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子都上校
雪蘭清晨被餓醒了,去冰箱裏找出昨天晏南副官點的外賣,熱過後吃了兩口,沒多久卻又吐了。
喉嚨中火燒火燎,胃部仍在痙攣,但真正出了問題的大腦卻清醒而正常,眩暈消失不見,仿佛沒受過傷。
在馬桶蓋上靜坐了一會,雪蘭打開終端,定制了幾套西裝,選了加急服務。之後他直起身子,在洗手臺前簡單清洗了一番,穿上晏南副官買來的T恤和短褲,解鎖後把大門掩着便出了門。
來到一間咖啡廳,他點了杯熱可可,在戶外咖啡桌前坐下後,看向了塞尼格斯藝術區具有歷史氣息的街景。
初夏的風清爽地吹拂在身上,雪蘭單手抵着抽搐的胃部,用飲料暖着手,心情平靜地等待着。
一個多小時後,安靜的街道上由遠及近地響起動能引擎的轟鳴聲,一架張揚的亮藍色飛行器GT790從半空中俯沖而下,一個甩尾停在了咖啡店門口。
機門打開,桑吉議員的獨生子薩麥爾戴着墨鏡走下來,徑直來到雪蘭對面坐下,平淡問道:“找我什麽事?”
雪蘭松開了捂着胃的手,将兩只手搭在了桌面上,沖薩麥爾笑了下,開門見山道:“我想請你幫個忙,我需要見我父親,你能幫我走動一下關系嗎?”
薩麥爾嗤笑了聲,将墨鏡推到了頭頂上,一雙綠眸停在他臉上,語帶嘲意道:“你怎麽會找到我?這都快三年了,你不會以為我還對你有想法吧?”他從上到下地打量雪蘭,搖頭“啧”道:“你看你穿的,比我家傭人還不如,叫人倒盡了胃口。”
“別太把自己當回事了,雪蘭。”撂下這句話,薩麥爾收回了視線。
驚變後的時光裏,大小不一的惡意雪蘭已遭遇過數次。比起晏南對他、對他家做的事,薩麥爾的嘲諷簡直如清風拂面一般溫柔了。
靜靜看了薩麥爾片刻,他撐着咖啡桌起了身,來到了對方面前。在薩麥爾愣住的目光下,他當街拉開對方的胳膊,勾着薩麥爾的脖頸,坐在了他大腿上。
薩麥爾在被他坐上來時便已渾身僵硬,發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宵色眼瞳,一時間竟沒說出話來。
雪蘭擡手撫了下他耳緣,彎着唇靠近了他臉側,放輕聲音道:“你想讓我穿什麽,我穿給你看,好不好?”
“......”
這話全然在薩麥爾意料之外。耳根迅速燒起,他搭在咖啡桌上的手像生了鏽,動彈不得。好幾秒後,他別開了臉,視線飄忽地定在路面上,低斥道:“這是在大街上,你坐回去,我家還要在政界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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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蘭靜了下,安靜地起身坐回了先前的座位,看着薩麥爾不語,似在等待他的答複。
輕提了口氣,薩麥爾拉下墨鏡,戴上道:“審查院挺麻煩的,我需要幾天時間。”
沒想到會這麽順利,雪蘭暗自松了口氣,露出了個漂亮的笑。他将手伸過咖啡桌,覆在了薩麥爾手上,低軟道:“好,我等你。事情辦成之後,你給我地址,我去找你。我不能離開塞尼格斯,你如果覺得不方便,我也可以找地方。”
“我在這有房子。”對方微偏着頭道了句。
“那最好不過。”雪蘭收回手,彎唇道。
靜了片刻,薩麥爾将臉轉了回來。隔着寬大的墨鏡,他似乎在看雪蘭。幾秒後,他蹙眉垂首,點開終端,操作了幾下道:“你瘦太多了,剛才抱着都硌腿。給你轉了筆錢,想吃什麽就去吃,需要什麽就去買。”
雪蘭怔了下,垂首看去,亮起的終端上,出現了一筆大額進賬的提醒。
當一個人習慣了惡意,對善意的感知便會格外清晰。即使這善意帶着其他色彩,卻還是令雪蘭的心情變得複雜。垂眸靜了片晌,他看向薩麥爾,低語道:“……謝謝,我會好好使用的。”
薩麥爾似乎很不習慣跟他這樣對話,耳根變得更紅了,眉心卻蹙得更緊了。很快,他站起身道:“我走了,你等我消息吧。”
薩麥爾的GT790剛飚走,雪蘭的終端便亮起了視訊提醒,號碼未知,并非是交換過通訊的聯絡人。
默了片刻後,雪蘭接起了視訊。
“你在哪?”視訊一接起,他便看見了神色冷峻的晏南副官。
雪蘭拉高光屏,擡手給他照了一下四周,懶散道:“出來曬太陽,別這麽嚴肅嘛,上校先生。”
聽見雪蘭不以為然的話,軍士的表情越發不虞,“在原地等我,我現在去接你。”
不再刺激對方,雪蘭端正了态度,聽話點頭,“我哪也不去,你快點來。”
軍士把視訊掐了。
雪蘭為這位脾氣不好的上校先生點了一杯卡布奇諾,之後安順地坐在椅子上,閉着眼感受陽光。
似乎只過去了十幾分鐘,對面便傳來了椅子腳摩擦石板面的聲音,雪蘭睜眼看去,對上了一雙冷徹的黑眸。
雪蘭調整坐姿,手肘搭在咖啡桌上,将桌面中間的卡布奇諾給他推了過去,“消消氣。”
看也沒看那杯卡布奇諾,對方直視着他,“出來做什麽了?”
雪蘭單手撐着下颌,回道:“散步、曬太陽,補充維生素D,維生素D只能在陽光下合成,你知道嗎?”
軍士微擰着眉,明顯不買賬,但也沒有繼續問,默了兩秒後起身道:“回去了,飯快涼了。”
雪蘭坐着不動,指了下給他點的卡布奇諾,“你一口都沒喝。”
軍士沉沉看着他不語。
不是感受不到對方身上鋒銳的氣勢,但雪蘭依然神色放松,迎着陽光,仰頭沖他笑,“你嘗一口嘛,我專門給你點的。”
軍士居高臨下地盯視着他,目光冷得像一把利刃。
同這樣的一雙眼對視片刻,雪蘭垂了眼,臉上的笑容消失不見。起身将卡布奇諾拉向自己,他端起喝了一口,默了片刻,低聲道:“……走吧。”
軍士一言不發,率先擡步走了。雪蘭看不見的地方,他正眉心深鎖着,內心情緒繁雜紛亂——
他為自己剛才的表現而感到懊惱,軍團長讓他照顧好雪蘭,他卻對雪蘭發了火。
其實雪蘭很快就接了視訊,沒有讓他焦慮太久,人也完好無損,并沒有對他造成多大困擾,他不該這麽生氣的,但他卻少見地失了控。這股壓抑不住的怒意不知從何而來,找到對方時就只想好好訓斥一番,讓他以後不敢再這麽做。
雪蘭最後耷拉着眼皮喝咖啡的畫面令他心裏莫名不适,好像自己成了霸淩者,欺負了對方似的……
思緒被身後突兀出現的動靜打斷,似乎有人摔在了地上。回首看去,他發現雪蘭正跪倒在磚石路上,用手按着腹部,一張臉蒼白脫色。
呼吸凝滞了一瞬,他迅速趕回去,跪在地上,将雪蘭輕緩地抱了起來。垂首看着雪蘭,他放輕了聲音問道:“怎麽了,肚子疼?”
雪蘭脫力地壓着胃部,擡眼看着他,委屈似的低低喚了他一聲——“上校,”雪蘭低弱道,“我心慌,胃也疼。”
軍士将他抱緊了些,聲音放得更輕了,“好,我知道,這就帶你去醫院。”
雪蘭不作聲了,把臉偏了偏,輕輕埋進了他懷裏。
飛行器還停在矮樓前,叫租賃飛行器還需再等,皆無法滿足軍士此刻急迫的心情。放棄了開飛行器的打算,用聲控喚出終端上的地圖,他抱着雪蘭朝着最近一家醫院跑去。
窩在軍士懷中,雪蘭能夠聽見他激烈的心跳聲,喘息愈漸沉重,抱着他手臂卻從始至終穩定有力。
等交通信號燈時,軍士垂首查看他,似乎刻意放緩了呼吸,壓抑着、輕輕問他,“還好嗎,雪蘭?”
雪蘭點點頭,又搖了頭。他把臉更深地埋在軍士懷中,聲音低弱得像小貓在哭,“上校,我好疼。”
軍士更緊将他抱在了胸口,克制着喘息,聲音卻依然發緊,“嗯,我知道,快到了。”
信號燈由紅變綠,車流停滞,軍士立刻穿過了十字路口,向着導航的方向快步跑去。僅花了不到二十分鐘,便抵達了導航說步行需要38分鐘的社區醫院。
将人抱進門後,兩人的狀态吸引了機器接待員的注意,很快招來急診床,将雪蘭安置了上去。去急診室檢查後,醫生令雪蘭服用了抑制胃酸分泌的藥,告知他他腸胃不好,以後要避免空腹喝咖啡。很快,雪蘭被安置去了社區醫院的休息室,由機器人護士負責照料。
休息室中,軍士正垂着眼皮坐在病床邊。
雪蘭吃了藥後已緩過來了一些,看向從醫生那裏出來便默然失語的軍士,開口道:“你如果有事,就先走吧,我自己能回去。”
軍士眼睫微擡,視線落在了他臉上。靜了片刻,對方再次垂了眼,沒有應他的話,卻是道了歉,“對不起,雪蘭。”
道了歉,卻沒有給出理由。
日光從窗外投進,令長睫在眼底打下陰影。雖然軍士沒有說原因,雪蘭卻知道對方在說什麽,因為那杯他不該喝卻喝了的咖啡,因為對方失控了的情緒。
雪蘭靜默看着那片拉長的影子,心情隐然複雜,其實眼前這位年輕的上校并沒有真正做錯什麽,甚至,他已經做了太多他本沒必要做的。
無論是出于什麽原因,對方事實上已經承擔起了他守護者的身份。連薩麥爾有條件的善意他都能真心感謝,卻不斷無視軍士獻上的善意,似乎太不公平了些。
抿了抿唇,雪蘭開口道:“不管是不是出于晏南的命令,我都該感謝你,總是趕來照看我。”見對方看過來,雪蘭笑起來,眉眼間落滿了陽光,第一次好好喚了他的名字——
“以後我會聽話的,子都上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