洛瑰扶着女牆回過頭,這才發現安永早已渾身濕透,巧手梳成的鬓發全濕漉漉地耷拉在臉上,好似剛從水裏撈出一般。
還有那同樣帶着迷惑又無辜的眼神,勾起了心頭某些绮麗的回憶,讓情欲瞬間又勃然擡起頭。
“唉,你這模樣……如何能有人與你正經共事?”奕洛瑰不禁拽過安永,伸手替他抹去臉上雨水,又扳住他下巴,兩人就着雨水唇舌交纏,深吻了許久,氣氛卻是越吻越淡,讓人興味索然。
“看來你還是學不乖。”奕洛瑰放開安永,很是不滿意地斜睨着眼前人木然的臉龐,伸手探入他衣中摸索。胡服下擺的開衩這時大行方便,由着奕洛瑰冰涼的手掌長驅直入,摸得安永忍不住連連驚喘。
“我給你的玉勢呢?”奕洛瑰摸索了半天忽然擡起頭,虎着眼問安永。
“丢了。”安永這時仰着頭靠在女牆上,氣若游絲地回答。
他坦然的回答惹惱了奕洛瑰,使他不悅地冷哼:“你膽子倒不小!”
安永聞言微微擡起頭來,在雨中饧眼朦胧地望着奕洛瑰,語氣竟半帶戲谑:“陛下稀罕這個?”
奕洛瑰冷笑:“是不稀罕,你再丢我再換,只是每一次尺寸都要大些,我怕你消受不了。”
“陛下多慮了,不過……”安永滿臉雨水地笑了笑,豔色如蓮花倏然出水,亂人心魄,“臣只怕長此以往,就只惦記着玉勢了。”
奕洛瑰一怔,旋即聽出他言下之意,揚眉笑道:“看來是我小觑了你,放心吧,我豈會輸給一根死物?”
說罷他拔去安永發間簪纓,讓他一頭烏發洩在兩肩,肩頭衣袖卻随着解剝滑落到臂彎,露出玉一樣冰涼的大片肌膚。六月末的大雨打在身上,不算太涼,淋得久了反倒有種滌蕩靈魂的錯覺,使人不知宇宙洪荒、身在何處。
安永就這樣攤開四肢任奕洛瑰予取予求,直到奕洛瑰扳過他的身子,将他的一條腿擡起邁出女牆垛口,他才清醒過來驚叫了一聲:“哎,我的鞋!”
“怕什麽,不過是一只鞋。”奕洛瑰看着安永狼狽又慌張的模樣,不禁笑道。
安永忍不住別過臉,無可奈何地瞪了奕洛瑰一眼——他當然不是吝惜一只鞋,只是足下所穿的是崔府之物,有崔氏徽記又鑲着雲母松石,誰能不識這鞋的主人?被人撿着了,十有八九仍會送還崔府,到時又是一番口舌。
奕洛瑰沒空理會安永百轉千回的心思,只緊緊摟着他,順着這個姿勢将他釘上城頭。這時宮中遠遠敲響了幾聲晨鼓,之後一呼百應,震天的晨鼓聲響徹雲空,喚醒了睡夢中的新豐城。奕洛瑰亦跟随着鼓聲調整節奏,伴着那晨鼓三千,用腰一點點撞散安永的三魂七魄、四肢百骸……理智在這一刻到底屈從于感官,安永整個人蟬附在女牆上,十指緊緊摳進硬實的夯土,雙眼緊閉着,呻吟聲斷斷續續地從唇間逸出。
這時身後的人卻忽然停下動作,附在他耳邊低聲喘息着開口:“你睜開眼,看一看……”
“嗯……”安永不耐煩地哼了一聲,卻蹙緊雙眉把眼睛閉得更緊,惱他不肯幹幹脆脆,“看什麽……快些……”
奕洛瑰卻仍然不肯合作,執拗地按住他不安的扭動,低聲催促道:“快,把眼睛睜開。”
安永這才勉強找回一絲理智,撐開眼皮往城下瞄了一眼,立刻又無力地将臉枕在女牆上,喃喃道:“看過了。”
“可看到什麽了?”身後人得寸進尺,不依不饒地追問。
安永再好的脾氣這時也終于開始冒火,使勁掙紮着要扭過身子,咬牙一字一頓地怒道:“如果陛下想說話,就放微臣起身,有話好好說。”
奕洛瑰忍不住哈哈大笑,就勢幫他翻過身面對着自己,身下卻不放松:“偏不,我就愛這樣說。”
安永經不住他軟磨硬泡,一下子又丢盔棄甲,仰躺在女牆上随他發瘋。好一輪激烈的攻伐後,就聽奕洛瑰放緩了節奏,輕聲慢語道:“崔永安,你看晨鼓過後,百姓們都上街了。”
身下的人閉目不語,好似沒聽見他的話,然而交合處忽然加劇的緊絞和火熱,卻洩露了聽者真正的心思。奕洛瑰被這熾烈的快感纏得長嘆了一口氣,才又穩住心神,低聲對安永道:“你看這連月的雨,地上積水卻不多,百姓仍能安居樂業……原本我恨你在城中拓寬水道,才放走了司馬澈一黨,誰料如今又是這水道……維護了整座新豐城。”
聽見奕洛瑰如此感嘆,這時候安永總算是睜開雙眼,用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看着奕洛瑰,也不獨占功勞:“完善了設施,當然就可以抵禦天災,沒什麽好奇怪的。說來微臣還要感謝陛下,沒有因為變亂而終止工程,所以眼下這份福祉,完全是仰賴陛下的仁德。”
奕洛瑰聽了安永的話,嘴角挑起一絲古怪的笑意:“你這番話,是在奉承我嗎?”
安永翻眼望天,沒回答是或不是,而是自顧自說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臣子獻計獻策,拿主意的卻只有陛下一人而已。所以仰賴陛下之說,并不是奉承。”
奕洛瑰沉默了片刻,才道:“的确不算奉承——你這話一點都不好聽。”
安永忍不住笑了,随後氣喘籲籲地陪着奕洛瑰沖刺到巅峰,再筋骨酥軟地仰躺在雨中,幾乎化作一灘水。這時候奕洛瑰也從激情中緩過神來,于是懶洋洋地抽開身子,問安永道:“你知不知道……我們柔然人為什麽要離開大漠,花上幾代人的時間和性命,來征服中原?”
“為什麽?”安永頭暈腦脹地低聲問,想了一想又道,“我猜無非是為利益吧?天下紛争,都是為利而起,何況中原又富饒。”
“不,是因為疲倦——厭倦了逐水草而居,眼看着河床一點點幹涸,河道離城邦越來越遠……”奕洛瑰喃喃道,“崔永安,你有能力駕馭河流,将泛濫的水從新豐排走,是不是也能讓水重新流進幹涸的盛樂?”
安永此時人已清醒,黑白分明的眼珠看着奕洛瑰,盡量保守地回答:“這要經過實地勘察,才能答複陛下。盛樂城外有河流嗎?”
這時奕洛瑰半擡起頭,看着滂沱的雨水在安永的胸骨之間彙成一涓細流,不禁忘情地喃喃道:“有……”
“那麽……因地制宜,大概不難。”安永喘了一口氣,從奕洛瑰懷中掙脫,起身收拾好衣裳,将濕透的長發胡亂绾起。
奕洛瑰看着安永笨手笨腳,不由嗤笑了一聲,拽過他幫他重整發髻:“你瞧你這樣子,有什麽資格笑我們被發左衽?雖然還蠻好看……”
奕洛瑰後半句贊語太過親昵,讓安永微微蹙眉,一等他放手便立刻退後了幾步,低着頭等候發落。奕洛瑰冷眼看着安永又恢複常态,頗有些不快地嘲諷道:“既已屈服,何必又故作姿态。”
安永被奕洛瑰譏刺,先是愣了一愣,繼而才搖頭:“陛下,微臣并非故作姿态。屈服是真,心有不甘也是真。不作谄媚之色,是因為這具崔家人的皮囊裏,還有靈魂。”
奕洛瑰聞言挑唇一笑,笑過才驚覺這一笑的後味如此苦澀,竟使自己張嘴挢舌,口不能言。他只能揮揮衣袖示意安永離開,偏又在看見他赤着一只腳時,終于讓這苦味紮進心裏,泛起微微的疼痛。
他立刻拂袖大步流星地離開,冷着臉一路回到承香殿時,卻發現哥哥尉遲賀麟一直都在殿中等候自己。
“哥哥?你怎麽來了?”奕洛瑰用柔然語納悶地問,有些煩躁地扯開衣襟,将濕衣一件件脫去。
“你上哪兒去了?”尉遲賀麟面帶怒容,碧綠的雙眸緊盯着奕洛瑰,不悅道,“我在這兒等了你許久。”
“沒去哪兒,随便走走,醒了醒酒。”奕洛瑰說罷伸了個懶腰,又松了松筋骨,當着哥哥的面大咧咧地走進殿後浴室,全身赤裸地跳進浴池。
“你別打馬虎眼,”尉遲賀麟跟在他身後走進浴室,冷眼看着泡在池中發懶的弟弟,皺着眉責備,“你怎麽又把那個人弄到身邊?別忘了我已經提醒過你。”
奕洛瑰滿不在乎地笑了笑,幾下游到哥哥腳邊,仰着頭對他解釋:“我只是要馴服他。這和馴服一條狗,一只鷹,或者一匹馬,沒有什麽分別。你就別擔心了……”
“馴服烈馬或鷹犬,為的是騎獵所用,你要馴服他一個人,又是為了什麽?”賀麟緊盯着奕洛瑰,不容他如此敷衍自己,“都到了這個時候,你還要說對他沒有私心嗎?”
尉遲賀麟的質問讓奕洛瑰一時語塞,沉默了半天竟尋不到答案,只能悶悶背過身去,避開了哥哥的目光。賀麟望着弟弟倔強的背影,兩眼中盡是傷心之色:“弟弟,你可知道,身為祭司最不幸的是什麽嗎?”
奕洛瑰聞言雙眸一黯,悶聲問:“是什麽?”
“是明明知道你的前方有泥沼,卻只能看着你一步步地走進去。”
這時奕洛瑰回過頭來,有些無奈地撫摸着賀麟的腳背,低頭吻了吻:“哥哥,你之所以會傷心,是因為能預知我的命運——可所謂命運,不正是明明知道前方有泥沼,卻只能一意孤行地走下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