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相思

相思(上)

撒加離去的時候,落淚的人不止沙加一個。

看着他在女神懷中咽下最後一口氣,他只能站在一邊看着,默默地看着。他不能上去打斷那“感人”的女神原諒背叛自己的人的那一幕。溫熱的液體滑過他的臉,被風一吹,變得冰冷,不再帶有絲毫人類的溫度。忽然間他聽到穆在說話,在說什麽他完全沒有聽進去,只是他看到了,紫色的長發掩映下蒼白的臉孔上有兩行晶瑩的淚。

在女神在黃金聖鬥士們在所有的人離去之後,他走到他身邊,彎下身子,抱起了那已經冰冷僵硬的軀體。失去了生命的人體是很沉重的,可他卻覺得很輕很輕,因為那個身體中已經沒有了最重要的東西。

安詳、平靜、帶着淡淡微笑的表情、緊閉的海藍色的眼睛。他再也無法看到那種獨特深邃的美麗顏色了,再也無法看到那總是凝聚在眼底的淡淡的憂郁了。那雙眼睛不會再為他張開,那張清秀的臉孔也不會再向他微笑;他再也不能聽到他充滿磁性的低沉嗓音,再也無法感受到冬夜裏他真實的體溫。

再也……無法回到以前的日子了……

從來不知道失去一個人居然是這麽地痛苦!痛苦地整個人都象是要裂開了,想抓住什麽東西,伸出手去,卻又什麽都抓不住。仿佛一下子被獨自留在宇宙盡頭似的黑暗鋪天蓋地無邊無際,壓得他窒息。

過度的悲痛之下是出奇的平靜。

當天晚上,整個聖域的氣氛都不是很好。女神固然是得到了順理成章的勝利,也付出了不小的代價。她忙着救治她忠勇的青銅戰士們,随着前來接應的直升機一起飛回日本了。她和這些黃金聖鬥士之間還并不那麽習慣彼此,所以這決定挺英明的。

他一個人坐在處女宮滿滿的黑暗中,腦子裏一片空白。

風從宮門外吹進來,深秋的風,挺冷的。

天氣真好,星星很明亮,雖然它們所守護的人也許已經長眠在冥王的懷抱中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已經是深夜了。一個修長的身影出現在面前,靜靜的。淺紫色的長發在夜風裏飄散,很漂亮。

他知道他在看自己,他也在看他。兩個人很久沒有開口,風沉默地在他們之間流動。

你還是點燈會比較好。穆的聲音很平靜。

他沒有回答。

沙加,說點什麽吧。

你放心,殉情不适合我。

穆走到他近前。

你應該去天蠍宮,米羅的悲傷連月亮女神都不忍再看下去了。

能哭出來,是好事。

那你呢?他忽然瞪着他,瞪着那張平靜的漂亮的臉。你為什麽流淚?你同情他嗎?看着他這樣死去你同情他嗎!

沙加!穆按住了他的肩膀。

眼睛一陣刺痛,又是溫濕的感覺在臉上滑動。

穆俯身輕輕抱住了他,把他的頭擱在他自己的肩上。

說我不曾恨過他,那是騙人的。他殺了我師父,我本來應該親手報仇的。可是十三年前我沒有選擇這樣做。我說過,我的愛與恨已經留在了帕米爾。我不恨他,也不會同情他。我想我也許是認同他的吧,認同他那種勇氣和魄力,羨慕他……可以做到我和師父做不到的事……

撒加,很象是帕米爾高原上的一種鷹,用自己的翅膀去沖擊蒼空,用自己的生命去賭注命運!即使……注定失敗……

穆的聲音很輕很溫和,在沙加心裏輕輕留下陣陣漣漪,像是春天的山泉破開悲傷的寒冬之上那層堅冰,讓心底的眼淚默默傾瀉。聖潔廣闊的雪域高原,也許真的可以化解人心中最深沉的愛與恨吧。

兩天後,穆主持了所有戰死的黃金聖鬥士的葬禮。沙加拒絕了任何人的幫忙,一個人為撒加的遺體做了全部的準備工作。

那情形讓所有的人想起來都毛骨悚然。

一向沉默寡言的處女座的沙加,那一整天都沒有說過一句話。他用清水細心地擦拭掉撒加身上的血跡,替他洗臉,耐心地将他青藍色的長發整理得光潔整齊一絲不亂,再用裹屍布仔細地将屍體裹好。他幹地既耐心又仔細,絲毫不理會周遭的情況,就象是完全沉浸在了只有兩個人的世界中,平靜地可怕。

別這樣,沙加。米羅受不了了。

他充耳不聞。

別這樣!你不要再這樣了!

他仍然只管做自己的事。

求求你,別這樣,沙加……

米羅終于崩潰似地跪倒在地,藍色的長發完全遮住了他的臉孔,只有肩膀在劇烈地抽動。所有的人都知道為什麽。米羅和沙加一樣,失去的不僅僅是同伴。只不過,沙加的悲傷是內斂的,米羅是外放的。

那是沙加第一次看到米羅哭成這樣。那個總是爽朗地笑着爽朗地面對一切仿佛地中海的陽光一樣燦爛的青年,第一次在別人面前,哭得那樣毫無形象肝腸寸斷。

沙加輕輕地閉上了眼睛。

處女星座的黃金聖鬥士沙加,從葬禮的那一天過後,就再也沒有睜開過他那雙湖藍色的眼睛。

從前在印度,他閉上眼睛,是不忍見天下蒼生的苦難。如今,他不想見到沒有了所愛之後蒼涼的世界。

聖域的人們,此後每每在清晨在黃昏,看到那個淺金色的身影穿行在伯羅奔尼撒半島的每一座山峰上,不徐不急,平靜而行。只是仿佛在尋找,尋找着什麽再也找不到的東西。

他總覺得自己一下子就變得不再完整了。有什麽東西失去了,非常重要的身體的一半靈魂的一半,遺失在荒漠的世界中,讓他感到孤寂感到失落。他需要找回來。

所以他尋找着,即使心裏明明知道自己失去的是在這個世上無論如何也找不到的了。可是什麽也不做的話,只會讓心裏的空洞越來越大。

夜闌人靜時他總是會對着處女宮的長夜失眠。這宮裏的每一寸空間都仿佛還留着他的氣息留着他的溫度留着他的聲音,讓他對着任何一塊磚石任何一件物品都能夠清清楚楚地回想起他的影子,即使閉着眼睛還是那麽清晰那麽鮮明那麽歷歷在目。他微笑,他憂郁,他感傷,在他身邊的自己也在微笑,也在思索,也在嘆息。那個影象中的他和他都是幸福的。無論是十幾年前,還是幾天之前,他們都是幸福的。都是。

這種時候他就會對着雙子宮的方向或者教皇廳的方向發呆。心裏也許隐隐期盼着那個高大挺拔的身影就會在夜幕中突然出現了,像以前一樣把他緊緊摟在懷裏。可又總是會自己戳破這個幻想,告訴自己那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夢。

有一次,他終于走到了雙子宮。

他慢慢地度進去,聽着自己的腳步聲回蕩在空洞寂靜的廣大宮殿中,格外響亮。

當他在黑暗中看到那件熟悉的聖衣閃着冰冷的金色光輝時,他撫摩着,止不住淚流滿面。

然後白天,那個身影就靜靜地坐在自己的宮殿中,不說什麽,也不做什麽。有事的時候他一樣會參加,該做什麽他一樣會做。他只是比從前更加沉默更加孤獨,更加出世地仿若虛幻的沙羅雙樹的鮮花。

而且,再也沒有人見過他笑。

他從來不刻意地和女神有什麽接觸。反正她需要他的時候自然不會客氣,他等着就可以了。不久,女神和海皇開戰了。

那些日子一直在下雨,很大的雨,以一種要把世界淹沒的氣勢傾瀉而下。他用閉着的眼睛仰望灰暗的天空,勝與負的結局對他而言無關緊要,只是神的戰争,受牽連的終究還是人類。

真是偉大的女神,為了全世界甘願犧牲自己一個人!人類敬神果然是有回報的。只不過,這場戰争卻也是由神引起的!

他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加隆。

他笑了。在心裏淺笑。

他記得很久以前他對自己說過,他有一個雙胞胎的弟弟,和他一樣的容貌,和他一樣的力量,和他一樣的叛逆。真是一對反抗神的兄弟,天生流着不敬神的血液的壞小孩!

他忽然喜歡上了這個未曾謀面的人。

只不過,是一樣的結局。

送走了最後一滴雨,再度感受到陽光的刺痛的時候,他忽然醒悟,該來的日子不遠了。

該是可以見到他的時候了吧?

相思(下)

“進入此門者,要放棄一切希望。”

睜開眼睛的撒加首先看到的是地獄門上的這句話。他冷冷地笑着,大步走了進去。

在地域裏掌管一切的,也還是神,大神宙斯的哥哥,冥府之王哈迪斯。

當過聖鬥士的人也許都不會再對神有什麽眷戀,因為他們太過接近神了。神是需要距離才能保持住足夠的威嚴的,他們自己也知道。所以死去的聖鬥士來到冥府,往往是和其他的死人分開的,他們缺乏對冥王虔誠的服從。

門的另一邊,修羅、卡妙和阿布羅迪正在等他。迪馬斯走的路不一樣。他們三個看到他出現并沒有感到意外,似乎這是很順理成章的事。他點了點頭,和他們一起走進那個真正的地獄。

地獄是叛逆者最好的歸宿。

撒加,你為什麽要自己死?阿布羅迪的笑容又象是薔薇花一樣嬌媚了,妖豔地綻放在黝黑的地獄。

你去問卡妙吧。

卡妙的臉色變了變,用一向的冷漠擋住了阿布羅迪的好奇。

即使知道米羅會很傷心,卡妙還是選擇了自己想要選擇的路。就象是他自己,縱然千般不舍萬般不願,還是自己踏上了這條路,再一次把心裏最深的眷戀留在了鴻溝的另一邊。

真蠢!他真是個白癡、蠢才和傻瓜!

他會好好活下去吧?會不會傷心會不會難過?會不會再一次變得孤獨寂寞?似乎是顯而易見的答案啊……選擇了自尊而放棄了幸福,這樣的自己,說蠢的話也真的是很蠢!

只是,他實在不想看着那個小女孩施恩一般的臉孔每天活下去,那會讓他受不了!他只希望他能夠了解這一點。

他忽然發現只要一想到他,他的手就會止不住地發抖,就像他的心一樣抖得厲害。所以他只好強迫自己不去想他。

走不多久他們來到忘川的河邊,像海一般的大河橫亘眼前,看不到首尾也看不到對岸。河裏的水一片混沌,有一種壓抑的感覺。

他不喜歡那水。水的顏色應該是藍色的,那是天空溶進去的顏色,可以讓他想起那雙湖藍色的美麗眼睛的顏色。而忘川河的水,和他的眼睛一點都不像。

真不愧是地獄,到處都是黑沉沉的顏色,死氣沉沉而又陰森可怖。亡者們凄厲的悲鳴從四面八方傳來,如同瘴氣一般的氣息彌漫在每一寸空間。冥王在地下建立了他的死者王國,并且樹立起自己絕對的權威。神果然都是同一路角色!

獄卒領着他們四個人,來到了第一獄的法庭。高高的法庭上坐着所謂的法官,冥鬥士路拿。

雙子座的黃金聖鬥士撒加,那個年輕的冥鬥士用清脆的嗓音讀着厚厚的審判書上古老的文字,你的罪很重!你殺死了很多人——許多聖鬥士、雜兵和平民——為了鞏固自己的權力;你還陰謀篡奪了聖域教皇的位子,并且暗中進行了奪取世界的陰謀;你不敬神,而且,你還犯有□□的大罪,與同是黃金聖鬥士的處女座、雙魚座多次交合,你承認嗎?

那個年輕的孩子說得義正詞嚴,仿佛自己握着的是這世上絕對的正義、進行的是無可辯駁的公理的審判。撒加不禁大笑出聲。

你、你笑什麽!不許藐視法庭!年輕的冥鬥士開始慌亂起來。

你也不過是神的奴仆。他說,直盯着對方的眼睛看。

你只要認罪!

他馬上回答,我認。

冥鬥士被他的态度弄得愣住了。他從來也沒有遇到過這麽幹脆承認自己罪狀的人。而且态度還如此從容如此鎮定,就像是犯罪的人不是他而是他這個法官似的。他低着頭不敢再看那雙充滿傲氣的眼睛,一口氣讀出判決,趕忙叫過下一個人來。

撒加對判決的結果冷笑。

排着隊渡過忘川、走過場一樣來到法庭、聽着早已決定好的宣判、再被分到各個地方去,無聊的規矩!冥王做事真是簡潔!

罪與罰,不過是神的喜好神的判斷,認與不認,反正是結果一樣。神的興趣,只在于看着人類按照自己定下的規矩生活,甚至于,只是喜歡看着人類痛苦掙紮在塵世吧?

想改變,為什麽那麽難?

因為神不想放開控制着人類的線。

撒加轉身走出法庭。他沒有看到那個年輕的冥鬥士在他轉身後忍不住偷眼看他。

冥鬥士路拿,在冥王與智慧女神的戰争中死于雙子座撒加的弟弟加隆的幻胧魔皇拳下。

穿過風谷的時候,撒加聽到了隐隐約約的琴聲。起初他以為是自己的幻覺,結果修羅他們也都說聽到了,而且是很美麗很動聽的琴聲,地獄中不可能存在的屬于陽光下的世界的琴聲。那琴聲缥缥缈缈的,每一個音符都精致動人到嘆為觀止的程度,每一個旋律都好似遠古時流傳下來的神的音韻,随着風的聲音一起進入靈魂的深處,連死人的心弦都可以撥動。

他又想起他了。

那是一種情歌,只有歷經了最深刻最難忘的感情的人才彈奏得出,只有同樣在心裏有着刻骨銘心永世難忘的影子的人才感受得到。那琴聲讓他想起了仿佛久違的陽光、鮮花、青草、大海、和微風,以及這一切之中那個淺金色的影子。

想起了處女宮裏昏黃的燈光下每一個相伴的夜晚。

想起了十二年相思長夜中凝固下來的至深的思念和感情。

想起了擁他在懷每一寸肌膚的記憶。

想起了他想他的每一種感覺。

想起了他的孤獨、他的寂寞、他的微笑、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

想起了他說過的每一句話、做過的每一件事。

想起了最後看到的他的眼淚……

他側頭,看到了卡妙在流淚。

有這種連神都能打動的琴聲的,天地間只有一個人。撒加想起來了,那是天琴星座的白銀聖鬥士奧路菲。以前他聽過他彈琴,他的曲子可以奔放可以熱烈可以哀傷,但最适合的,還是溫柔,因為琴師心中有愛所以對萬物都似水地溫柔。

奧路菲曾經是個幸福的人,非常地幸福。為了找回被冥王召喚的妻子尤莉迪絲,他身為聖鬥士卻走進了冥府,用天琴座白銀聖衣上的豎琴打動了冥後貝瑟芬妮的心。然而,神還是沒有讓他幸福下去,他被留在了冥王身邊,每天用他的豎琴撫慰自己和妻子痛苦的心靈。

所以即使琴師的心中還是有愛的,卻因此而使琴音中有了一種淡淡的哀傷,足以打動任何曾經真心愛過的人。

奧路菲,為什麽偏偏要做聖鬥士?如果只是個普通的琴師,也許就會更幸福了吧?

琴音灑在盛開的鮮花上,失去了生命的身體流出的冰冷的眼淚伴着黃金聖鬥士們通過了漆黑的風谷。

白銀聖鬥士奧路菲,為了打倒冥王而死在冥界三巨頭之一拉達曼迪斯和天馬座星矢拳下。

奧路菲也是個十惡不赦的罪人,因為他既背叛了女神雅典娜,也背叛了冥王哈迪斯。然而他的琴聲,卻是獨一無二的。

以後的日子就是日複一日的無聊。時間對死去的人來說本就毫無意義。撒加只是在等着,等着聖戰來臨的那一天,等着能再見到沙加的那一天。

那一天并不遙遠,他知道的。

而,沙加能在聖戰中活下來的可能性,基本上不存在。

既然自己的一切努力都沒有成果,那麽女神決定好的事,就終究會來臨的。

聖戰。

243年一次,女神與冥王的對決。

伯父與侄女争奪大地的統治權,想到這一點就覺得那麽多年那麽多血流得真無謂!

為什麽就不能改變!?為什麽就不能一次結束掉!?為什麽從神話時代打到現代,兩個人都樂此不疲!?

神的想法真難理解。

所以再給他一次機會讓他去殺雅典娜的話,他非常樂意!

進地獄門的時候他就沒有放棄希望,如今當然也不會放棄。他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可以改變聖戰的機會,無論是殺女神,還是殺冥王。他也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可以再見到他的機會。也許是唯一的機會了呢!

他真期待那即将到來的十二個小時!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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