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要飯

數日之後,奕洛瑰命中書省拟诏,欲尊柔然薩滿教為國教,同時廢滅佛道二教,勒令僧道還俗,并收回寺院土地。篤信天師道的中書舍人恰好是崔永安的族弟,于是夤夜趕到崔府,冒險将這個消息透露給了安永。

安永得到消息之後,立刻讓冬奴為自己準備朝服,玉幺橫躺在一旁的簟席上閑看,抖着腿對安永道:“我勸你別出這個頭,凡事一牽扯上宗教,全都麻煩的很,何況你這個人從裏到外都不是當官的料,攪這趟混水幹嘛?”

“這是法難,我不可能袖手旁觀。”安永穿好熨紋筆直的朝服,系上缙紳後臉色蒼白地喘了口氣。

玉幺在一旁很是欣賞地贊嘆:“啧啧,這腰線勒得真好看!做你的姬妾我好光榮啊!”

安永橫了她一眼,皺眉攆她:“回去吧,還有一個時辰我就要上朝了,你何必留在這裏熬夜。”

“我就這生物鐘。”玉幺大咧咧地往外蹦怪詞,冬奴聽了一直以為這些詞是波斯語。

安永奈何不了玉幺,索性就随她去。在喝茶等候上朝的工夫,就見玉幺又叼着茶碗滿席打滾,捶地恨道:“唉,這鐘點……要是有咖啡就帶勁了!”

這一次安永難得沒反駁她,低低“嗯”了一聲。

這一“嗯”就讓玉幺得了勢,一發不可收拾地嚷嚷起來:“啊啊啊!老子要吃辣椒!喝咖啡!抽香煙!泡夜店!聽搖滾!打游戲!”

安永不理會她,依舊很淡定地喝茶,直到玉幺毒瘾發作完畢,淚汪汪地癱在地上望着他:“喂,你平時都不想這些東西的嗎?”

“想啊……”安永望着天嘆了口氣。

“那我喊的時候你怎麽都不應兩聲?”玉幺憤憤不平。

“哦,聽你喊喊就足夠了。”安永一臉舒泰地放下茶碗,起身出門準備上朝。

玉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悠然離開,氣得牙癢癢。

早朝後安永沒有前往工部,而是守在聽政殿外求見天子。奕洛瑰很意外崔永安會主動找上自己,當即宣他進殿,卻不料他拐彎抹角半天,談的竟是尊佛重道雲雲。奕洛瑰醒悟後頓時大怒,盯着安永看了許久,才按捺住火氣冷冷道:“是誰對你洩露了省中機密,這一次我不過問,你下去吧,這件事我就當作沒發生過。”

“陛下,”安永跪在席上望着奕洛瑰,被人戳穿的心慌讓他一時急得口不擇言,“難道一個泱泱大國,連讓臣民自由選擇信仰的氣度都沒有嗎?”

這一句話不啻火上澆油,奕洛瑰聽了更加惱怒道:“你這是在說我沒有氣度嗎?”

“微臣不敢,”安永立刻惶恐地否認,卻只能一臉無措地讷讷道,“微臣只是不明白……陛下為何突然下這道诏命,千秋節那天浮圖寺進獻佛經的時候,陛下明明還是很歡喜的。”

奕洛瑰一聽他如此說,不由冷笑道:“我就是看了那《四十二章經》才這麽決定的,什麽經文竟然教人放下愛欲做無情之人,不信也罷。”

安永吃驚地睜大雙眼,望着奕洛瑰道:“陛下,佛家教人慈悲為懷,怎會教人無情?”

“是嗎?”這時奕洛瑰卻盯着安永,用一種低沉暗啞的、只有安永才聽得懂的音色緩緩道,“論起無情……你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我……”安永啞然,迎着奕洛瑰鋒芒逼人的目光,臉色越來越蒼白。

“還有……你現在又憑什麽要求我對你讓步呢?”奕洛瑰俯下身子迫近他,語氣中不帶嘲諷,卻分外犀利刺骨,“你不是只想做勤勤懇懇為民請命的臣子嗎?那現在的你,又算是在做什麽?”

安永被奕洛瑰逼得上身後仰,禁不住将手撐在席上,惶惶睜大的眼眸清澈地倒映出奕洛瑰的雙目。

“佛家的六度法門,你掌握了多少?”這時奕洛瑰伸手觸碰着安永的眉尖,時隔經年的肌膚相親,喚起他壓抑了許久的渴望,“你現在是不是在想——如果我拿這件事來逼你,你也不得不就範?因為我是惡鬼,而你總是能心如止水,所以倒不如以忍辱來救度衆生,為普天下的僧道布施無畏?”

“不……”安永被奕洛瑰的話震驚得有片刻失神,于是就在那一瞬間,雙唇已被奕洛瑰狠狠地堵住。

這一吻像施虐、像洩恨,奕洛瑰只覺得自己的唇舌不斷輾轉勾挑着,強迫眼前人與他同嘗這三年來的相思。這樣近到令人窒息的距離,面對面的兩個人卻始終睜着雙眼,目光像千絲萬縷的細線交纏在一起,一個癡、一個懼,甚至睫毛掃過睫毛時牽動了心頭最本能的戰栗,都無法讓二人緊貼的雙唇分開一絲間隙。

這一刻奕洛瑰覺得自己的心被一剖為二,輕的一半化作一片雲雨,重的一半沉作一潭深池,瀝瀝落在池中,化開的明明應該是苦,為什麽偏偏卻又覺得這樣醇?就仿佛時間在他心中一直醞釀着什麽,到了這一刻,終于微微轉向成熟。

于是他終究還是放開了懷中的人,喘着氣讓熾熱的目光逐漸變冷,将拒絕的話毫不留情地說出口:“崔永安,不論我有沒有猜中你的心思,這一次我都不會為你改變主意,你還是趕緊退下吧。”

。。。。。。。

玉幺坐在堂前晃着雙腿,看見冬奴将臉色蒼白的安永扶下羊車時,不禁噗嗤一聲笑道:“一看你這樣子,就知道事沒成。”

安永手中拿着奕洛瑰已經轉賜給他的《四十二章經》,也不理會玉幺的調侃,徑自一言不發地登堂入室。玉幺見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像是真被傷得狠了,不禁收斂起嬉皮笑臉,跟着他一路走進內室。

“喂,你這是怎麽了?”玉幺皺着眉斜睨安永,忽然腦中一閃,很猥瑣地問道,“是不是你去跟那個皇帝請願,結果羊入虎口,又被吃幹抹淨了?”

安永渾身一顫,這時眼中露出一抹哀色,望着玉幺搖了搖頭:“你說的沒錯……我果然從裏到外,都不是當官的材料……”

玉幺聽着安永有氣無力的說話聲,卻撐不住噗嗤一聲又笑了,用力向他肩頭拍了一巴掌,樂呵呵道:“得了吧,你這人啊就是個專業傻,老子過去見的官多了,沒一個是你這個味兒的。你當權謀是要飯呢,還想直接伸手去要,你這廢柴,不會連學生會都沒進過吧?”

安永垂頭喪氣地默認。

“靠!竟然又讓我猜中了!”玉幺哀嘆。

“你以為我樂意做官?我連學生會都不想進,怎麽會想到有一天要在官場裏混,”安永憤然反駁,一張臉此刻越發慘白,“你說的沒錯,我一直都把事情想得像要飯一樣簡單——讀書時向書本要飯,工作時向專業要飯,煩惱時向信仰要飯,所以覺得道義不公的時候,就去向權力要飯。是我太傻,以為這一次還是和過去一樣,用毅力和誠意就可以作交換,結果卻是自取其辱。”

說罷安永痛苦地閉上眼睛,将牙齒咬得死緊——直到現在,唇舌間似乎還殘留着奕洛瑰帶給自己的侵略感,時刻提醒着他,自己有多可笑和淺陋。他竟然真的在奕洛瑰吻自己的時候,又情不自禁産生了示弱妥協的想法!過去他一直認為自己是在委曲求全,找出種種正義的理由為自己開釋,可是奕洛瑰分明看穿了他的軟弱——他不過就是個因為無能只好自欺欺人的笨蛋罷了!

只有軟弱無能又愛自欺欺人的笨蛋,才會把打落牙齒和血吞當作修身忍性!

就在安永陷入無比自厭的情緒中時,一直旁觀的玉幺這時卻推了推他,在他耳邊喊道:“喂,你又沒少塊肉,有什麽好糾結的?有這功夫不如想想怎麽挽救你那心愛的浮圖寺啊!”

安永一怔,終于睜開眼擡起頭,直直望着玉幺:“你說什麽……”

“唉唉唉真是急死老子了,”玉幺憤然坐到安永身邊,狠狠一拍大腿,疊聲道,“等這次的事一過,你還是趕緊修渠治水去吧,免得有一天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老子現在給你出個主意你聽好了,要想成功,就照老子說的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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