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人生難免有不幸

2008年冬天，我所呆着的蘇州某個小城鎮下了很多場大雪。那一年大夥兒說是雪災，就連江南這種積不起雪的地方，也都能堆起厚厚的一層。毛澤東《沁園春雪》開頭的那幾聯氣勢磅礴的句子，我終于也能設身處地地感受一回。

千裏冰封，萬裏雪飄。白雪像是盤曲的銀蛇，不時地吐着它的信子。2008年的時候我正值高三，在這年的六月份就要參與人生的豪賭游戲。用心良苦的學校鑒于前幾天肆虐的風雪，考慮到存在安全隐患，也就不讓他門下的莘莘學子再在風裏來雪裏去了。

而這天非常不幸，雪停了，學校一則短信就逼得我不得不重回六點起床，下午四點半回家的三班倒了。

拖着睡不太醒的身子，我一路擠在浩浩蕩蕩的人堆裏，只覺得山雨欲來般的困意猛烈得叫我無法睜開眼睛。這群人和我完全是反方向，我們學校地段偏遠，緊挨城西的郊區一帶，不少家離得太遠的人都只能選擇住校。我家雖然也不近，但我還是毅然決然地選擇走讀。有時早晨一不留神磨蹭了一點，就能趕上環城路上的高峰期，被堵得寸步難行不說，我媽還會在一旁邊按喇叭，邊使勁地碎碎念。

我媽很能念叨，可以在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堵車時間裏，從我貪睡一直講到我不愛學習或者是成績波動太大。

“你別給我考個本三回來！”

我媽一般都是長按喇叭，在她的小紅轎車發出一聲長嘶之餘，以這句話作為早晨說教的終結。

從人堆裏揀了半條命回來，我突出重圍，在頓時就少了一大半的小路上冷得直跺腳。

走在我前面的有幾個女生，她們捧起積在灌木叢上的雪，一臉天真爛漫無邪，再配上滿腔讓人為之動容的語音語調，說：

“哇！好漂亮的雪！”

我在她們身後不禁抖了三抖，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霜前冷，雪後寒啊。”我短嘆一聲，更是拉緊了自己為了拉風而穿的薄外套。

前面的女生還演着偶像劇一般爛俗的情節，我着實看不下去，正準備大邁長腿一步躍過她們這群小短腿的時候，不幸的是我将長腿拉得太直，順着才化的雪水一路風馳電掣地滑了出去。

新買的拉風外套悉數浸在厚雪裏，風頭沒怎麽出，洋相倒是出了不少，只見旁邊的女學生張開她們的血盆大口，笑得直不起腰來。我半截身子栽得一動不能動，當然此刻的我，也只想把頭側一側，寧可埋在雪裏也不要被那些女的看見我的真容。

“嚴楓，嚴楓，你沒事兒吧？”

好家夥，不知道哪個人過來來拆我臺了。我別無選擇，扶着老腰板從雪地上爬起來。記得以前打籃球的時候，我為了博得一旁圍觀美女的喝彩聲，我是腳一蹬地就高高跳起，半空中猛一扭我的腰只為了灌一個漂亮的球，結果球沒抓到不說，硬生生把自己的腰弄到半殘。那天我贏得了人生中最悲慘的噓聲一片，沒臉面呆在球場上了，我支了個苦力把我一路馱回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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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這麽一摔，舊傷就算愈合了，也恐怕要崩開了。

“嚴楓，你是不是起不來啊？”

那人極度好心地把手伸過來，讓我借力站起來。我撐着他的手掌，顫顫巍巍地站起來，這時候我才漫不經心地看了他一眼，驚呼道：

“程時！喲，怎麽是你啊。”

程時拉過我手臂，自然地将我架在他右半邊身體上，“我也走讀，順路而已。”

“走得好不如走得巧。”我嘿嘿地笑着，十分不要臉地說，“你看旁邊妹子沒有個一打，三個還是有的，你這種見義勇為人家都會記心上的。”

程時冷着一張臉，本來生的就一本正經，現在看起來就更一本正經了。我在打着哆嗦，他又很正經地說：“該記心上的是你，你是女孩子嗎？”

捧雪姑娘又爆發出一陣清脆的，銀鈴般的，哄笑聲。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要不是留着他還有用，要不是我一時意氣沒等到自己走到我媽車前栽跟頭，我也不會如此窩囊地要依靠他程時。

程時見我搭腔搭得不太自然，把我扶扶正，開始了漫長的拐杖之旅。走之前，他還不忘和憨笑的捧雪姑娘說：

“那小喬木叫紅花檵木，比雪漂亮。”

沒想到刻板模子裏刻出來的人，騙起女生來竟也是臉不紅心不跳的[t1] 。我幹脆把整個身體的重量交托給程時，借着他瘦骨嶙峋的肩膀，一路蹦跶到我媽車前。在道過謝之後，我自來熟地在他肩膀狠狠下手一拍，由衷地誇贊：“沒想到，你竟這麽厲害！佩服佩服！”

由于家中老佛爺在車裏坐着，我不能把花花小姑娘這樣的露骨話擺到臺面上來說。

程時似乎沒弄懂我含糊不清的意思，他死氣沉沉地一笑，回我道：“幫助同學，我很榮幸。”

“你是榮幸了，這可是我人生中最失敗的一次了。”我重心不穩地轉過身，扁扁嘴準備上車。

程時突然扯住我外套，在我一臉錯愕相迎的時候，莫名其妙地教育了我一通。裏面很多話我都記不清了，只有一兩句我記得還挺深。他是這麽說的——

不是所有痛苦都叫失敗，它們其實可能是不幸。失敗可能有朝一日搖身一變成了成功，但不幸就是不幸。

“嚴楓，你這次陰溝裏翻船，我覺得出門不順更貼切些，畢竟你印堂發黑。”程時嚴肅地拍拍一頭霧水的我，大搖大擺地走了。

2008年的這一天，我忘了具體是幾月幾號，只記得這是一個雪停了的日子，我走的路上有兩排比雪還漂亮的紅花檵木。我在這一天，從認識程時到認識程時。

或者，換句話說，從想要了解程時，變得可以去了解程時。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在貼吧參賽，結果一寫超了字數，也就退賽了，現在發到jj上來~

短篇，一次性發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