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喜歡他嗎

此話一出,阿裏亞的表情頓時顯得厭倦。“你們走吧。”她道,眼中明白地寫着“不要再浪費我的時間”。

雪蘭點了下頭,起身拉着晏南走了。

走出Afterlife,雪蘭看向依然寡言的晏南,調侃他道:“幹嘛,還生氣呢?”

晏南看向他,目光有些深,帶着雪蘭看不懂的意味,輕聲道:“沒有。”他撇開了話題,“獨角獸號折返回來還需十天,至少這幾天我們放松一下。”

雪蘭點了頭,“是,其實我有個想法。”

“你說。”

“我想拉馬汀醫生入夥。”

一周後,聽說了馬汀解決了這次疫情的消息,雪蘭同晏南一道去拜訪了他。即使已經解決了疫情,馬汀卻依然在忙碌。

“鎮定劑應該能停止……或不能,啊!停止了,配對本能,當然是這樣了!”他時而激動,時而嘆息,依舊念叨着無人能聽懂的破碎詞句

“馬汀醫生,”雪蘭不得不再次出聲打擾他的思緒,“我們需要你的幫助。”

馬汀回神似的看向他們,“是你,你們上次幫助了我,謝謝,需要我做什麽?”

雪蘭講述了那次在斯派克廢棄設施中看見的失敗品,又說了莉莉失去痛覺的事,問他這些改造是否可逆。

被揭開來的殘酷往事令馬汀靜默良久。閉了閉眼,他低沉道:“對于個體而言不可逆,對于種族而言可逆。需要代價,逆轉改造需多代繁衍。具體情況需要深度研究才能判斷。”

“斯派克的基因改造已造成了太多慘劇,我們說話的時間裏,慘劇一直在繼續上演,”雪蘭上前一步,“人類聯邦即将面對一場戰役,而我們的戰艦會沖在第一線。獨角獸號上有完備的生物醫學實驗室,我們想邀請你加入這趟旅程,為我們提供專業意見或輔助。”他誠懇道,“也許能夠拯救很多人。”

馬汀的族群是一群科研領域高度發達的外星族群,他們擅長并熱愛科研,回避參與銀河系事宜,也極少離開母星。馬汀是他們族群內深受尊重的生物醫學家,雪蘭後來問過阿裏亞,馬汀是為了治愈弗切族的一種基因病而來到的omega,治愈後也并未離開,留下當了義醫,在很差的實驗條件下一待就是四年。

據這樣的過往判斷,雪蘭有信心,他會加入獨角獸號,參與這場異族的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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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汀直直看着雪蘭,全黑的眼睛幹淨而深透,片刻後他點了頭,“給我三天時間,手頭的工作不能斷,需要交接給助手。”

“好,”雪蘭露出了微笑,“我們會在星港等你,不見不散。”

三日後,雪蘭和晏南重回獨角獸號,還帶回了一位新隊員。登上星艦後,馬汀見到了獨角獸號的實驗室,露出了欣然神色,當即開始了研究工作。

而雪蘭,剛走出電梯間,便聽見了莉莉的聲音——

“你回來了!”

她穿着她最愛的珍珠旗袍,一路跑到雪蘭面前抱住了他的腰,臉壓在他肩上,喃聲低語,“你離開太久了,我以為你不要我了。”

雪蘭靜了下,克制地抱了她一下,擡手摸了摸她的頭發。

他感覺有點尴尬,因為晏南就在站在旁邊。不想讓對方誤會,他很快做出了避讓的動作,口中安撫道:“你在獨角獸號上睡比跟着我們安全,我們只是完成任務,這不是回來了嗎。”

他試圖脫開,可莉莉仍是緊抱着他不放,像是想念的情緒太濃,無處宣洩,只能靠擁抱纾解。

一直靜默無聲的晏南,突然抓住莉莉的胳膊,用了些力,将她從雪蘭身上扯了下來。

“莉莉,”晏南的聲音有些淡,不似平常面對她時的溫和,“我知道你跟雪蘭相處時間久,一直很親,但他是個男人,不是你逐漸想起的母親,你不要把錯誤的情感投射在他身上。”

“我沒有。”幾乎從不跟晏南頂嘴的莉莉這回卻沒有聽從他的話,而是立刻反駁了他。

“我從沒把他當作過其他人,我一直很清楚地知道,他是雪蘭。”任由晏南攥着她的手臂,她目光灼灼地回視對方,反問道:“你呢,晏南,你跟我一樣清楚嗎?”

這裏是中層甲板,前方就是艦橋,走動的艦員很多,實在不是說話的地方。雪蘭心中顧慮,正要打圓場,晏南卻突然将莉莉拉向甲板另一頭。

“雪蘭,你先上去換衣服。”晏南吩咐道,強硬帶着莉莉走遠,進了左舷瞭望艙。

左舷瞭望艙內空無一人,周遭頓時變得靜谧。将門鎖死後,晏南松開了她的胳膊,冷淡道:“說吧,你都臆想了什麽。”

莉莉看了眼小臂先前被對方抓着的位置,因沒有控制好力度,已留下了深重的紅痕。默然看了幾秒,她忽然紅了眼,瞪向晏南,低吼道:“你根本不愛雪蘭,只是在利用他!”

突然得到這樣的指控,晏南神色卻看不出一絲慌亂。沒有試圖反駁,靜靜凝視着她片晌後,晏南開口道:“我不知道你想起了什麽,但你搞清楚了,誰是你的親人,不要揪着一點支離破碎的信息就一腔熱血地想要打抱不平,我跟他之間的事不是你想得那麽簡單。”

“你騙不了我!”莉莉緊瞪着他,眼底的紅越發駭人,“我知道你對晏少峰的感情有多深,那時候他不過是來找了你兩次,你就離開了我和媽媽。你不可能放得下他的死,你接近雪蘭,難道不是想調查當年的事?”

晏南眉心蹙起,同她對視幾秒後,輕嘆了口氣,避重就輕道:“你那時年紀小,只看到了結果,并不了解實際情況。父親當年跟母親離婚時就已協議過我未來撫養權變更的事,後來回地球接我時,他已經是聯邦調查局的骨幹,能夠在首都圈給我提供更好的教育環境。是母親做了決定讓我跟他走,我從來沒想過要抛下你們。”他聲音低了些,“後來我一直在聯系你們,可一切聯絡的嘗試都石沉大海。我問過父親,他說你們有你們的生活,讓我不要再去打擾。我那時還年少,也不知事,父親說了便會照做。”

他停了下來,靜默了會,開口道:“我沒有你想象得那麽強大,也同樣活得笨拙,有的事做錯了,很久後才知道反省。我在獄裏一直很後悔,當初沒有堅持自己,不然至少會知道出事時你們在不在地球上。”

本以為會是一場對峙,可晏南卻不照常理出牌。遲來的解釋和溫柔勾起了她小時候的記憶,她曾那樣依賴過這位兄長,希望他能永遠陪在自己身邊,可卻被對方抛下了。

眼眶中水霧逐漸濃重,先前咄咄逼人的氣勢不知何時消失不見。已長成了花季少女的莉莉,垂着頭站在晏南面前,卻還像是小時候那個跌了跤就委屈地要他抱的小朋友。

擡手摸了她的頭發,晏南問道:“莉莉,我一直很想知道,後來究竟發生了什麽?你為什麽會出現在月宮空間站的培養罐裏?”

頭頂手掌溫熱得令人心酸,莉莉眨了眨眼,勉強将眼淚憋回去,低啞開口,“後來我們離開了地球,去了一個陌生的行星。那裏除了風沙空無一物,我們只能待在地下。地下是一個很大的地堡,裏面暗無天日,現在回想起來,那裏其實是斯派克的一所設施。媽媽跟我說她在做對人類很有意義的研究,如果成功了,我們就不需要再跟所愛的人分離。我那時理解錯了她的意思,以為她實驗成功了你就能回來,所以即使那裏什麽都沒有,我還是忍耐了下來。”

“七年後,3045年的六月……”

她聲音變得低不可聞,“晏少峰叛國了,而你成了同犯。媽媽那個月幾乎沒有睡過覺,不斷地看新聞,整日以淚洗面,但最後晏少峰還是被處決了,而你被判終身監禁,禁止探望。”

“之後她就變了,”莉莉有些麻木道,“不再陪我學習,把自己關在實驗室,不許我打擾她。有一天我去實驗室找她,她倒在地板上,一動不動。我以為她出事了,跑過去叫她,想把她抱起來,結果撞翻了幾個瓶子。她沒過多久就醒了,發現瓶子碎在地上,發了很大的火,之後我就被關了起來。”

“一開始只說試一針,後來又說一針不夠,就再是一針,我慢慢意識到,自己變成了一個實驗品。他們給我打針時,媽媽就站在外面看着,無論我怎麽哭,她都只是看着,不會來解救我。後來我不再反抗了,痛覺也失去了,生活變成了一片空白,”她垂下頭,低低道,“沒有希望了,一切也回不到過去了。”

“是我主動要求進入培養罐的,不想思考了,無知無覺挺好的,”莉莉垂着眼道,“培養罐其實沒有看起來可怕,也不難熬,偶爾醒來也會很快重新睡去。在那裏沒有煩惱,也沒有不該有的希望。本來應該就是這樣了,直到你把我找到,從裏面帶了出來。”

晏南偏開臉,像是在控制情緒。靜了會後,他轉回來,擡手抱住了莉莉。低緩地垂下頭,他将下巴落在莉莉頭頂,輕撫着她的發絲,低沉、喃啞地道歉:“對不起,讓你經歷了這麽多不好的事。”

安靜待在晏南懷裏,莉莉不斷眨眼,想要克制,可是這實在很難。

壓抑了太久的、從心底湧來的委屈一朝爆開,宛如井噴,叫人難以招架。無法再假裝接受,仿佛自己有選擇,在培養罐裏沒有不好——一切自我欺騙的假象在她眼前轟然崩塌。

低低吸了口氣,她渾身發顫,細弱的手臂抱緊了晏南。下一秒,她失控地抽泣起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在晏南胸口,将多年積壓的委屈肆意發洩了出來。

平複下來已是一小時後。莉莉坐在沙發上,拿紙巾擦着臉,悶悶地說:“晏南,過去的事都過去了,我不想回憶,也不想在意了,我只想過好現在的生活。”她擡起臉,頂着哭腫的眼睛和通紅的鼻頭,祈求地看着晏南,“我想回塞尼格斯,你送我和雪蘭回去好不好?”

像是難以面對,晏南默然垂了眼,片晌後,給出了否定的答複,“對不起,莉莉,我不能答應你。過去如影随形,是每個人必須背負在身上的枷鎖,逃不是辦法,它只會不斷卷土重來。”

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他看向莉莉,目光又深又重,裏面有着前路明确的堅定,即使是莉莉的請求也無法令其産生動搖,“發生在父親、母親、你和我,四人身上的悲劇,都源自于七年前那場審判。我不知道你怎麽想,但在我眼裏,父親沒有叛國的理由,這一切究竟是構陷還是真實,我必須搞清楚。母親的改變也同樣事出有因,遭受了殘酷的對待,你難道不想知道背後的根源?”他握住了莉莉的手,“查明真相是我們能夠放下過去、從新開始的唯一途徑。”

“莉莉,我需要你撐下去,勇敢面對過去,”他用那雙深澈的灰眸凝視着莉莉,用力握實了她細瘦的手指,“你和母親都會沒事,真相會水落石出。我向你保證,一切會回歸正軌。”

莉莉怔忡地望着他,漸漸地,被他眼中的堅定打動了。也許确實是這樣,只有解開心結,才能放下過去,才能真正有沒有瑕疵的光明未來。

但是,這一切并不簡單,無法随心所欲地追尋真相,她有着格外顧慮的人。默了默,莉莉道:“雪蘭呢?我們不能傷害他,他不能知道這些事。”

晏南“嗯”了聲,放開手,認同道:“他不能、也不需要知道這些。”

晏南平靜的語氣令莉莉心生擔憂。靜默看他片晌後,她又落了淚,捉住了他的袖口,“你得向我保證,不會傷害他。是他把你和我早已崩塌的世界重新撐了起來,我們不能這麽忘恩負義。”

晏南目光落下,目光落在她抓着自己袖口的手上,那裏的指節已用力到發白。靜默片晌,他輕輕摘下她的手,緩慢道:“我保證。”

莉莉像是松了口氣,收回手去拿紙巾。晏南神色有些淡,看着她擦了眼睛又去擦臉,忽然靜靜開口道:“莉莉,你怎麽看雪蘭,喜歡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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