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沒錢千裏來相會
程時他比我早開學一個禮拜,在他軍訓得昏天黑地的時候,我才從家裏收拾行李準備出發。
他每天晚上都會簡短地概括今天自己訓練了什麽內容,當然無非就是站軍姿、走正步和拉拉歌這類的活動,然後再十分循規蹈矩地加上一句“男兒流血流汗不流淚”。
那時也不過在零八年的下半年,微信還有個兩三年才會出來,我和程時的聯系僅僅是幾條撐滿對話框的短信。程時那些文字成了我一代癡男的唯一寄托,我揣摩着他字裏行間的心情,并且想象他在另一頭手敲鍵盤的神态。
起先的我還是能勾勒出他舉手投足的模樣,後來就只剩下簡單的輪廓,輪廓之下的那人影影綽綽,但一定在認真地回複着。
我們約定好每周只會通一次電話,以免太過頻繁惹人懷疑。這個規矩是我主動提出來的,但其實對于我個人是沒什麽所謂,主要是出于對程時的考慮。他喜歡裝正經,不喜歡交朋友,到時候萬一再被舍友察覺出來些苗頭,我看他以後過的就是刀尖上的日子了。
這條規矩着實殘忍,而我自己卻成了最最憋不住的那個。
有時想急了,險些就要撥出號碼,我又來了個峰回路轉,紅着臉發了條短信給他。
——大爺我還是有點小想娘子的。
程時有時會回——巧了,嚴賢弟,為兄也甚挂念自己的娘子。
但多數的時候,他總是勸我卸下戒備——
那你打電話來吧。
又或者是——要不買張票來南京?
我強迫自己清醒,不斷告誡自己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然後飛快地敲出幾個搪塞的話,緊接着倉皇地睡覺。
大男子情懷中的思念大概就是用油撲火一般,越是壓抑,越是蹭蹭地瘋長。說它就是雨後春筍,毫不為過。
但我真正能夠名正言順地去南京找程時,并且有恰當理由和他同處一室卻是因為一次意外。
當時我和程時壓抑的感情已經發展到了大二時期。他的生日在十一月底,前一次我只能發一條長達兩百字的剖白短信,而後到了寒假給他補過。程時沒有表達過自己的失望,但我知道補上的,自然是比不過當日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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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這一回我想要給他送一份豪禮,以彌補我的愧歉。
程時和我提起過,他看中了一雙鞋,因為是限量款,價格自然不低。
我早早地在幾個月前就開始籌錢,卻始終沒有找到掙錢的門路。
“嚴楓,我舅舅是銀行裏的,不久前他買了只股票,收益不錯。”舍友老二見我最近過的縮衣節食,看不過去,特意來給我指點迷津。他拍着我說:“咱們兩人合資買這只,也不用太多錢,一人一千你看怎麽樣?到時候拿錢了再平分。”
我咬咬牙,“行!一千就一千!正好還剩下兩百塊錢吃泡面。”
我當時的生活費只有一千五,要不是看在老二人品還不錯的份上,我是真沒膽子這麽放手一搏的。老二他舅舅是銀行裏的,我曾聽他說過,時不時總能打聽到些大熱的股票。
但那時的我已經走投無路,只好每天求爺爺告奶奶的保佑我和老二的這只股票一路漲啊漲。
結果賠光了的那天,我才從商場裏回來,仔仔細細地再确認了一遍價格。我已是連吃了好幾天泡面,整個人是毫無油光,滿臉鹹菜色。
“楓子,慘了。”
我夾着一桶老壇酸菜回宿舍,一趟六樓爬的我肌無力。聽到老二這呼天搶地的一吼之後,我大概有點苗頭。
我涼涼地問:“賠了?”
老二很對不起我,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往我身上擦,“全套住了。”
我以為我會端不住泡面,以為自己是破口大罵,可是我卻是穩穩當當地往泡面撒了一泡熱水,動作完成得簡直是标準一般。
“我去,忘放調料了。”
于是我就吃了包沒有味道的爛面,也沒高興再添調料進去。
老二在一邊一個勁兒地道歉,也一個勁兒地解釋自己絕對沒有貪圖我裏面的一分一毫。
老二是什麽人,我很清楚。我大快朵頤之後,暢快地抹抹嘴,“兄弟,這段時候一起熬熬吃泡面吧,能熬到下個月就成了。”
“你不怪我?”
“就當我買了裝備,又給盜了。我出去打個電話。”
走到走廊裏,無形的壓迫才又提了上來。我無奈地掏出手機,屏幕上的時間顯示已經到了中旬,還有十多天程時的生日就要到了。
“喂,嚴楓。”接通之後,程時聲音低了下去,我聽到聽筒裏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然後他才放開聲音問我:“不是今天打電話啊。”
“難得犯一次,我可以原諒自己。”
程時“嗤”了一聲,揪住我尾巴道:“無事不登三寶殿,你是不是幹了什麽壞事要來負荊請罪?”
我撓撓頭,努力把音調上揚,使自己聽上去就是個潑皮在耍賴,“可不是嘛,你這次的生日又要泡湯了。”
“也不是什麽大事,不用放在心上。”
程時說的雲淡風輕,放在平時就像定心劑一樣的東西,這次在我聽來卻讓我愈發不悅。心裏頭毛毛的,我想要發洩,可又沒有地方發洩。
“打游戲打得沒錢了,不好意思啊。”
程時沉默了許久,久到我以為我是被挂掉了電話。他再次出聲的時候,聲音有些幹澀,像張砂紙在打磨我的心髒一樣。
“還有錢吃飯嗎?”
“泡面總歸吃得起的。”
“我給你報銷,你這周來南京找我!”程時突然發火,并且叮囑完了,就挂斷了電話。
不多時,我手機上就收到了他轉發給我的短信。車次號、座位號統統寫的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