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相見

相見（上）

佛說，生是苦，老是苦，病是苦，死是苦，與所怨憎的聚會是苦，與所愛的分離是苦，所求而不得是苦——所謂，五取蘊皆苦。

五蘊齊全，為之“有情”。

衆生有情，而貪歡慕色。愛欲之河流轉生死，愛樂受，愛有，愛無常，于是，六道輪回，苦海無涯。

沙加有的時候真是覺得，佛祖的話還是有道理的。畢竟每天每天只需要思索的話，總歸是能比別人想到的多一些。

人的一生，無論多麽灑脫的人，終歸逃不開生老病死、六道輪回。何況任何人只要一沾上情字，多少都做不到灑脫。

所以他并不刻意地去要求自己要如何。他只是在平靜中等待着早已被神定下的結局。

聖鬥士的結局，只有一個。

那就是死。

為女神而戰，到死為止。這就是他們幾百幾千年以來就訂好了的宿命的結局，沒有人可以改變。每一個人都知道，每一個人都低下頭服從。唯一一個擡起頭挑戰的人，已經失敗了。

神有這種權利，挑選上一個人，要他把重要的東西獻給自己。被選上的人還會欣喜若狂，對神更加虔敬。何苦？

人的生命太短暫、太脆弱、太無力了，所以他們需要有更強大的力量來庇護他們，所以他們需要神，哪怕神的代價是要他們去死。

沙加打開了沙羅雙樹園緊閉的大門。

十四年前，當他第一次踏進處女宮的時候，他就在冥冥之中找到了這扇隐蔽的大門。門的另一邊，是一片美得令人窒息的花園，鮮花在空中飛舞，無數的花瓣有生命般地萦繞着兩棵青蔥的樹。他馬上明白了。那是沙羅雙樹，是佛陀入滅的所在，是處女座的死地。

原來女神連墳墓都早已幫他準備好了啊？真體貼。

而今晚，雖然沒有任何人說過什麽，但是空氣的流動卻帶來了不祥的死的氣息。默契讓黃金聖鬥士們有所覺悟。

無所謂。反正他們活着就是為了聖戰。所有的愛與恨、生與死、欲望與野心、叛逆與忠誠，到頭來終究是聖戰中的一把灰，沒人在乎死去的戰士們曾經想過什麽。

他終于明白，撒加為什麽那麽想要改變了。

是的，連他自己，也開始在心裏燃燒起憤怒的火焰，無法止息。

好像已經開始了啊，崇高的聖戰。

他關上那兩扇厚重的大門，重新走回宮殿中正坐。

來看看，冥王的戰士們都是些怎樣的人吧！同樣是聖戰中的炮灰的話，說不定會意外地親切。

他感覺到了什麽？

三個小宇宙，一個冰冷一個銳利，還有一個，那感覺他一輩子都忘不掉！

那種強大的力量，那種狂放的霸氣，那種隐藏在心底最深處的一絲溫柔。不會再有第二個人了！

那個人不是已經在自己面前死掉了嗎？那個小宇宙不是已經永遠消失了嗎？那具冰冷的軀體，不是自己親手放在墳墓中的嗎？

冥王的先鋒，原來是他們嗎？

他緊緊捏住自己的膝蓋，捏得那麽用力那麽緊，仿佛要把它捏碎一樣。他已經分不清楚自己在想什麽了。

他曾經幾十次上百次設想過聖戰的過程，可沒有一次想到過，冥王會派那些已經死去的黃金聖鬥士來充當進攻的急先鋒。

一定是有什麽理由讓他們答應下來的！即使向女神揮拳，那個人的驕傲也容不得他對冥王發誓效忠。只是，理由是什麽呢？沙加想不出。他沒時間去想那種事情，他只想知道自己應該怎麽做，才能對他有所幫助！

其實僅僅是讓他再見到他這一件事，就足以讓他衷心感謝冥王哈迪斯。

他先是在巨蟹宮試探了一下。

果然，還是那麽強大的力量，帶着憤怒的力量。真的是他，又回來了！

此後的兩個小時間他在靜靜地思索。

思索聖戰，思索女神，思索撒加的用意，思索自己的行動。

思索佛祖曾經說過的話。

死亡并不是結束嗎？

然後，撒加、修羅和卡妙站在了沙羅雙樹園鋪滿鮮花的土地上。

修羅還是一樣的嚴肅表情，卡妙的臉也是一如既往地冷漠冷靜讓人看不出他在想什麽，也一如既往地，沉靜俊美。沙加又想起了米羅的眼淚。

撒加，他還是那樣，高挑挺拔的身體充滿了強大的魄力，如冥界寶石般的冥衣襯得他的臉格外蒼白，紫藍色的長發在花的香氣中飄動，那雙美麗的海藍色的眼睛裏，怒火燃盡的眼底是一抹淡淡的憂郁。

一切都恍如十四年前。

而一切卻都已和十四年前不同。

他真的好想走到他面前，用手撫平他緊蹙的眉頭、抹去他眼底的憂郁，然後緊緊地抱着他，把頭靠在那寬闊的胸膛裏，再一次嗅着他的發香感受着他的體溫，再一次重溫那個美麗的夢。可是，他不能那麽做。

從那雙眼睛裏他看懂了他的心，他知道他還是沒有放棄去挑戰神。他天生是個不信神的叛逆的孩子，他希望的只是能用自己的手去改變有相同宿命的同伴的命運。

所以這是個危險的賭博。

他笑了，自己對自己笑，自己對自己說，這一次，讓我來幫你，撒加！

那時他明白了自己該做什麽。有一件事，整個聖域只有他才做得到。

一起來演戲吧撒加！演一場表現忠誠的戲碼，給女神、給冥王、給黃金聖鬥士青銅聖鬥士們看一場只有你我明白的戲，即使是痛苦的演出！

看着撒加的痛苦他也非常地痛苦。可是不行，他還是必須那麽做，為了做一個徹底的了結！

不想下輩子還做聖鬥士，他記得那也是撒加的願望。

沙羅雙樹園的死鬥驚天地泣鬼神感染了整個聖域。在缤紛的落英在飛舞的眼淚在悔恨的怒吼中，處女星座的黃金聖鬥士沙加長眠在凋零的沙羅雙樹下。

女神在流淚，黃金聖鬥士在流淚，青銅聖鬥士在流淚，撒加也在流淚。

可是他沒有死。他清楚地看到了這一切，并且笑着顯出了自己的靈魂。

盛開的花，總是會凋謝。

明亮星星，總是會消失。

不管是地球、是太陽、銀河星系……甚至于這個無邊無盡的廣大宇宙，也終有迎接死亡來臨的一刻……

人類的一生，和宇宙比起來，真是太渺小短暫了……

但在這短暫的一瞬間，會經歷很多事。

有所愛的人，有憎恨的人；會哭，會笑；戰争，和傷害；歡喜，和悲傷……

而後，都會歸入死的永眠……

他用靈魂的鮮血在沙羅雙樹的花瓣上寫下了四個字——阿賴耶識。

女神，如果你真的是女神，你就應該明白這四個字的意思。所以，我在冥府等你！你必須親手去了結你和冥王之間的戰争。你不能讓你的戰士們去受傷去流血去死亡而你自己卻在聖域裏等着結果！那樣不公平。

別哭，撒加，你明明知道我們就快要在一起了。我等你！

相見（下）

花與草的芳香，風與鳥的鳴叫，人的氣息與真實的觸覺，原來是如此令人懷念的。難怪有那麽多的人不願死去，難怪有那麽多的人想盡辦法想得到永生。

生命，是人類唯一擁有的東西。

撒加清楚地知道自己複活的目的。不是為了女神，更不是為了冥王，而只是，想再得到一個機會。他真是無可救藥了呢！

他看着史昂那堅定的眼神。他記得在聖域的時候從來就沒有看到這位教皇大人如此認真果斷過。看來冥王的力量真的讓他回到十八歲時熱血沸騰的年代去了。如果是在243年前就認識史昂的話，撒加相信自己會比現在更加喜歡他。

他和卡妙還有修羅，跟在迪馬斯和阿布羅迪的後面來到了十二宮的臺階下。

他終于，回到了他死去的地方。

他看着穆拼了命來阻擋他們，看着火時鐘上青綠色的火焰，看着聖域陰沉的天空。他的心裏沒有感覺，什麽感覺都沒有，只覺得是一種燃燒殆盡後的空白感，無力地浮現着。

聖鬥士的宿命，居然連死了以後都不能安息。

過了白羊宮後是靜默的金牛宮。亞爾迪死了，他們三個面無表情地走過他高大的屍體。

在雙子宮，他遇到了那個久違的小宇宙。

那個和他一樣的小宇宙，穿着他的雙子座聖衣，站在他的面前。他感到加隆的小宇宙在混亂，非常混亂。那是他遇到的第一個意外，他并沒有想到會在這裏再見到十幾年未曾謀面的弟弟。

撒加，你現在應該知道，不管人的力量再怎麽強大，終究是無法戰勝神的吧？

不用他說，他早就知道了。

那你為什麽還要回來？

你呢，加隆？你又為什麽要回聖域？我不認為你會真心地想要服從女神。

一陣沉默。

我只是讨厭冥王。

加隆，你其實是個讨厭任何神的壞小孩吧？像我一樣。

畢竟是兄弟。這世上唯一相同的血脈，這世上唯一相同的靈魂。

加隆沒有回答，撒加也沒有過于糾纏。他們沒有時間，那是他們唯一缺乏的東西。

第二個意外，則是巨蟹宮的試探，沙加的試探。

想一想也對，沙加沒有可能在什麽都沒弄清楚的情況下就做出任何判斷。他太了解那孩子了！那孩子做事總是既冷靜又細心，在沒有親自掌握狀況之前他不會做出最後的決定。而這一次，他沒有機會對他做任何解釋，也沒有機會和任何人做任何說明。他們只能去碰運氣！

這是第二次的背叛吧？想起這一點他就覺得痛心。可能的話，一次已足夠。

在處女宮見到他的時候，他還是那樣淡淡的。淺金色的長發披在金色的聖衣上，顯得那麽聖潔那麽美好，就象是神身邊侍奉的天使。如果，除去那種隐忍不發的怒氣的話。

為什麽會有怒氣？他從來不記得他曾經生氣過，無論是對任何人。

你是在生我的氣嗎，沙加？生氣我背叛你？還是生氣我背叛女神？

他用小宇宙這樣問他，沒有收到回音。

可他卻在逼他，逼他們殺了他！逼他們毀掉沙羅雙樹園的一切！

他怎麽可能照做？

當六歲時的沙加第一次給他看這片美麗的花園時，他就在心裏發過誓了。他不會讓他用到這片花園的，他不會眼看着他倒在兩棵沙羅雙樹下，他發誓！

我不會殺你！

照我說的話做吧，撒加。相信我！

他在笑，笑着要他們快點動手。他在想什麽？他一點都了解不了。

撒加！

卡妙和修羅在催他拿主意，他也在催他。

要我殺你的話我寧可再死一百回！

那雙美麗的湖藍色的眼眸中滿滿的是溫柔的神情，站在漫天飛花中的沙加，就那樣風情萬種絕代風華地笑了。沙羅雙樹在悲鳴。

他依然不肯多做解釋，只是說，照我說的做，相信我！

動手吧！他對卡妙和修羅說。眼淚早就已經順着他的眼角洶湧了，他無需在他們面前多做掩飾。

他還是看到他在笑。笑容裏有柔情萬種，有冷冷淡淡的嘲諷，有對天下蒼生的無奈，還有看破一切的超然。

在那笑容裏，他用血在花瓣上寫下了四個字，化為了殘花中的灰飛煙滅。

天地間是一片荒涼。

很久以前他說過，他并不想做聖鬥士。他只是想為這個世上的人們做一點什麽事，他只是想多一些人藉由自己的努力活得自由自在活得幸福，哪怕只多那麽一個。

撒加用了全身僅有的力量才勉強讓自己能夠站着。

為什麽，要生而為聖鬥士！？為什麽，愛上一個人卻無法與他長相厮守！？為什麽，一生都打打殺殺生不由己，連死了以後都還不能被放過！？

為什麽都是同伴都是兄弟，彼此的羁絆比血還濃比海還深，卻還要互相殘殺，讓神在一旁靜靜地看着好戲！？

為什麽人類的拳頭，總是打不到天！

撒加擡起頭，模糊的視線中他看到了女神的臉上滿是哀傷。

貓哭耗子嗎？他想。

加隆捧着匕首遞給他的時候，在他面前停留了很久。他看到那張和自己一樣的臉上悲憤難平。不知道是為了什麽啊。加隆，他應該是明白的吧？以後，就要靠他了。反正不久之後，大家在地獄裏還是兄弟！

撒加，我是喜歡你的，不是弟弟對哥哥。

那句話仿佛是從時空的另一端傳過來的了。現在的他，還是這樣喜歡着自己的嗎？撒加很奇怪為什麽自己現在會想到這些。

雅典娜飛濺的鮮血中，他看到了四片花瓣在鮮血中飛舞。花瓣上是四個字，阿賴耶識。

沙加的遺言，沙加的決心，沙加的挑釁。

最接近神的男人對神的挑戰。

撒加明白了。

所以，在女神死的時候他笑了，看不見的微笑。

你已經在地獄裏等我了嗎，沙加？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