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兇不起來了
聽見了雪蘭的話,晏南卻沒有放手,視線停在他臉上,眼睫微微垂落,好似下一秒就要吻上來。
視線定格在對方的唇瓣上,晏南側首靠近,眼睫愈發垂下,好似已堂然入夢。即将碰到時,那人輕描淡寫地偏頭側開了。
吻落在了空處,在原處靜了片晌,軍團長低啞地喚道:“蘭蘭。”
一個簡單的稱呼被念出了格外複雜的情緒,針鋒相對的氣氛消失不見,變作了不合時宜的情愫暗生。雪蘭默着沒有動,手抵在對方胸口,輕微地又推了下,“……”
感受到對方的抗拒,軍團長微微側頭,在他臉上淺啄了下,放開了手,“你的衣服在左邊的衣櫃裏,換好就下來吧。”
雪蘭從他腿上起身,走去了衣櫃邊。取出一套西裝後,雪蘭回身看着坐在他床上的人,“你出去,我換衣服。”
“嗯,換吧。”輕低地應了聲,軍團長垂下眼簾,起身離開了房間。
雪蘭換好衣服下樓時,餐桌上已擺放好了餐食。雪蘭落座後,軍團長從自動加熱機中取出牛奶,在他面前放了一杯。
“三文魚配牛奶,長官好品味。”看着牛奶杯,雪蘭嘲了一句。
晏南沒有應聲,在他對面坐下,沉默着開始進食。吃了會後,雪蘭問道:“今天來找你的人是軍檢所的?”
晏南“嗯”了聲,停下刀叉擡眸看他。
“他們為什麽來找你,你靈能又出狀況了?”雪蘭繼續道。
“不是,他們來送情緒控制裝置,客廳放的那四臺都是,40V的電擊儀。”解釋後,晏南囑咐道,“我會留一臺在家裏,放在書房,你不要碰,可能會受傷。”
雪蘭盯着他看了會,半信半疑,“你真的會情緒失控,上次暴動不是故意的嗎,就像在監獄那次一樣。”
“不是,”晏南垂了下眼,“我有個補不上的情緒漏洞,一觸及就會失常,”默了下,他補充道,“我的數據被軍檢所長期檢測着,騙不了人。”
“……”
聽出對方在說晏少峰的事,厭煩的感覺再次浮現而出。沒了說話的興致,雪蘭沉默着吃完了這頓飯,起身回到房間,不再打算出來面對對方。
一段時間後,房門被輕敲了兩下。
雪蘭坐在扶手椅上沒動,從書中擡起眼,看過去揚聲道:“什麽事?”
“開門。”軍團長道。
“……”
雪蘭心情變差,阖上書,起身過去開了鎖,将門拉開看向了對方,用眼神詢問來意。
“鎖門做什麽?”軍團長問道。
“……沒什麽,以後不鎖了。”
雪蘭平靜應下,就要關門,卻在動作前被軍團長把住了門邊。
眉心微蹙着,軍團長凝視着他,放緩了語氣道:“我馬上要出門,去軍部處理點事,應該會晚歸,你晚飯可能要自己吃。”
“行。”
雪蘭應得很快,表情介乎于不耐和無所謂之間,即使應了聲,卻毫不關心,只等他說完關門。
“……”
房間裏是恒溫的26度,晏南卻覺得冷。
擡手捏住了撐着門框的細白手腕,軍團長看着眼前人,不聞情緒道:“你不是我的男朋友嗎,告別吻呢。”
四目相對,望着那雙鐵灰色的眼睛,雪蘭想到了秋日寂冷的深空。不論人們如何想,秋意只會不斷坐得更深,奔向冬日,回不了頭。
“......”微微掙了下,雪蘭脫離了束縛,将門更大地拉開,靠近過去,勾住對方的脖頸,擡起下颌墊腳吻去。
這一吻沒有溫度,只是應付差事。打算一觸及離,卻在雙唇相接時,被一把扣住了腰。軍團長含住了他的唇肉,用牙齒輕磨着,用舌尖哄舔着,将樸素的一吻帶出了無邊情色。
半分鐘後,晏南稍微退開,啞聲哄道:“蘭蘭,張嘴。”
雪蘭用手抵着他的胸口,低聲問道:“長官,這是要求嗎?”
看不出不快,雪蘭只是簡單地将問題抛了回去——他要強迫他嗎?
別無選擇,他只能道:“……不是。”
軍團長垂了眼,又親了親那雙唇,放開了對方,“去吧。”
一放開手,雪蘭便脫離了他的懷抱,将他關在了門外。
當晚軍團長帶着球泡魚缸和金魚返家時,屋中寂靜無聲,好似家中無人。将球泡魚缸放下後,晏南再次去了樓上,敲響了那扇閉緊的門。
一會後,門被拉開了,卻只拉開了一條碰觸不到對方的縫隙。
“我回來了。”晏南道。
“歡迎回家。”雪蘭應付地說了句,就要關門。
晏南擡手撐住門,繼續問道:“你吃晚飯了嗎?”
“吃了。”
“吃了什麽?”
“外賣。”
“我把你的金魚帶回來了,”軍團長哄他似的,聲音放得輕柔,“你想下樓看看嗎?”
“不想,送你了,”雪蘭道,“我不喜歡魚。”
目光凝在對方臉上,心中叫嚣着喜歡,但他已用盡了話題,沒有理由再撐着門不讓對方關門。
見晏南不再開口,雪蘭推了下門,“讓一下,關門了。”
“......”
軍團長垂了手,向後退了一步,“晚安,蘭蘭。”
沒有得到回應,只一剎,門便在他眼前再次關上。
軍團長有一瞬間的恍惚,在他眼前阖攏的這扇雕花門,令他想起了記憶中牢房的那扇白色鋼門,也是這樣沉重厚實,在他面前無可通融地關緊,将他鎖在了一個沒有希望的世界中。
日子不溫不火地過着,雪蘭将自己長時間地鎖在房中,除了吃飯,晏南很少能見到他主動下樓。
見不到面,自然也沒說過太多話。吃飯時偶爾說幾句話,去敲門找他能再說幾句,也就是這樣了。
有時候夜裏情緒太差,手表會突然震動,催促他去使用電擊儀。從十幾秒,到一分鐘,日子一天天過去,電擊所需的時間也越來越長,如今已需要接近半小時。
每次電擊完,他都覺得大腦被燒焦了,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世界像碎片一樣,怎麽也再拼不起來。這樣大概不健康,也許某一天身體會突然撐不住,但他卻并不抵觸使用這臺儀器,不是因為軍檢所的要求,而是因為這樣會幫助他不再去想隔壁屋子的那個人,渾噩地沖個澡,沾到枕頭便會沉沉睡去。
不願逼迫對方,便只能受着,等待着轉機的到來。
如今時間已過去兩個多月,進入了綿長的冬季。無論是什麽季節,塞尼格斯的日子始終井然有序,作為人類聯邦的樞紐,一成不變地高效運行着。
第一軍團軍團長的生活兩點一線,與過去不同的是,他下班的時間提前了很多,處理完事情就會離開返家。節假日如果沒有緊急軍務,也不會再出現在軍部。軍團的兵士們紛紛猜測,軍團長大概大婚将近了,才會這樣繁忙而戀家。
整個秋天,塞尼格斯的娛樂新聞板塊都在因軍團長的桃色新聞而狂歡,然而進入冬日後,因對方連日低調的做派,娛樂新聞再挖不出任何值得關注的內容,焦點漸漸轉移,開始不再集中在他的家事上。
兩周前是最後一篇關于軍團長緋聞的報道,其中提到雪蘭已很久未曾現身,大概率已離開首都圈。撰寫者猜測,是雪蘭的主動退出,成全了軍團長和他的未婚妻,結束了這一場全民關注的吃瓜大戲。
只有軍部個別來過軍團長家中做客的人知道,真實情況跟娛樂新聞上的猜測相去甚遠。
這天早上,雪蘭在軍團長敲門前醒來。洗漱後下了樓,坐在餐桌前發呆。軍團長沉默着端上了餐食,兩人無聲地進食。
飯後,雪蘭起身,繞去桌子對面,在軍團長臉上親了下,“我吃飽了,上去了。”
手被挽留地握住,軍團長看着他道:“這是告別吻嗎,位置不對。”
雪蘭靜默片晌,躬身閉眼,微擡下颌等待對方吻他。很快,一雙柔軟的唇瓣覆了上來,帶着薄荷的清香吻住他。
下颌被捏住上擡,對方微微用力地吮吻着唇肉,節奏不快不慢,好似格外投入。一會後,對方探入舌尖,在唇瓣內側打圈,耐心十足地哄他張嘴。
吻了半分鐘,雪蘭有點煩了,開始拽抵在下巴上的手。軍團長好似回神,再次吮吻了他一下,便順應地退開了。
放開雪蘭的手,晏南緩聲道:“今天陽光不錯,可以去院子裏曬曬太陽。”
這樣的話晏南已經說過很多次,但雪蘭從未理過,這次也不例外,聽到後便随便地應道:“再說吧,我上去了。”
在陽臺上确認了軍團長的離開,雪蘭下樓倒了杯咖啡,在沙發上坐下,拿過晶體板,邊喝咖啡邊看新聞。
最近的政壇如同一灘死水,弗瑞不在後,這些議員便成了無頭蒼蠅,這麽久了,沒有通過過任何一條法案,反而廢除了幾條有利民生的法案。
時代變了,人類遲早要完,雪蘭涼薄地想着,打開了塞尼格斯日報。一般塞尼格斯日報的頭條都是政治新聞,這天卻出人意料的是一條娛樂新聞。
看清內容後,雪蘭的動作靜住了。頭條上是一張來自艾琳娜社交媒體的截圖,下方一行大字——“軍團長晏南已跟未婚妻解除婚約”。
雪蘭放下咖啡,坐直了些,拿高晶體板,點進去繼續看正文。
消息的來源是艾琳娜昨日發布的一條動态,稱自己将去時尚之都科特恩星攻讀服裝設計碩士學位,跟晏南已于十月16日和平分手,自己不是公衆人物,希望私生活不被打擾,再被偷拍見報将直接進行起訴。
再往下看,是兩日前一條新聞,照片上艾琳娜跟一陌生男子攜手同行于街頭,舉止親密,标題暗示着艾琳娜婚前出軌。
再向下是晏南今晨的回應,稱艾琳娜所說一切屬實,他們在一起時,艾琳娜是位很好的未婚妻,行事作風無可指摘,分手的原因是性格不合,最後祝福了對方的新戀情。
雪蘭眨了下眼,看着日期遞進的信息梳理,恍惚好久回不過神。
查閱過終端艾琳娜發信的時間,雪蘭将新聞中的分手時間對上了線——在晏南将他帶來這裏時,對方就已經跟艾琳娜就解除了婚約。
“性格不合”這個官方理由可以撇去不看,沖着對艾琳娜彼時心境的了解,大概率是晏南提的分手。
不能排除晏南已掌握了足夠翻案證據,不再需要繼續接近羅浮的原因,但雪蘭一直認為晏南計劃跟艾琳娜結婚是真心的。晏南這樣善于隐藏,卻從始至終對艾琳娜坦白非常,跟對他的狀态完全不同,怎麽可能不是沖着攜手一生去的。
這人到底怎麽想的?在成婚前夕提出分手,葬送了自己的婚姻不說,還将把柄拱手相讓,只要艾琳娜想,随時都能舉報他是在逃犯,就算他能拿出翻案證據,有污點在身,未來也不一定還能坐穩這個軍團長的位置。
前腳解除婚約,後腳以替弗瑞翻案為由逼他跟對方談戀愛——這是什麽策略?
“......”
難道真就這麽自信,已成竹在胸,一點也不擔心弗瑞和艾琳娜會做什麽不利于他的事,是利用夠了就收手的意思?
雪蘭啞然失語,不知道該說晏南是有底線還是沒底線,本來覺得已經足夠了解對方思想邏輯和行事作風,如今卻又重新感到迷惑。
軍團長平靜的皮囊下,大概真藏了一個瘋子的靈魂。
生活在于折騰,反正是軍團長的日子,他怎麽折騰都行,與自己無關。
“......”
放下終端,雪蘭看向了窗外的雪景。昨夜剛下了一場雪,院中銀裝素裹,很是清爽。軍團長臨走時對他說的話在腦中浮現——“今天陽光不錯,可以去院子裏曬曬太陽。”
不是想要刻意叛逆或聽從對方的話,只是突然覺得這個建議不錯。之前不去是因為不想,今天想去是因為天氣不錯,僅此而已。
雪蘭換上厚外套,走去了院中。轉了一圈,他尋找了一處空地,開始堆起了雪人。
從早上到正午,雪蘭一個人在院中忙活,始終興致盎然,也不覺得冷。
雪人完成了大半時,門口傳來了交談的動靜。很快,院門打開了,晏南帶着一位客人走入了院中。
穿過被雪覆蓋的灌木從,步入了庭院內部。“這院子是真不錯。”客人誇贊道,目光看向了院中。
“這裏夏天會比較好看——”軍團長回了一句,順着瞥了眼庭院,之後靜在了院落的一角。他目光的落點處,平日裏把自己關在屋裏的人,此刻正站在雪中,扶着一滾圓的雪球,擡頭朝他們看。
對上晏南的目光,雪蘭放開雪球,起身朝他揮了揮手。
“......”
心髒猛地跳了下,軍團長輕輕扯了下手套邊緣,對客人道:“抱歉,稍等。”
走下清掃得幹淨的石板路,軍靴踏入及踝深的雪中,他深一腳淺一腳,一路來到雪蘭面前,停在了雪蘭滾好的雪球對面。
“你在做什麽?”看着對方的眼睛,晏南輕輕問道。
“堆雪人。”
指着身後已經堆好身子的雪人,雪蘭久違地展露笑意,迎着陽光沖他翹起唇角,“就差拼裝了,你要幫忙嗎?”
冬陽落在對方眼中,美得令人失了呼吸。明明有客人在等,不是合适的時機,軍團長卻似忘了禮節,靜默了一瞬,便順從地答應了雪蘭的邀請,“好,我該怎麽做?”
“把這個雪球抱起來,過來放在我堆好的身子上。”
軍團長依言照做,躬身抱起雪球,跟在雪蘭身後,來到了他堆好的身子旁邊。雪人身子被堆得平滑,像是刻意搭話,軍團長詢問道:“你堆了多久了?”
“一上午了。”雪蘭繞去雪人身後,擡手做出了接着雪球的動作。
“冷不冷?”晏南在雪人身子面前停下,把雪球向着底座安去。
“不冷,一直在動,還有點熱。”
雪蘭用手套拍雪人的頭頂和空無一物的臉,将其拍得更圓了些,“鼻子的石頭我找好了,嘴巴畫一下就可以,但還需要眼睛。”
視線在軍團長身上瞟了圈,雪蘭心懷惡意,臉上卻笑得單純,“晏南,把你袖扣給我吧。”
每一任軍團長的制服袖扣不盡相同,由聯邦首屈一指的寶石匠人精心選取材料,花費數日切割雕刻而成。晏南的這一對是由藍寶石雕就,價值連城。他并不常戴這一對,只有在接見像今天這般重要的客人時,才會取出戴上。如今客人還在,袖扣卻要被取下用作雪人的眼睛,實在有些兒戲。
軍團長陷入沉默,手指輕輕蜷了下。
他只猶豫了一瞬,雪蘭便道,“算了,開玩笑的,”他垂了眼,無所謂道,“我找石頭好了,你們先進去吧。”
知道對方是以退為進,軍團長卻無法不上鈎。
靜靜進了口氣,軍團長褪下手套,修長的手指探入袖中,動作片晌,摘下了一枚藍寶石袖扣,之後又取下另一側袖扣,将一對袖扣托在掌中遞給對方。
“還需要什麽?”
問出口時,他已預知了結果。
果然,雪蘭毫不客氣地要求道:“圍巾、帽子、領帶、領夾、外套,”拍了下雪人的後背,對方驕傲道,“我的雪人是新任的軍團長。”
被進一步剝削,卻甘之如饴。将一件件衣物和配飾褪下,裝點去雪人身上,很快上身便只剩下一件襯衣。
軍團長退開幾步,觀察此刻的雪人。他看雪人時,雪蘭也在看他——軍團長此刻雖形貌不雅,卻并不狼狽,身長玉立地站在雪中,清隽得好似一幅畫。
“就差嘴了。”晏南道。
雪蘭收回視線,繞去正面,用樹枝給雪人畫了一道壓平的唇線。退後一步看了看,雪蘭評價道:“好兇。”
他聲音不大,只是在自言自語,身後的軍團長卻好似聽見了,擡步走了過來。
沒有戴手套,對方走近了,擡起手,用手指将雪人的唇線拉長上揚,左右對稱着勾出了溫和的弧度。
“不兇了。”軍團長的聲音和緩。
看了會白胖的軍士雪人,晏南将它的帽檐擡高了些,露出了那雙藍寶石袖扣做成的眼睛,“他喜歡你,兇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