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沒有獎勵嗎

問題沒有答案,但日子還要繼續。次日一早,兩人出發前往露營點。借由軍團長的關系,他們沒有通過商用星港出航,而是從軍區內的小型軍港出發搭乘軍用穿梭器,省去了很多麻煩。兩小時後,穿梭器行駛過幻美的彌散星雲,抵達了龐特星。

龐特星位處星雲深處,恒星的光被星雲反射彌散,溫和地落在星球表面,令星球氣候常年四季如春。這裏雖然環境優美,但将其包裹的蟹狀星雲卻有一定幾率出現暗物質風暴,屬于星圖上标紅的禁航區,只對部分軍方人員開放。

雪蘭只在新聞上看到過龐特星的照片,記得這裏生态特別,直到今天來了才知道這裏實際上有多美。

從半空中向下望去,大片的森林豐茂,樹木的枝葉多為橘、粉、紅三色,蜿蜒流過的河水清透碧藍,與天空同色。更遠的地方,兩條熒藍色的虛幻光帶從地面升起,迤逦而去,探向了天邊。光帶中有東西在游動,像海裏的膠狀水母。

雪蘭沒有詢問,晏南卻像是時刻注意着他的神色,“那是伏朗特族,只能用電磁波交流。他們性情平和,領地意識不強,只對物理學相關的研究有興趣。如今這一族有很多位學者在為軍部服務,是AI武器開發的高級工程師。”

雪蘭稍微皺了下眉,晏南便似有所感地偏過頭,看着他道:“聯邦沒有對外公開他們的存在,你不知道是正常的。”

靜了會,雪蘭問道:“所以暗物質風暴的事是真的還是假的?”

晏南眼角彎下,“騙人的。”

“……”

一會後,穿梭器在樹林間落下停穩,雪蘭拉住了晏南從駕駛屏上放下的手,還在繼續剛才的話題,“軍部究竟瞞了民衆多少事?”

“很多,”晏南牽着雪蘭起身,“我也只清楚近些年接觸過的,過去埋葬的秘密估計是難以想象的數量。”

靜默了幾秒後,雪蘭突然道:“你不是也身處這樣的世界,當真一點也沒辦法理解弗瑞嗎?”

晏南腳步停住,偏過頭看他,雪蘭卻沒有擡首。

這話沒有意義,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他的指責并不公平,發生在身邊的黑暗和發生在自身的黑暗沒可能相提并論,他只是被晏南的平靜刺到了。

“沒什麽,我出去看看。”雪蘭揚起臉沖晏南笑了下,放開他的手,率先離開了駕駛艙。

穿梭器停在了臨河的位置,走出去便看見大片的清澈河水,微冷潮濕的空氣貼上裸露的手臂,幽靜的是枝葉蟲吟的輕響和嘩啦不絕的流水聲,四周望不見的紅粉色松林令占地幾立方米的穿梭器都顯得嬌小,自然帶來了強烈的怡适感,令人如何也無法忽略。

雪蘭來到河邊蹲下,将手探進了清澈的河水中。這水沒有絲毫腥氣,只有帶着冷意的清新。漫無目的地撈了會水,雪蘭心情好了些,抽出手轉身,對上了一雙正在幾米外默默看着他的灰眸。

晏南在搬露營的東西,手裏還抱着沉重的壓縮帳篷,但雪蘭一回首,他便動不了了。定了兩秒,他才做出自然的模樣,搭話道:“河水怎麽樣,可以冰啤酒嗎?”

雪蘭将濕漉的手甩了甩,朝他走過去,回話道:“不錯,水是冰的,但不腥,帶西瓜了嗎,我想吃西瓜。”

“帶了,還有荔枝、櫻桃......”晏南将行李就地放下,回身去給雪蘭拿水果。

提着啤酒箱、抱着西瓜,跟在雪蘭身後走向河邊的過程中,晏南看着雪蘭走在前面的背影,輕聲開口道:“蘭蘭,關于弗瑞——”

“嗯。”

雪蘭打斷了他的話,轉過頭看他,臉上在笑,“我剛才那些話沒有過腦,你別往心裏去。我沒資格讓你理解弗瑞,就像你沒資格讓我理解你,畢竟我們都沒有經歷對方的人生。”

他走回兩步接過了晏南撈在身前的西瓜,單手抱住,牽住晏南朝前走,“最糟糕的日子都已經過去了,我們現在還在一起,這不就夠了嗎。”他的話有些暧昧,似是而非的,令人不知該如何理解,“今天是出來玩的,不要說掃興的話了,我們都要開心。”

晏南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不知是心情複雜,還是無言以對,最終也沒有再說話,只輕輕握好了雪蘭的手。

雪蘭的話不論中不中聽,到底是起了作用,之後晏南沒有再提這件事,只安靜做事,冰了啤酒和西瓜,搭了帳篷和燒烤架,又開始處理食材。晏南一直在忙,而雪蘭則顯得很是清閑,除了吃東西、玩水、找好看的石頭和葉片,就是給晏南搗亂。

晏南在切牛肉,雪蘭突然地從身後抱他的腰,給他遞了顆石頭,“好不好看,送你了。”

晏南沒手去接,“好看,寶貝,先放旁邊吧。”

雪蘭沒照做,把石頭塞進了晏南褲子口袋裏,一會又摸住一顆,繼續往他口袋裏塞,直到把他不大的西褲口袋塞滿了,才停了手,重新抱住他,似嗔似笑地抱怨,“你怎麽就搭一個帳篷,我同意跟你睡一起了嗎?”

晏南動作停了下,很快又自然地繼續切肉,回道:“睡袋是分開的,中間也可以隔開。這裏到底是野外,分開兩個帳篷萬一有什麽緊急情況我可能會關注不到。”

雪蘭“哦”了聲,把手放開了,繞到晏南身旁,手撐着桌子瞟他,“只是這樣?”

晏南偏頭看他,眸色好像深了些,輕輕反問:“可以不是?”

“不可以。”

雪蘭站直走了,走之前給他留了個可愛的笑,似乎樂在其中。

雖然被戲弄了,晏南心裏卻是松軟的,微微彎了彎唇,把心思放回手頭的事。當燒烤終于進入正題,晏南才稍微有了空閑,将手洗淨後,走去坐在了雪蘭旁邊的露營椅上,看了會雪蘭道:“西瓜好吃嗎?”

雪蘭看了他一眼,叉了一塊他之前切好的西瓜喂給他,“你不用去看着燒烤嗎?”

裝作聽不懂對方趕人的意思,晏南接下西瓜,回答道:“剛烤上,我一會去,你在幹什麽?”

雪蘭從腿邊抽出一本書遞給他,“在看書。”不知看了些什麽,雪蘭目光落在書封上,感喟般道,“人類的文化誕生自地球,詩書文集總也逃不開那裏,可我還沒去過那裏就沒了。”

那件事與每個人類都有關,于他們而言則聯系更為深遠,也很容易引發聯想。雪蘭不要說不開心的事,但自己卻又提了。

這裏有各種聲音,小動物走過的沙沙響動,燒烤油脂落下的爆裂聲,一成不變的潺潺流水聲,其實不是那麽安靜,可是雪蘭卻覺得這裏很靜,靜到會讓人亂想。

晏南接過詩集,翻開雪蘭夾着書簽的一頁念道:

“哈福堡皇宮、瑞士官邸

阿瑪裏府第,斯塔爾堡

靜态的維也納,默默輝煌着吧……”

晏南停下沒有繼續念,詩下面還提到西班牙、主教大教堂街5號、努斯朵夫路54號、奧地利、多瑙河,都是雪蘭再沒機會去的地方。

沉默了一會後,他看向雪蘭,緩聲道:“再告訴你一個軍部的秘密,全生态模拟室已經逼真得如同實景穿越,不是市面上的程序模拟,它的原理是記憶提取重建,”他阖上書,認真對雪蘭道,“我小時候因為母親工作的原因,去過地球上很多地方,雖然地球不再能回到過去,但我能帶你去看過去的地球。”

“好啊,一言為定。”雪蘭笑着應了,沒有真實見到,他其實無法從晏南的訴說中體會到太多實感。

晏南放下書,探手過去,握住了雪蘭發冷的手指,“要毯子嗎,我去給你拿。”

雪蘭搖了下頭,不吭聲地盯着他看了會,不知怎麽又變得甜軟如貓,勾着他手綿綿道:“你抱我就不冷了。”

露營椅的金屬支腳陷入了泥土中,防水的帆布料深陷展平,并不寬闊的椅面上兩個人疊坐在一起,雪蘭落在晏南腿上,小腿交疊搭落在晏南腿側,對方手掌的溫度隔着一層布料傳到他皮肉上,微微發着燙。

晏南的動作很規矩,只是靜靜抱着人,看着不遠處的溪水流淌,似在放松。雪蘭靠了他一會,抵着他胸口起身,不吭聲地擡眼瞅他。

晏南垂眸跟他對上視線,過了會問:“看我做什麽?”

雪蘭擡手探了他的前額,口吻純真,像是不谙世事,“你呼吸熱熱的,我以為你發燒了。”在他懷裏動了動,雪蘭又說,“貼着好熱,不舒服。”

晏南垂了眼,将他放下椅子,起身道:“那不抱着了,我去看看肉烤好了沒。”

将自動翻轉調成手動,晏南慢慢轉着烤架,心思卻不在手下的食材上。他在想雪蘭,想對方在想什麽,如果不想要他,為什麽要主動靠近,如果想要他,為什麽一近了又就要拒絕。

他在想,但想得沒有多專注,想一會走神一會,又看一看手下的肉。

這問題其實不是完全沒有答案,他隐隐已有所感,對方似乎是故意将他玩弄在股掌中,想看他提起希望又失望、渴望卻又求而不得的模樣,在調教他似的,想把他變成失去脾氣的巴甫洛夫的狗。

如此想着,晏南也沒有不快,只是有些無奈。

他願意配合,但對方的嘗試終歸會是徒勞的,就算再被感情沖昏頭腦,他也變不成不會思考的動物。

停下了翻轉,晏南戴了手套,将烤串上的肉和蔬菜盡數取下安置在盤中,在一旁安置了解膩的切好的聖女果、黃瓜、胡蘿蔔、芹菜,之後端去了桌上,招呼雪蘭道:“蘭蘭,過來吧,烤好了。”

雪蘭不知道從哪摘了朵粉色的小花,走過來遞給晏南,“送給你。”

晏南摘下一次性手套,接過花朵插在了自己胸前的口袋裏,讓花心朝外,之後道謝道:“謝謝,我很喜歡。”

雪蘭又盯着看他,看了會後收了視線坐下,不吭聲地開始進食。吃了會後,不知道在生什麽氣,忽然便放下刀叉道:“沒意思。”

晏南隔着桌面看了他幾秒,靜聲答了他之前的話,“我沒發燒,”他知道雪蘭想要什麽,他想要自己坦承那些見不得光的渴望,變成只會對他搖頭擺尾的狗,“只是一碰你身體就會發燙,是條件反射,控制不了。”他說了對方想聽的話,垂眸看了眼胸口的花,“石頭也好,花也好,你給我什麽我都喜歡,要拿走什麽我也都願意。”

晏南看着他,灰眸清澈得一望到底,像野獸攤開了肚皮,真實得不設防備,“蘭蘭,說說看,你想要我做什麽?”

晏南态度真誠得反常,好像此刻他說什麽對方都會答應,包括再不追究弗瑞,包括讓那陳冤舊案就此沉底消失。

雪蘭也許不足夠了解晏南,但他了解男人,知道感情上頭時說過的話有效期只是當下這一刻。靜默了幾秒,他沒去說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只淡淡提了個不痛不癢的要求,“我剛才在水裏看見有魚,你去抓一條,我想吃魚生。”

晏南垂了垂眼,心情複雜得連自己也想不清。他不确定自己想得到對方怎樣的回答,是想用對方的要求來讓自己死心,還是探知對方的底線來動搖自己的決心。

沒有得到預想的回答,便失了想清楚的可能,但至少對方看上去不再像剛才那樣,厭煩他,也厭煩這一切。他放下餐具起身,“好,我去抓。”

“不許用槍。”

晏南看他一眼,沒有作聲。

雪蘭彎起唇角,“怎麽了嘛,老公。”

林間溫柔的光線下,一只青色的鳥從枝頭飛走,晃下一枚深粉的松果。晏南失語地看着雪蘭,連呼吸都停了。半晌,他模糊地應了聲,轉身走了。

遠處的松林紅得寂寥,近處的溪水冷得刺骨,軍團長孤身一人站在寬闊的水面中,褲腿卷到了膝蓋。因為多次的失敗,他已失了平時的肅靜整潔,身上濕漉着向下滴水,發絲散落在額前,眉心正微擰着,似乎被這種原始的捕魚手段折磨得頭痛。

雪蘭一直觀望着他,看着他不斷嘗試,反複失利,不知從何時開始,心情好得不行。他搬了椅子坐去河邊,不慌不忙地給晏南念書,來回已念了十多頁,但甚少鼓勵人心的詞句,僅是些惹人上火的無意之詞。

再一次在成功的邊緣失手後,晏南站直了身子,沒有表情地看着水面。他這麽生氣,站姿卻漂亮得出奇,濕衣貼緊在皮肉上,背溝像一行詩。

雪蘭驀地收回視線,喉嚨莫名有點幹。他起身往回走,從桌上開了一瓶啤酒,仰頭飲去大半,這才覺得那股來歷不明的躁火被稍微壓了下去。

再回頭看去時,軍團長已經拎着一條魚在朝回走了,他身後的江面上一片泛白的魚肚,構成了一個稀落的圓。

“……”

水滴不斷從身上落入松針中,晏南沒有整理自己,單手拎着魚鰓,一言不發地走來,停在了雪蘭面前。

雪蘭目光從失去生命跡象的魚身上看到他臉上,“你用了靈能?”

晏南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看着他,微微垂下臉靠近了,輕聲說:“我沒用槍,抓到魚了,現在去給你片魚生。”

灰肅的眸色占據了雪蘭的視野,雪蘭能聞到他身上濕冷的水汽。控制沒有向後躲,他回視着晏南,壓着呼吸說:“那你去啊。”

晏南卻沒有動,仍是不眨眼地看着他,漂亮的灰眼睛一點點打了彎,“沒有獎勵嗎,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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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蘭在看木心的《我紛紛的情欲》

謝謝大家的耐心和鼓勵,比心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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