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距離
自那個崩潰的早上後,朔夜曾經試着幻想過,被華威廉侵犯是什麽樣的情況。但是光想到那個人邪魅的眼睛,他就不敢再想下去。而眼前的這個人,正做着華威廉一直以來逼迫他做的事。
溫軟的觸感在唇上游移,炙熱的體溫環裹着漸漸發冷的身體。朔夜低垂着眼,迷蒙地看着在身上肆虐的人。
朔夜并不知道确切的絕望是什麽感覺。若自己不是這個身分,在意識到也許愛上炎淩耀後,他是很願意和炎淩耀做這種事的。
但是現在胸腔裏卻有個東西比滲着血的傷口還疼,象是要被撕裂般。朔夜感覺嘴唇幹裂難耐。
他看不到炎淩耀此時的表情。在他的印象中,纏綿應該是柔軟的、充滿溫情的。就像兩人在瞬間情意相通一樣。
那個傻氣又愛撒嬌、像小孩子般的人,那個愛他的人……
不應該是這樣的。
「住手……」
雙腿被分開,下身被擡了起來。朔夜覺得全身都在痛。身上的人動作看不出一絲輕柔。
似乎已經傍晚了,外頭的光橘紅橘紅。今天晚上,不知道有沒有月亮?
沒有月亮的夜晚,朔夜。這個名字是誰幫他取的,朔夜已經想不起來了。幫他取這個名字的人,是抱着什麽樣的心情和期許為他命名的?不過這麽陰陰暗暗的名字,倒是和他的性格很匹配。
沒有一點光亮的名字。
「炎……」最後的呼喚,朔夜虛弱地閉上眼睛,原本還在反抗的手無力地垂下。
如果身上的這個人可以為他帶來一點光亮,那說真的,朔夜願意在這一刻死去。
他知道自己不該奢求太多,一點點就好。
這就是他一直很害怕死亡的原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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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的人忽然停下動作,本該是承受一個人重量的身體此時卻只感覺到輕量的壓迫,顯然炎淩耀并沒有将重量全部寄托在這傷痕累累的身體上。
「小夜……」
耳邊的呢喃輕柔卻透着令人心酸的鼻音,朔夜睜開眼睛,從窗子滲進的殘陽灑在大男孩悲傷的側臉上。炎淩耀只是哀傷地看着他,然後低頭摟住他的腰,惹人憐愛地将頭埋入朔夜懷裏。
如小狗般撒嬌的動作讓朔夜心裏升起一絲希望。這是代表,他對他的愛勝過他自身的痛苦嗎?
似乎在壓抑着極大的悲苦和憤怒,朔夜感覺到攬着自己的腰的雙臂在瑟瑟發抖。許久之後,朔夜才聽到炎淩耀悶悶的聲音。
「為什麽這麽對我……你知不知道,我很難受……」不想讓朔夜看到自己的表情,炎淩耀低垂着頭。
如果沒有那聲微弱的呼喚,自己早就犯下無可挽回的錯誤了吧。
難怪小夜會說自己只是個小鬼。沒錯,自己真的像個小鬼般幼稚。
心真的好痛,痛到他想用盡全身的力氣大吼、破壞一切。但是為什麽,當朔夜放棄抵抗的那一剎那,他卻覺得這樣的痛根本不算痛。朔夜呼喚他的名,卻放棄般垂手,那象是心髒驟停的感覺,讓炎淩耀覺得自己會在下一秒死去。
他想獨占眼前這個孤傲的人。但是那種近乎瘋狂的獨占欲卻也讓他膽顫心驚。
到底怎樣才算是愛情?為了獨占對方,可以毀滅一切;又或着是因為愛對方,而選擇放棄所有?
「小夜……對不起……」
朔夜感覺腰上的手臂又往內縮了一點,身上的大男孩一顫一顫的,狀似快哭了。
剛剛的他明明還這麽憤怒,但現在整個房間裏充斥的卻是滿滿的哀傷。
有些緊的擁抱讓鼓譟的心平穩下來,直到這個時候,朔夜才發現自己的眼角有些濕濕的。不禁伸手撫着胸前有些堅硬的頭發,滿滿的憐愛充斥在心裏,好像快要滿溢出來似的。
這麽一個不經世事、初出社會的男孩,為什麽偏偏愛上他?而他……又為什麽偏偏傾心于他?
可不可以……就這麽任性地沉淪一次?
「小夜?」
輕柔的呼喚讓朔夜從思緒漩渦中回過神來,有個柔軟卻透着堅毅的東西撫摸着自己的臉,原來是深情人的手。朔夜凝視着對方的眼睛,發現那深邃卻透明純真的眸子裏有自己的倒影。
朔夜沒有注意到自己微微勾起嘴角。
「小夜……疼嗎?」
「……?」
「對不起……還會不會疼?」
那眼中的情緒是什麽?心疼?自責?
身體不受控制地貼近那寬闊溫暖的胸膛。朔夜閉上眼睛,忽然覺得有些想哭。
「小夜……你還好嗎?」順勢抱住身體微微發抖的人兒,炎淩耀小心翼翼地壓下身體,沒入柔軟的床被。
他吓到他了嗎?他……傷害到他了嗎?
他明明還有傷在身啊!
以愛為名,如此對待他的自己,有什麽資格說愛他?
「對不起……對不起……」
他想到當初強吻了朔夜後,隔天朔夜就離開的事情。
會不會這次也一樣?
炎淩耀已經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了。只能抱住不再言語的心上人,低聲地忏悔。
§
工作室。
「接吻的場景?可是當初在談的時候根本沒有談到這一部分啊,最多只有擁抱而已。」
潘列光有些責備的語氣中參雜着煩躁,正在泡咖啡的範子陽忍不住探頭看向正在讨論MV內容的兩人。
「真是不好意思,可是負責的導演表示為了增加MV的鋪張力,非得加入接吻鏡頭不可。」帶着白框眼鏡、一身米色西裝的男人緊張地說明。
「嗯……」最近才接手Fire經紀人的潘烈光用單手摩擦着下巴,向椅背靠去。
真是棘手的問題,炎淩耀那小子真的會接受這樣的要求嗎?
「拜托!這一幕對這部MV來說真的很重要!」
「阿光,發生什麽事了?」範子陽将泡好的咖啡端了過來,對着男人輕聲說了句「請用」。
潘烈光看了愛人一眼,随後對着男人說:「你先回去吧,我會盡快給你回覆。」
男人猶豫了一下,嘆口氣後憂慮地說道:「好的……那就麻煩您了。」
等到男人關上門,潘烈光一個伸手,将自己的寶貝抱坐到自己的大腿上。
「淩耀最新的一個MV演出有吻戲。」
「是大原美小姐的那首新歌嗎?」
「嗯。」
「怎麽突然說要吻戲?之前劇情不是都談好了?」
「導演要求比較多。」潘烈光頭痛地揉揉太陽穴。「淩耀那小子說什麽也不會答應吧。唉,真不知道他跟那個朔夜進展的如何了,真是麻煩。」
範子陽沉思了一會兒,眼角卻剛好瞥見放在琉璃桌上的熱咖啡。
「啊!咖啡沒喝!」
「……」
§
「不用了,沒什麽大礙。」
「怎麽可以,還是重新包紮一下比較好啦!」
血都滲到紗布外面了,誰知傷口裂開的情形有多嚴重。不顧朔夜的瞪視,炎淩耀強行将他已經殘破不堪的上衣扒光。
削瘦卻優美的身姿線條攫住了炎淩耀的視線。纏滿紗布的身體妖嬈美麗,點點鮮血更是增添了一種堕落之感,如此體态看得炎淩耀心裏一陣搔癢。心髒的鼓譟如此難受,只能用意志力強壓下橫沖直撞的欲望。
感覺到身後炙熱的視線,朔夜不自主地打了一個寒顫。他轉過頭,正巧對上對方充滿邪欲的眼睛。
「看什麽看!你不是說要幫我包紮嗎!」
被這麽一喝,炎淩耀終于回過神來。他慌慌張張地拿來了藥箱,接着小心翼翼地拆下肮髒的繃帶,開始擦拭胴體上幹掉的血跡。
各懷心思的兩人聰明地給了彼此一個安靜的空間。時間随着秒針的滴答聲悄然流逝,靜悄地讓人窒息。
指尖下的觸感光滑細致,讓身陷愛河的大男孩愛不釋手。
可是……
「朝傑……究竟是什麽人?」
「……」背對大男孩的朔夜阖上眼睛,又緩緩睜開。「怎麽又問了?不是說就只是好朋友而已嗎?」
炎淩耀轉眼看一旁的小圓桌,上頭放着一個随身小包包,應該是朝傑的。裏頭裝着一些撬開門鎖的簡易工具,但是他剛剛進屋時,根本沒發覺到門鎖有被撬開的跡象。
小夜應該知道他在問什麽,卻故意裝不懂。是不想講嗎?
炎淩耀咬緊下唇。
那就将錯就錯吧。
「好朋友……怎麽樣的好朋友?」
怎麽樣的好朋友?
深沉的眼眸顫了一下,朔夜不禁微微皺起眉頭。
還記得,自己是在已經接受三年的訓練後,才遇到剛被帶進組織的朝傑。那時的他覺得朝傑很不适合當殺手。如陽光般的野孩子,活潑好動,和他完全不一樣。
朝傑是自己最重要的朋友,同生共死,如果沒有他也不會有今天的自己。
而朔夜也相信,自己也是對方最要好的刎頸之交。但是又覺得有哪裏不對……
若是在以前,為了朝傑去死是件容易的事情,只要朝傑能活下來,要他做什麽犧牲都可以。
但如果是現在,要自己為了朋友去死……朔夜猶豫了。
為什麽會猶豫?朔夜自己也不清楚。
但是他清楚地知道,他對朝傑的感情沒有減少,反而增加。但又是為什麽,自己反而猶豫了?
「曾經是能夠同生共死的朋友……」
「曾經?」
「我不知道。」
「那如果……現在要為了他去死,你願意嗎?」大男孩的聲音很沉,彷彿在壓抑着什麽,微微顫抖着。
朔夜盯着床單,思考了一會兒後,有些艱難地點了點頭。
他聽到身後的人倒吸一口氣的聲音。
「你願意為他去死?」
「……嗯。」
朔夜不自覺地抓緊床單。
沒錯,若是朝傑他願意為了朝傑犧牲,這個他不怕。以前是,現在也是。如果是朝傑,他也一定會選擇為他犧牲不是嗎?
他們就是這樣的朋友,禍福與共,生死同擔。
那個時候也是因為有朝傑在,朔夜才能撐過哥哥死去的悲傷。
禍福與共,生死同擔……
「真的只是……朋友?都這樣了,只是朋友嗎?」
「嗯。是朋友。」确定了自己的心意,朔夜肯定地回答。
身後的人貼了上來,溫熱的吐息落在朔夜的後頸上。
「可是如果他對你這樣……」
一雙強健有力的手将自己抱入溫暖的懷裏。朔夜舒服地閉上眼睛。
如果可以一直待在這樣的懷裏,那該有多好。
誰知還在神游太虛的時候,背上的壓力突然增大。朔夜一個不穩就這麽栽在床上。
「啊!你幹麻?剛剛被你壓得還不夠嗎?」
「如果他這樣……你願意嗎?」
溫熱柔軟的唇吻了上來,點點落在發燙的背脊上。朔夜瞪大眼睛,感覺着男孩的嘴唇往下移動,親吻着身上恐怖的傷口。
「你在做什麽……」身體熱得不像話,朔夜紅着臉掙紮卻被牢牢固定在床上。不行,再這麽下去,他彷彿感覺到……
完全不在意身下人的感受,炎淩耀仍『不知人間疾苦』地繼續發動攻勢。看心上人雙手緊絞着被單、死死咬住下唇忍耐的模樣,忽然覺得有些惱怒。
「小夜,如果是那個叫做朝傑的對你這麽做,你也願意?」
「誰願意啊!別一直問好嗎?」
脫口而出的話讓兩人都愣住了。話音一落,朔夜就羞得恨不得找面豆腐撞死算了。
倒是有一只天然呆忠狗馬上樂歪了,歡呼一聲後,剛剛好不容易撐起身體的朔夜又慘遭壓倒。
「所以我就可以囉?」炎淩耀低下身,輕附在朔夜耳邊。
「你、我……等等!別亂親!啊!你這個變态!」
「小夜……」
炙熱的大掌從後繞到腹部輕輕撫摸,惹得朔夜下腹一緊,一陣酥麻感在全身流竄。
「等、等等……啊……」感覺到炎淩耀的吻慢慢下移,朔夜敏感地驚呼出聲。
「咦……這是什麽?」
本來還在身上撒野的炎淩耀突然停了下來,摸着朔夜後腰側低語着。
感覺到那只在自己腰上來回撫摸的手,朔夜的心頓時涼了一半。
怎麽……會忘記……
沒注意到對方僵直繃緊的身體,炎淩耀低下頭,仔細觀察朔夜腰側那淺淺的、象是圖案的東西。
如果不注意看還真的看不出來,這象是疤的痕跡……但是為什麽,看起來卻象是某種符號?
一擡眼,在如此近距離的情況下炎淩耀看清了朔夜的身軀。無數淡淡的、不注意看根本察覺不到的淺淡傷疤遍布了這美麗的胴體,看得炎淩耀心驚膽寒。
「怎麽會這樣?這是……傷疤?」
為什麽小夜會受過這麽多傷?
朔夜趁機溜出他的身下,但是一轉頭便見到對方震驚的神色。那怪異的眼神讓朔夜的四肢末梢開始發冷。
就像自己最不堪的一面被窺視一樣,自卑像泥土層層覆蓋上來。從不讓人瞧見的醜陋傷疤,卻在這麽近距離的情況下被目睹。如此難堪。
不會吧?這只呆狗,應該不會因為這樣就不愛他吧?
應該……不會吧?
但看着大男孩的表情,朔夜卻越來越無法确定。
「你的身體……為什麽會那樣?」
無心的一句話,徹底将朔夜推入無盡的深淵。
「呵。」
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朔夜悲哀地聽見自己發出輕笑。
為什麽?為什麽笑?
聽着眼前人絕望悲傷的笑聲,那如地獄深處的尖銳呼喊,炎淩耀不禁回想起調酒師的話。
究竟是要有怎麽樣的過去,才會有如此不堪的身體?究竟是要經歷過些什麽,才會有這種天地無望的笑聲?
直到這個時候,炎淩耀才發覺到,自己根本不了解眼前這個人。
除了長相、名字,其他一概不知。他來自哪裏、喜歡什麽、讨厭什麽,未來、過去……都不知道。
雖然是自己說不會問朔夜不想講的事情,但自己會這麽選擇,也是因為感覺到對方有太多秘密不想讓別人知道。
那是一種感覺。就算沒有言語、沒有明說,還是能清楚地感覺到這個孤傲的人将整個世界排除在外,不願意接近任何人。
說不想了解是騙人的。
但是,總覺得一旦了解了這個人,他也将離開自己。以最殘酷的方式。
然後是現在,即使是笑着,面容卻如此凄苦。
想了解他,但不想逼他。
一定要壓抑住想要了解這個人的急切心意。
炎淩耀微微移動身體,試着靠近一點。
「小夜。」
「你不要過來。」
炎淩耀沒有忽略那倔強的眼眸裏微微閃着的水光。
「小夜,我愛你。」
朔夜的眼神顫了一下。
「不管怎麽樣,我還是愛你。不要問我為什麽,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就是覺得自己放不下。」
「騙人……」朔夜的聲音在顫抖。
心中柔情泛濫。炎淩耀伸出手,将朔夜拉過來貼緊。
「我……我的身體……你……」
「小夜?」
「我不需要你的憐憫。」推開眼前的人,朔夜只覺得心裏悲憤。
即使身為男人,也不可能完全不在意身體上的疤痕。遍布全身、如可怕的蟲子一般,匍匐在身上,只有最親近的人才看得見。
會留長頭發也不過是想遮擋後頸上、被烙鐵燒傷的紅痕。即使淡淡的,但在出任務時,為了避免被記住特征,還是要抹上粉來遮擋。
如此肮髒、殘破,又醜陋的身體。
「我沒有……」
「你有!」朔夜握緊雙拳,激動地吼道:「你的眼神就是有!」
炎淩耀愣了一下,才懂朔夜表現出來的不安是怎麽回事。
大男孩嘴邊突然揚起的詭谲笑容讓朔夜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小夜。」凝視着朔夜的眼睛,炎淩耀又霸道地将對方拉進自己懷裏:「不管怎麽樣,小夜都是我的小夜。」
「我……很醜……」
「小夜,我只是有些吃驚,沒有其他意思。」柔柔地撫着朔夜的身體,炎淩耀嘆了口氣。「現在已經不痛了吧?」
溫柔的撫觸不斷,挲熱了冷冰冰的心扉。
熟悉的氣息,溫暖的體溫。
朔夜閉上眼睛。
已經忘記有多久了,這種陌生的安心感。好像一艘小船在波濤洶湧的黑色大浪中,尋得一絲微光。
他是光,他是黑暗。但他想要相信。長久以來的緊繃已經快要到極限了。
哥哥以死解脫,他卻還找不到讓自己解脫的方法。
可以吧……?應該可以信任這個人吧?像信任哥哥那樣、像信任朝傑那樣。
腦中已經沒有哭泣過的記憶,就連哥哥死時他也沒有哭。但這不代表他不會感到哀傷,不會感到感到痛苦。自這個人出現開始,他才明白原來自己的心已如風中殘燭一般搖搖欲滅。
所以才這麽容易被光吸引。
他想活下去,但不是如空殼一般活着。他也想要有心,想要感受溫暖。他所屬的世界太冰冷了。
即使命運的曲譜,終将已悲怆的音符結尾。
但他還是想要。
飛蛾撲火,就是這個道理吧?
「不痛了……」在嘴裏嘀咕一聲後,朔夜将自己全身的重量交給了眼前的大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