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無所畏懼
被抱起後,雪蘭沒有拒絕被對方帶走的行為。走入黑暗中後,雪蘭靠在晏南肩頭,揚聲叫他,“晏南。”
他叫的聲音不大,像是醉了的人說的癡語。音樂聲喧躁而鬧耳,晏南卻一下捕捉到了他的聲音,垂下頭湊到他耳邊,輕聲問他,“怎麽了,雪蘭?”
雪蘭發出了模糊的哼聲,似乎不太舒服,稍微挪動後,向晏南揚起臉,小聲問道:“你怎麽找到我的?”
晏南親吻了他的耳垂,唇貼着他耳骨,輕輕道:“蘭蘭,我跟了你一天,沒離開過。”
上午雪蘭走後,晏南并沒有回病房,而是立刻在終端上叫了租賃飛行器,乘坐下一部電梯下樓,追随着雪蘭的步伐跟了過去。
他落在雪蘭身後進了賭場,看着對方輸輸贏贏。雪蘭一直在笑,輸也笑,贏也笑,而晏南卻一直在皺眉,雪蘭一笑他就皺眉。
雪蘭沒有在賭場待太久,僅過了一個小時就換了地方,去了射擊俱樂部。
這是個晏南意料外的地點,他不知道雪蘭是來見什麽人還是來真的打槍。他不是不想搞清楚,卻沒有機會,因為他不是會員,進不去。于是就在門外等着,從中午一直等到了晚上。
等待的時間裏,他懷疑過,雪蘭是不是跟着別的什麽人從偏門走了,而他沒看到。他好幾次都覺得自己該走了,該回家看看,又有好幾次覺得自己該想辦法闖進去找人,但最終他還是什麽也沒做,在俱樂部門外的長椅上,對着正門坐了一天。
直至夜幕降臨,他終于等到了那道身影。雪蘭一個人走了出來,沒有旁人,衣冠也齊楚,他下意識松了口氣,怔怔看着對方上了飛行器,待飛行器騰起飛走,他這才想起自己還沒在終端上約租賃飛行器。
就因為恍惚了一下,這便跟丢了。
等待租賃飛行器前來的時候,他幾次檢查終端,總覺得收到了消息提醒。雪蘭說晚上會派人接他,那是該給他發條信息吧。
可是沒有,雪蘭像是将他忘了,上午走了之後,一整天到現在都沒有過問一句。
待上了飛行器,他便順着雪蘭飛行器最後飛離的方向找了過去。每一個需要選擇的拐角都是一層壓力,因為怕錯過,他便每條路都飛一會,看不見就再返回原處換一條岔道。
塞巴是個很大的城市,又過分立體,上下許多層,浮空光路上下左右拐得像游樂園的過山車。也許是拐了太多彎,俯沖上爬又太急,他漸漸開始反胃,大腦中原本清晰有序的地圖也逐漸失了邏輯。
抿唇開着飛行器,他眉頭緊鎖,視線不停在四處搜羅着相似的飛行器,找到了便上前查看。在疾速行駛的光路中,在高低不同層的停機平臺上,一樣顏色型號的飛行器他找到了許多臺,可都不是雪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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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确認了注冊號不對,他便繼續向前,擴大搜索的範圍。
以對方最後消失的點為起始,再朝向大致方向以扇形增大搜索區間——這樣做的總體思路是對的,大概率是能找到的,可他就是找不到。
時間過得越久,這樣的尋找便越是漫無目的。
飛行器外的夜色已越發深暗,他逐漸不知道自己這是在幹什麽,這樣大海撈針地尋找有意義嗎?也許他該直接掉頭回家,雪蘭可能已經回去了,也許派去接他的人也早已到了醫院,自己做的這一切不過是一場空。
心裏質疑的聲音愈來愈大,可他卻始終沒有停下來。目光依然在尋找,租賃飛行器依然在向前。
臨近午夜時,他終于在一不知名樓廈中層的平臺上、一間幽靜的酒吧外,看見了雪蘭的飛行器——酒紅色的ME300,注冊號CBA777,不會錯。
晏南出了口氣,下了機。開闊的平臺上,涼風擦着身體吹過,他怔了下,這才發現自己竟不知何時出了一身汗。
進入酒吧後,他一眼便看見舞池中的雪蘭。對方似乎醉了,眼睛微阖着,正随着音樂慵散地擺動身體。
不像平時一般紋絲不亂地穿着三件套的西裝,襯衣穿得亂七八糟,下擺在外掉着,領口散開了,衣袖一只挽起,一只掉下,連頭發也微微散亂着,形貌很是不雅。可這樣的他卻仍是吸引了全場的注意力,他看見舞池中幾乎每個人都在看雪蘭。那一道道目光有如實質,順着雪蘭敞開的衣襟滑下,撥開他的襯衣,撫向了他的身體。
晏南心裏升起了難以言喻的煩躁感,和不知何時出現的燥熱一起,擾得他只想皺眉,手也下意識扣在了領口,将那忽然緊得令人呼吸不暢的領結向下松了松。
直到将人完好無缺地抱在了懷裏,擋住了所有欲念橫流的視線,那鎖緊的眉才漸漸松了開來。
他大步往前走,只想盡快離開這裏,可雪蘭還在跟他說話。
“……你叫我什麽?”雪蘭手拽住了他的領帶,拉得他重新低下頭去。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叫了什麽,還能叫什麽,不就是名字嗎?于是他放輕了聲音重複道:“雪蘭?”
雪蘭卻在他懷裏搖頭,“不對。”
他心思不在說話上,每一次感覺到雪蘭的腿或者胳膊碰到了誰,他都覺得心煩。這裏太黑了,他看不見,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摸了雪蘭。這樣的姿勢,他根本無法将人全須全尾地藏在自己懷裏,所以他只能走快點,再快點。
“嗯?那是什麽?”他擡眸看着大門上越來越近的“EXIT”字樣,心不在焉地輕聲應付雪蘭。
雪蘭又一把将他扯了回去,仰高下颌,在他耳邊帶着酒氣輕輕念,“你叫我……lan、lan。”他輕笑了下,軟綿綿地說,“不是Sherren,是蘭蘭。”
晏南一時間沒能給出任何反應——他沒有一點印象。這樣親昵的稱呼,他真的叫了嗎?
默了片刻後,他靜靜應道:“嗯,要我道歉嗎?”
雪蘭沒有回答他的話,卻莫名地說了句,“你真的很喜歡疊字。”
晏南不知這話又是從何而來,便沒有應聲。眼睛看着越發近了的出口,他安撫地親了親雪蘭,“雪蘭,別說話了,睡會吧。”
雪蘭終于放開了他,不再吭聲。他松了口氣,将人向上抱了抱,加快步伐離開了這裏。
靜靜行駛的飛行器上,雪蘭枕着晏南的腿,将臉埋在他腹前睡着了。晏南動作輕且慢地脫下西裝外套,搭在了雪蘭身上,之後輕輕抱住了他。
抵達極樂廣場的住宅後,晏南将熟睡的雪蘭一路抱回了房中,将他往床上放時,對方忽然呢喃着叫了他的名字。
晏南垂下頭,在他臉上親了下,問道:“我在,怎麽了?”
雪蘭眼睛掀開了一條縫。他瞳孔潰散,像是醉意深沉,卻努力聚焦地看着晏南,緩緩問道:“你為什麽要來找我?”
晏南剛放開雪蘭,手肘還撐在了他頭側,聞言便停下動作,就着這個姿勢近距離望進了他眼中。靜默着看了他片刻後,晏南沒有再像之前一般說一些似是而非的話,而是直接給出了從未有過的告白,“因為我喜歡你。”
這話不是不動人,卻無法取悅雪蘭。他發出了不信的哼聲,眼睫卻垂下了,輕顫了兩下,毫無預兆便滢了水。
“騙人,你喜歡的是莉莉。”他說。
晏南目光停在他沾了水的睫毛上,有好幾秒沒能說出話來。進了口氣,他更低地垂下頭,同雪蘭鼻峰相抵,緩聲道:“沒騙人。我不喜歡她,我喜歡的是你。”
這時他們的距離已太近了,呼吸萦繞着淡淡酒味,交融在一處,催生着雜念。也許是酒意醉人,晏南靜了兩秒,失了魂似的,朝着近在咫尺的那雙唇壓了下去。
唇肉相觸的那刻,雪蘭将頭偏去了一側,“……”
被雪蘭躲開後,晏南動作便靜住了。
卧房裏很安靜,也沒有開燈,唯一的光源是來自走廊中的頂燈,從門口的方向洩入屋內,映亮了地板一角。
雪蘭側着頭,眼睫搭落着,默然看着那燈影的直角,只覺得那燈光好遠,怎麽也照不到他身邊。
陷在酒精催發的情緒沼澤中,雪蘭覺得自己離丢人現眼的崩潰大哭也只剩一線之隔了。
不多時,晏南很輕地嘆了口氣,像是有些無奈。很快唇便來到了雪蘭耳際,對他耳語道:“是真的。那個告訴我獨角獸的人,是我母親的養女,也叫莉莉,跟她有同樣的發色和瞳色。”頓了下,他輕輕道:“她可能是我妹妹。”
這話不難理解,卻出人意料。雪蘭昏沉的大腦頓時清醒了些。他轉回來面對晏南,回不過神道:“妹妹?”
晏南“嗯”了聲,“我入獄後,母親從沒來看過我,也沒有任何信件,我懷疑她出事了。如果莉莉确實是我妹妹,等她記憶恢複了,也許會知道我母親的下落。”
“……”
沉寂的心髒慢慢有了知覺,開始重新跳動,雪蘭輕輕扣住了他西裝馬甲的衣襟,低啞道:“如果是真的,你怎麽不早告訴我?”
晏南垂眸親在了他唇上,貼着他的唇肉低語,“這是我家的事,還可能牽扯到斯派克和他們的非法研究,也許會很複雜。我不想把你卷進去,也不舍得你害怕。”他很輕地吮吻雪蘭,“你不喜歡麻煩,也害怕死亡,不是嗎?”
“那你現在為什麽又告訴我了?”雪蘭沒有反駁,擡起手,慢慢環住了晏南的脖頸。
“因為我更怕你會離開我。”晏南以氣音緩緩說完了這句話。
再也沒有什麽可以質疑的,一切只是一場折磨人的誤會。
短短幾秒內,壓抑了一整日的感情變本加利地卷土重來,只一剎便将雪蘭的理智擊碎了。心髒裏像是驟然被火把點燃,火光一瞬間兇烈地燒遍了全身,熱浪卷席過每一寸肌膚,令靈魂都顫栗不止。
雪蘭手臂收緊了,深深吻住了晏南。
喜不喜歡自己都無所謂了,只要他不去喜歡別人就好,雪蘭退讓地想着。經歷了這樣的一天後,他只想跟晏南回到過去,像要融化在一起一樣緊緊相擁。
感受到他的動作後,晏南很快便以超乎想象的熱情回應了他。手從雪蘭腰下穿過,将對方撈進懷中,又壓緊在床,抵高他的下颌,深重地吸吮他的唇瓣,忘情而纏綿地吻他。晏南很少會這般具有進攻性,狀态不似平常,仿佛也因為今日的事情而飽受折磨。
這一吻持續了很長時間,分離時兩人的身體已緊密糾纏在了一處,幾乎不見縫隙。雪蘭低聲喘息着,以他那雙暧暗的宵色眼眸深凝着晏南,整理着零散的大腦,少見地為自身做出了解釋。他将心胸剖開,細細告訴對方自己的想法,自己是個什麽樣的人—— ”晏南,我不是膽小鬼,也不是怕麻煩,我只是需要一個戰鬥的理由。以前沒有這種理由,所以我會避讓,會害怕,會遲疑,但如今有了理由,斯派克集團也好,機械帝國餘孽也罷,即使是更複雜、更麻煩的威脅,我也能迎難而上。我比你想象得勇敢,也比你想象得堅強。只要你需要,我會一直站在你身邊,同你并肩而行。”
“為你,我無所畏懼,”迎着晏南靜住的目光,雪蘭笑了下,很輕地吻了他的唇,用一個很普通的語氣說,“因為我愛你,晏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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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聯邦語言體系繁雜,互相交流主要靠翻譯器,但官方通用語是英語和漢語,大家出生後都會有英漢兩個名字。雪蘭的英文名是Sherren,中文是雪蘭(不是謝倫)。大家叫他雪蘭其實都是在叫他Sherr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