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相殘

沿着白墨指的路, 宮秋庭驅着駿馬,慢悠悠地朝林中去了。

馬鞍上挂着一盞琉璃燈,所經過之處, 樹木枝葉的映在身後繞過一圈,宛如重重鬼影在舞動。

江妄子曾說過, 千裏追擊一人很難,天地渺遠,一個人想藏, 如砂入海。

但也不難,人所經過處,就會留下蛛絲馬跡。

何況是這最容易留下痕跡的山林,還是宮椋羽有意引他去見的情況下。

他們都期待能找個沒有麻煩的地方,好好地解決了對方。

馬兒循着地上留下的新鮮的馬蹄印, 宮秋庭則是看着那些馬兒經過時會折斷的殘枝落葉。

很快, 就在一片開闊的地方找到那匹毛色黑亮, 高大雄健的駿馬。

它正低頭吃草,馬鞍上空空如也。

耳畔敏銳捕捉到一絲破風之聲,宮秋庭後仰過身子, 鋒利黑影在眼前掠過,接着就紮入土中。

玄鐵槍暗得不見一絲鐵器應有的光芒,就連燭火也不能将它照亮, 槍尖深深紮見土中,槍身兀自顫動不知。

他只看了一眼,下一瞬,樹上人影已至面前, 長靴飛起帶着勁風就要再補上一擊。

宮秋庭這回直接翻身而下馬, 長腿與他對踢, 劍鞘将人影又擊來的手打退,靴子輕點在地,站穩了身子。

他理了理袍角,笑道:“大哥,你這是中計還是沒中計?”

對面的人拔出玄鐵槍,琉璃燈照見的半張臉淩厲張揚,看向宮秋庭的一雙眼睛冰冷孤傲、殺意沸騰。

“你想單獨見我。”

宮椋羽漠然吐出一句話,正好自己也想見見他。

宮秋庭還在笑着:“大哥何時發現的?”

宮椋羽自然不會說,打從奚竹将紙遞給他起,就已經覺得事情不對勁。

但他不說宮秋庭也知道,幽幽嘆口氣,似在抱怨一個莽撞的晚輩:“奚竹歷練還是不夠,你說他是不是被姐姐寵壞了?回去得讓他姐姐教訓他。”

輕飄飄幾句話,是異常的親昵,話裏話外不過提醒一點,奚竹把宮秋庭看做自己人,看成了名正言順的姐夫。

這就是宮秋庭的本性,将人殺了之前,還要誅心一把。

宮椋羽不再答話,而是握緊了手中的玄鐵槍,冷冽的氣勢悍然彌散開來。

對面卻不緊不慢,仍舊說着:“我着意要殺了你,但弑兄的名聲到底不好聽,不過幸好,山中确實有信王餘孽,大哥若是不慎死在此處,秋庭自然也會為兄報仇。”

邊說着,宮秋庭那柄長劍已拔出了劍鞘,銳器出鞘的聲音割得人耳朵發疼。

一言既落,長劍化作寒光,淩厲之氣将為撞到劍鋒的落葉也切作兩半,宮秋庭練的從來都不是花架子,反而招式飒沓、銀光如電。

兩兵相撞,鳴聲不止,回震讓人虎口發麻,長劍銀輝照見各自相眉眼,一個是高峙險峰,一個是西湖煙雨。

接着就是暴風驟雨般的招式接踵而來,玄鐵槍、長劍各自見招拆招、密不透風。

殺氣縱橫交錯有如實質,将周身空地草木劈出深道,各自也都負傷,卻沒有一人停止。

“上回無槍無劍,大哥也不盡興吧?”

宮秋庭鬓發微亂,面容如春花易碎,兇戾殺招卻不曾中斷。

宮椋羽抿唇不語,槍鋒似怒潮暴湧,追襲這宮秋庭的身形而去。

彼此都清楚得很,血肉手足對方并不看重,何況是個沒說過幾句話的兄弟。

大夫人将他們生得很像,一樣的冷血無情。

如今看來,老夫人所說的和睦扶持是不可能了,那就不能眼見着對方坐大,将來争鬥麻煩,還是早點不聲不響處置了好。

二人兵戈相向,銳氣相撞和草木碎折的聲響自然不小,也早知道這樣會引來林中藏匿的餘黨。

兩個人都是瘋子,端看着誰能從這場争端中活着走出去。

宮椋羽天縱英才,又手握威勢更強的銳兵,琉璃燈早已被劈碎熄滅,玄鐵在黑暗中尋不着蹤跡,只能憑帶起的風聲判斷。

但宮秋庭天賦亦是不低,何況比之宮椋羽習武更久,劍招精妙無雙,身形詭谲,随着宮椋羽身上刀口變多,局勢慢慢傾倒。

宮秋庭的長劍再次格擋下巍巍槍鋒,“沒想到,才不過兩年時間,大哥就有将我殺掉的本事了。”

他又是贊嘆又是可惜,看來确實不能将大哥放任自流。

宮椋羽亦有此想法,長臂挽緊長-槍,揮出一輪月弧,已是生死不管,就要在下一個瞬決出個結果。

這邊氣氛正是肅殺戰栗之時,外圍忽然有了響動,樹枝一路朝這邊顫動而來。

接着,一夥人就将空地上的二人圍了起來。

來的人全部通身蒙面,只一雙眼睛露在外邊,一臉防備地看着其中打鬥的二人,不知道他們是何身份。

帶頭的人警惕問道:“你們是何人?”

兩人還在纏鬥,宮秋庭見勢,長劍與玄鐵槍最後一次相撞,借着震蕩的力道輕巧落在樹上,放棄了一個殺人的好機會。

他擦掉肩上的血,偏頭笑道:“大哥,看來我消息有誤,這林子裏還真藏着信王餘孽呢。”

現在殺了宮椋羽,這群人不就得全朝他來了嗎。

聽見“信王餘孽”那幾個字,那夥人明顯地騷動了起來,他們沒想到身份這麽快就暴露了,這些日子朝廷的圍堵變得兇猛,他們已如驚弓之鳥。

無法,為了保存實力,照先生的吩咐,他們只能分成幾股,留得主子和先生在大靖深藏,餘下先行潛入黔嶺,再改道去易安國,以期游說易安國主借兵,到時候裏應外合,殺回大靖。

沒想到逃入黔嶺這一步已是艱難,在場信王黨以為這兩人不過練兵,真正用意是要留住他們。

帶頭的發話:“殺了他們。”

一時之間,林中刀光又多了數十道,宮椋羽卻根本未将那些人放在眼裏,眼中只見得樹梢立着人。

但宮秋庭身形俊逸,若存心想跑,那夥人兵丁出身,實難抓住他,便一股腦朝着樹下的去了。

宮椋羽卻不是個傻的,既然他能走,自己也能走,無謂在此消耗,随即長-槍劃出一條道來,修俊的身形隐入了暗處。

“上,別讓他們出去找援兵!”一夥人随即消失

宮秋庭立于高處,一輪太陰在背後徐徐散着月輝。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這一場鬧劇,并未如那頭領擔憂的,會出去尋找援兵,若不見那荅煙照落長衫上的刀口,真如浸在月華中的一仙人也。

不知這鬥獸場中,是哪一方站在最後。

不過無妨,誰殺了誰,都不礙宮秋庭再補一劍。

天方質明,循着斬斷的草木一路跟去,就見橫七豎八的屍體或挂或躺,細細數來,死的已有半數。

看來大哥的體力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了,宮秋庭已聽得铮诤刀槍之聲。

一裏外,宮椋羽震落槍尖血,容色陰骘,幾點猩紅落在臉上,将豔麗詭谲張揚到了十分。

他橫槍對着幾名敵衆,威勢赫赫,無半點窮弩之末的模樣,瞧着真是英武蓋世,假以時日,定又是一名開疆擴土的猛将。

長劍劍尖拂過地上青草,輕柔似吻,接着銳氣削斷微葉,刮起罡風。

這一劍,宮秋庭自信可以取了宮椋羽的性命。

卻在這時,一枚箭矢撕裂空氣,發出尖嘯,朝這邊而來。

下一息,箭矢擦着他的手腕而過,沒入了敵首的後腦。

正全神貫注盯着宮椋羽的人沒防到這一箭,登時撲倒在地,沒了聲息。

旁邊人見頭兒倒了,不知所措,左右對視,轉身欲跑,卻被長-槍敲斷了膝蓋,瞬間又卸了他們的下巴。

可惜了……宮秋庭見此情景,嘆了一口氣。

但他若不躲,這箭只怕要挑斷自己的手筋。

背後,王問山騎着高頭大馬朝這邊而來,剛毅的臉上滿是肅殺,身後跟着白墨吉光等人。

沒想到舅舅來得這麽快,宮秋庭有意無意看了宮椋羽一眼,收劍轉身,施了一禮:“舅舅。”

王問山陰沉着一張臉翻身下馬,氣勢洶洶地走來,馬鞭劈頭就抽在了宮秋庭的身上。

“你怎麽敢!你怎麽敢!”

他在遠處可看得清楚,剛剛宮秋庭握劍,分明是朝自己的哥哥而去,這逆子竟是想殺了自己的哥哥!

王問山一想到,眼前就止不住地發黑。

宮秋庭受了這一鞭,傷口深可見骨,但他咬牙硬是未出一聲。身後不知緣由的白墨和吉光都皺緊了眉。

“你!”王問山舉鞭指着這個自己一向看重的外甥,想問是什麽樣仇值當如此。

“椋羽,過來!”他又斷喝一聲。

宮椋羽收槍走上前來,那幾個動彈不得的信王餘黨被兵丁拖起。

等他走進了,王問山見到他身上的刀口,又瞧了宮秋庭身上的,深覺此事并不簡單。

此處人多眼雜,他并不多問,而是下令:“将這二人押回去!”

宮秋庭身負衛尉之職,本可不必聽命于王問山,吉光下馬走到主子身邊,想開口說話,被主子壓下。

幽州軍營大帳中。

宮椋羽和宮秋庭兩兄弟齊齊跪着,王問山手持軍杖,親自給兩人上刑,厚實的木料擊打在傷痕累累的背脊上,發出沉悶的響。

“好一出同室操戈,宮家到底教了你們什麽,連血肉兄弟都能下手!”他邊打邊問,咆哮如雷。

然而兩人只是跪着受刑,一言不發。

至于宮椋羽為何受刑,是因為王文山認出宮秋庭身上的傷口俱是玄鐵槍使的鈎月槍法所留。

他問宮椋羽,是不是對宮秋庭也有殺心的時候,宮椋羽并未否認,那鋒銳的墨眉下仍是勃勃殺意。

王問山更加怒不可遏,下手不再留情,直打得兩兄弟連身形都支撐不住,倒在了地上。

看着倒下的兩人眼底仍是倔強,王問山将那軍杖直杵入地,碎折成幾段,指着二人開口:“無論你倆誰死了,我都不會讓剩下的那一個人好過,你們為何相争,我就奪了什麽!”

接着也不問他們聽沒聽清,朝帳外吼道:“來人,帶他們出去!”

吉光白墨忙沖進來,扶着各自的主子出帳,他們近帳守着,自然聽到了,也懂了王将軍怒火的來由。

兄弟相殘,階下兇犬自然咧齒相向,此刻是視線相撞,信任和氣全無,皆是劍拔弩張的氣氛。

作者有話說:

兩條倔強的背影……

感謝在2022-05-16 19:25:29~2022-05-17 09:37:1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是老師的狗 12瓶;衛雲依 7瓶;Rare.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