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首席議員弗瑞
雪蘭有點猶豫。他知道自己還沉浸因楊青而牽動的情緒中沒有出來。不是不想擁抱,而是感覺此時去尋求晏南的安慰是對他的不尊重。因他人生出的負面情緒,怎好宣洩在晏南身上,原該自己處理才是——他是這麽想的。
在雪蘭遲疑的過程中,晏南神色似乎變得淡了些,但仔細看去,又好像沒有任何變化。
雪蘭的注意力轉移去了晏南身上,不想對方誤會,便順應着交出了手,借着晏南的支撐,跨坐去了對方腿上。
飛行器的空間不夠高,坐直了會碰到頂,雪蘭便軟着腰伏在了晏南身前。他将前額抵靠在晏南肩頭,沉默了一陣,出于解釋的目的,說出了自己的擔憂,“我總感覺有點不對,你說他不會傻到輕生吧?”
晏南手扶着雪蘭的腰,并未去抱他。明明是他先主動邀請,等對方坐上來了,他的動作卻又不夠熱情。
不僅是動作不熱情,語氣也有些寡淡。“有人為你輕生過?”他反問道。
雪蘭怔了下,奇怪地聽出了幾分嘲意。對方話音落下,尾音消失在空氣中,想再細究已是徒勞。沒有看見對方的表情,他很難肯定什麽。
他直起身子看向了晏南。雖不确定對方的意思,但還是嚴肅地給出了回答,“沒有,我也樂于保持現狀。從任何層面來說,我都不希望有人為我輕生。”
晏南看不出情緒地與他對望,沒有再開口。塞巴夜裏繁盛的燈火不斷地落進那雙冷感的眼瞳中,卻沖不散其中的暗色。
長時間地與這雙眼睛對望,雪蘭莫名生出了一種錯覺,好像對方正在審判他,在指着他鼻子罵他虛僞。
雪蘭下意識蹙了眉,靜默幾秒後,進一步解釋道:“我父親的政途好壞決定了我家的境況,我不會拿他的政途去冒險,任何會影響到他的事件我都會盡量避免。”
靜默了片刻,明明是雪蘭主動做出了解釋,可解釋完他又覺得沒必要,懂他的人自然該懂。
心裏沒了滋味,他拉開晏南的手,從對方腿上下來,坐回了他身旁的座位。側頭看向窗外的夜景,他平淡道,“确實這裏一些人喜歡拿這種事作為吹噓的談資,但我還不至于這麽無聊,我的魅力也不需要通過這種方式來印證。”
他回過頭,隔着明滅的光看向晏南,雲淡風輕地撂下狠話,“如果你會這樣想我,可能是因為你并不覺得我有足夠的魅力。那我會感覺很奇怪——如果你不是被我吸引而喜歡我,卻表現得為我癡迷,甚至豁出命去取悅我,是想達成什麽目的?”
雪蘭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惱怒或不快,平靜得像在談天氣,“難道說……複仇嗎?”
時間似乎短暫地停滞了一秒,接着周邊便暗了下去——是飛行器恰好駛出浮空光路,進入了一片燈火寥寥的安靜高檔住宅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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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逐漸濃重的黑暗,雪蘭聽見晏南緩緩反問道,“複什麽仇?”
那雙灰眸帶着深澈的視線,越過黑暗凝來,直望進他眼中,“你拯救了我的現在,照亮了我的未來,難道是在贖罪嗎?”
晏南的聲音并不重,卻令雪蘭渾身一震。原本只是隐約生疑、随意試探,可對方為了反駁而作的反問卻令他醍醐灌頂。
他發現自己無法反駁對方。
他對晏南最初的關注,的确有古怪的愧疚感在其中作祟。因為這份說不清的愧疚感,後來甚至花費了許多氣力,為其換得了第一軍校最難進的星際指揮系的入學資格。扪心自問,如果換一個看上眼的對象,他可能不會為其做這麽多。
可他為什麽要愧疚呢?如果他父親只是堂堂正正地舉報,那這是人心所向的正義之行,他最多也該只有同情而已。
深究下去,這源于他對自己父親的不自信,也源于他對事件本身的不知情。
如果聽之任之,他的懷疑無法盡除,這便會成為他和晏南之間的巨大隐患。得将這件事尋根究底地搞清楚,雪蘭心中凜然做了決斷。
雖然心裏沒底,但表面上卻絲毫不顯。雪蘭适時服軟道:“抱歉,因為楊青的事,我有點敏感了。”
晏南靜了一會,伸手過來握住了他的手,聲音也放輕了,“是我不好,見你一直想着別人,心裏不舒服,沒調整好自己的狀态。”
這話是有些甜蜜的。雪蘭暫時壓下了複雜的心思,放軟身子靠在了晏南身上,柔聲解釋道:“我不想別人了,也不會去管別人,我保證。”
晏南偏頭在他發間親了下,“好。那幅畫怎麽辦,你要留下嗎?”
雪蘭沉吟片刻,沖晏南溫聲道:“給你了,你怎麽處理都行。”
晏南平靜地反問他,“不是覺得我想複仇嗎,你不怕我做跟他一樣的事?”
聽見晏南斤斤計較的言論,雪蘭低笑了下,在他肩上仰起頭看他,“怕,你會嗎?”
晏南側身向後讓,用另一只手捧起了雪蘭的臉龐,垂首吮吻在了他唇上。
“不會,我只會對你好。”
綠色的微光帶在塞巴靜谧的夜空中變換着形狀,自動駕駛的飛行器安靜地停靠在了小區內不知層數的一處布滿綠植的寬闊露臺上。
半個小時後,飛行器仍浮在半空,反質子推進器在尾端不斷噴射出幽藍色的火焰,不知何時才能熄去冷卻……
次日一早,雪蘭跟晏南說要出去一趟,很快回來,讓他不用着急起床。晏南沒有問他要去做什麽,在他唇上親了下便重新躺下阖了眼。
快速收拾出門後,雪蘭徑直趕往塞尼格斯。
塞尼格斯行政區附近的別墅區總是郁郁蔥蔥,綠地面積大得驚人。從行駛緩慢得令人上火的交通球上下來,雪蘭刷開一處隐私性極好的院門,穿過深深淺淺的綠植點綴着門廊,在弗瑞出門前堵到了他。
見着雪蘭的瞬間,弗瑞一把将被身旁一位青春女學生抱着的手臂抽了出來,清了清嗓子對女學生道:“好,我大概了解了。你先回去吧,其他的事我們之後再談。”
那女生的年紀大概跟雪蘭差不多,望着弗瑞的目光滿是憧憬。
弗瑞如今剛四十出頭,在如今人類平均年齡150歲的年代,可以說是男人最具魅力的時候。年輕優越的皮相配上了二十歲男生沒有的成熟穩重,即便沒有如今的身份地位,單憑這樣的外形和氣質,在情場上也會無往不利。
女生并沒有因為弗瑞的話而不快,點了下頭便乖順地離開了。
弗瑞整理了一下着裝,對雪蘭解釋道:“我最近在寫一個給公立大學增加政府資助的預案,所以找她了解一些情況。”
雪蘭不屑的那些首都圈的惡趣味基本都可以在弗瑞身上找到。他裝作看不見弗瑞頸部連成片的吻痕,無視了對方的解釋,開口便談正事,“你有沒有靠近頗爾馬軍區的房子,借我一套,我需要住一段時間。”
“我去找找,沒問題。雪蘭,我的寶貝,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弗瑞朝他張開手臂,似乎想要抱他,“昨晚我還夢到你了,你像小時候一樣追着要我抱起來抛高,在我掌心裏笑得天真爛漫,真是太懷念了。”
“小時候也沒有這回事,是管家帶的我。”雪蘭退後兩步躲開了他的擁抱,回歸正題道,“還有一件事,很重要。家裏還有其他人嗎,進去說。”
弗瑞手落在空處便自然地收回了身側,聞言殷勤道:“沒有,哪有人啊。走吧,去我書房說。”他将大門拉開,用手扶着微微欠身,紳士道:“請,我的小王子。”
雪蘭徑直入內,前去廚房區給自己倒了杯咖啡,這才前往二層書房,在寬大的沙發椅上落了座。
弗瑞一直跟着他,一路上絮叨了許多話,大多是在表達想念,待雪蘭坐下後,方才在另一邊落座,問他道:“什麽事這麽重要?”
雪蘭放下咖啡,默了默,問道:“我從沒問過你,當初你舉報晏少峰的錄音和視頻證據是哪來的?”
“你問這個做什麽?”弗瑞笑容斂下,表情仍是和善的,氣場卻發生了改變,流露出令人害怕的威懾力。
雪蘭能夠敏銳地分辨出,此刻的弗瑞是首席議員弗瑞,而不是他的父親弗瑞。這樣的弗瑞令他心裏沒底。
“我就是想知道,不做什麽。”雪蘭眉心擰起,聲音卻弱了下來。
“想知道什麽?”弗瑞平靜反問,“過了這麽久,你開始介意我們家的權勢和地位是怎麽來的了?”
雪蘭垂着頭沉默了好一會,忽然低聲道:“你兇什麽,就算證據是僞造的,我也不可能去舉報你,我又不是有病。我長大了,想知道真相,不行嗎。”
弗瑞視線銳利如刀,重重落在雪蘭臉上,而雪蘭則一直沒有扭頭看他,只是始終緊鎖着眉。
書房內氣氛不知不覺變得壓抑,只有走鐘聲在滴答作響。僵持了不知多久,弗瑞率先服了軟,緩和道:“過來讓我抱抱,我跟你說。”
雪蘭靜默片刻,起身走過去,分開腿跨坐在了弗瑞膝頭。
弗瑞摟住雪蘭後腰,微微用力,想将他壓向自己。但雪蘭感受到他的意圖便不高興道:“不要,就這麽說,不說我走了。”
弗瑞手勁立刻松下,虛攬着他,開口道:“你怎麽會懷疑證據是僞造的?你以為作為人類聯邦最高監察機關的審查院是擺設嗎,是不是僞造的物證都分析不出來?又不是只有我一個人去提交證據,想借舉報出頭的人多得很,我的證據被采納是因為那是真的,後來不是還出現人證了。連他自己兒子都認了,你還懷疑什麽?”
他擡手捏住雪蘭的下巴尖,微微将他引向自己,看着他的眼睛,說情話似的低語道:“寶貝這麽懷疑我,我會難過的。”
雪蘭拉下他的手,“那你證據怎麽來的?開普勒星系這麽偏僻,你到哪去搞這些發生在幾萬光年外的事的證據?”
弗瑞抽出手,反握住雪蘭的手,拇指指腹在他虎口處輕輕碾磨,軟聲道:“這些事是機密,都在聯邦調查局和審查院的檔案庫裏寫着呢。你想想,如果我是投機取巧拿到了證據,聯邦最多賞我些財富,怎麽會讓我來擔當這麽重要的政務要員呢。有些事情我不方便跟你說,但整件事并不是你想象得這麽簡單。我的寶貝甜心,人類能走到今天,成為銀河系的一方霸主,是因為我們的體系是值得信賴的。政界不是福利院,我能向你保證的是,咱家的地位來得名正言順,走到今天靠得都是你我共同的努力。”
雪蘭有些失望,但同時也有些寬慰,多少放下心來。不認為自己有任何功勞苦勞,他反問了句,“我努力什麽了?”
“你是我獨一無二的珍寶,你的存在就是我努力的動力。”弗瑞擡起雪蘭的左手,在他纖細的手指上落下了一個吻手禮。
雪蘭靜默片刻,還是沒有完全放棄,再次确認地問了句,“真的不能說?”
弗瑞灰藍色的眼睛凝視着他,片晌後,忽然彎了下唇,“要不你親我一下,我考慮考慮。”
“親哪?”
弗瑞擡起食指,點在了自己唇上。
“無聊!”雪蘭罵道,一巴掌朝對方扇了過去。
弗瑞輕松地制住他的動作,攥着他手腕笑道:“小時候不是經常親嗎,你是我的骨血,長大就不是了?”
雪蘭用力抽了下手,弗瑞便将他放開了。雪蘭從他腿上退開,冷着臉道:“你還知道我是你兒子?少把老男人的惡趣味安到我身上,我不是你那些小情人。”
丢下這句話,雪蘭轉身就走,聽見弗瑞在身後道:“你當然不是,我也舍不得那麽對你,你是我的心頭寶,我唯一的愛。”
雪蘭充耳不聞,繼續朝外走。眼看着身影即将消失在門邊,弗瑞起身跟過去,出言挽留道:“好不容易來一趟,才說兩句就要走?今天留下住吧,你房間沒人碰過,幹淨的。晚上我哄你睡覺好不好,給你講故事?”
聽見對方用哄小孩的話來逗他,雪蘭停下腳步想罵,剛轉過身就被一對有力的手臂抱住了。
弗瑞摟着他的腰将他攬在懷裏,低下頭笑望着他,灰藍色的眼中滿是深情,“抱到你了,我的寶貝雪蘭。
雪蘭面無表情地看着他,“你真的該去看心理醫生。”
“喜歡你有錯嗎,你是我兒子,我不喜歡你喜歡誰。”弗瑞壓低了聲音跟他說話,氣息暧昧地噴在他臉上,進一步低下頭,似乎是想親他。
雪蘭想說這麽喜歡兒子就再去生一個,可弗瑞有了他後沒多久就結紮了,即使想再改主意,生理上也不允許了。
偏頭躲開了弗瑞靠近的親吻,雪蘭掙了下将他推開了,“我回去了,家裏有人等我呢。房子的事你上點心,我盡快要。”
弗瑞被他推開後,隔着一步距離看着他,聲音微沉,“家裏的人有我重要嗎?為了多跟你待一會,我已經把衆議院的晨會翹了,後面還得花更多功夫補救。指使完事情就走,你把我當什麽?”
對方把話說到這個份上,雪蘭無法再一走了之。嘆了口氣,他服軟道:“吃飯了嗎,我陪你吃飯吧,吃完飯再走。”
弗瑞立刻露出了笑容,“你想吃什麽,在家吃吧,我來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