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下)
朔夜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眼前還是一樣,熟悉的白。
四周靜悄悄的,沒有一點人的氣息。他想要起身,卻感到頭痛欲裂。
陽光從窗外透了進來,從日照強度可以知道此時已經離早晨有一段時間了。朔夜無神地看看四周,他沒有忘記昨晚的事,而且他知道,那個人又走了。
自己連一句話都沒有完整地對他說完……他又走了。
朔夜躺在床上開始發呆。這是這幾天他最常做的事。
突然,室內電話響了起來。朔夜呆了又呆,才觸電般從床上跳了起來迅速接起電話,途中還踉跄着摔了一跤。
「喂……」
「喂,你醒了?」
「咦?啊……嗯。」朔夜愣了幾秒,才發出模糊的單音。
「圓桌上有放一些早餐,記得吃完。我中午會回去一趟,你想吃什麽?」
朔夜回頭往圓桌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盤用透明圓蓋蓋着的清淡早餐。而且還是自己的專用餐具。
當初朔夜受傷時,炎淩耀特地買來的。
「我、我都可以……」
「知道了。好好待在家裏等我回去。」
「啊、好、好……」
如機器人般僵硬地挂上電話,朔夜才發現自己的心髒正狂猛地撞着胸腔,彷彿随時都要蹦跳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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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他打電話回來了──
朔夜看到自己的手在顫抖,喉嚨也哽咽得發不出一點聲音。那是高興的眼淚,他感覺自己似乎又重新擁有了生命。
也許沒這麽壞……沒錯,他和他,也許還有一些可能。
也許不是全變了。
快步地走到圓桌旁,朔夜第一次任由自己這麽沒形象地吃東西,他象是餓了幾天的難民一樣,對着眼前的食物狼吞虎咽地吃着。
有一種熟悉的感覺。他知道這頓早餐是出自于那個人的手。
胃有些隐隐作痛。也許是因為長時間沒吃東西,又在短短的時間裏塞進這麽多食物讓它适應不過來,激烈地抗議着。
但是朔夜已經不在乎了。他快快吃完早餐,想要把餐盤拿去琉璃臺清洗。
他想讓他看到一個嶄新的他。
「咦……?」朔夜轉了轉房門門把,卻怎麽也打不開。
是門壞了嗎?他又輕輕轉了一下,門把卻象是被什麽固定了一樣,轉也轉不動,顯然是被人從外面鎖住了。
放下餐盤走到窗戶邊,不意外地發現窗戶也被從外面鎖死。
愣愣地看着外頭的鑰鎖,朔夜一時五味雜陳,理不清內心波滔洶湧的複雜情緒。
也許正值午餐時間,位于街角的這間高級餐廳盡管價碼高的吓人,仍是受到不少經濟高層青睐。
服務生快速且安靜地在座位間穿梭,各個保持最佳儀态為客人們服務。一名服務生帶着禮貌的微笑為客人填寫着點餐單,忽然,他象是感覺到什麽一樣往餐廳的入口處看去。
就在這時一名戴着鴨舌帽、扮相普通的人走進餐廳。
「先生您好,請問一個人嗎?」負責應門的女服務生甜甜地笑着。
來人壓低貝雷帽的帽沿,女孩看不清楚他的臉。
「不好意思,我想外帶。」
女服務生的臉瞬間扭曲了一下,他們可是高級餐廳啊,哪有外帶這種事?雖然覺得奇怪,女服務生還是保持着完美的服務态度,她馬上又挂起笑容:「不好意思,先生──」
話說到一半,剩餘的話卡在喉嚨說不出口。女服務生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人,似乎是故意的,來人微微擡頭讓女服務生看清楚他的長相。
「Fire──」
「噓。」一根食指壓在嘴唇上,炎淩耀示意對方閉嘴。「VIP提出這樣的要求不過分吧?不好意思,趕時間。」
「好、好的!請稍等一下。」
炎淩耀靠到一邊的牆上,從口袋裏掏出手機。
「小夜……」那個讓他又愛又恨的名字、又愛又恨的人兒,現在在做什麽?
如雕像般坐在床沿,房間內依然寂靜無聲,此時的朔夜卻緊張地心髒直跳,手指不自覺地絞着衣角。
他不知道該怎麽面對他。該說什麽?該有怎樣的表情?他又會有怎樣的反應?
而且……為什麽要為我做飯?為什麽将我軟禁?
我……可不可以自作多情地将它解釋為──
啪沙。
忽然響起的細微聲音讓朔夜吓得倒吸一口氣。
門被緩緩推開,熟悉的人闖入眼簾。朔夜幾乎是反射動作地站起來,奔到對方面前。
「炎……!」昨天沒有機會仔細看,但一旦看清來人明顯的疲态,朔夜只覺得深深的痛楚幾乎要将自己撕裂。
「炎……你……」眼眶含淚地撫摸愛人削瘦憔悴的臉龐,朔夜卻不知道自己在對方眼中也是一副快要倒下的樣子。
那眼神裏的擔憂心疼并不假,炎淩耀是知道的。他必須用盡自己全身的力氣,才能抑制住想要擁抱朔夜的沖動。
「你的午餐。」用力将剛剛買來的午餐塞進朔夜手裏,炎淩耀四處看了看,當他看到擺在桌上的餐具,就像看到救星一般松了一口氣。他趕緊躲開朔夜美麗的眼眸,快步走到桌子旁拿起餐具就要去洗。
看那朝思暮想的人就要走出房間,朔夜心急如焚,一急之下緊緊抓住炎淩耀的手臂,卻惹來對方一記蹙眉。
「對……對不起。」朔夜心裏打了個突,慌張地松開手。
「我去洗盤子,你快吃。」
逃命般來到廚房,炎淩耀一放下盤子就重重吐了一口氣。他伸手覆上自己的胸膛,心髒正以一種不合常理的速度狂跳着。
面對朔夜,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緊張。他不知道為什麽,只知道自己總是會在無意間流露出些許的溫情。
煩躁地抓抓頭發,他打開水龍頭,将盤子丢進洗手槽。
剛剛的那一下碰觸,也讓炎淩耀耿耿于懷。他并沒有不準朔夜碰他,只是對朔夜表現出來的孱弱很不高興。
「可惡……」
突然,象是感覺到什麽,炎淩耀猛地回頭看去,就見朔夜捧着剛剛買來的午餐,正站在廚房門邊怯怯地看着他。
炎淩耀皺了皺眉。
朔夜縮了一下,不過還是沒有逃避。
「站在那做什麽?」
「這、這個……」朔夜遞出手中的午餐。
炎淩耀迎了上去,發現那色香味俱全的套餐只缺了幾口。「不合胃口?」
「不、不是──」
「那是?」
「你……你還沒吃飯吧……」
炎淩耀不明白朔夜的意思。直到朔夜将午餐塞到自己手中,他才恍然大悟。
「我不餓,你吃。」
朔夜看着炎淩耀,一動也不敢動,只是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炎淩耀嘆了一口氣,拾起碗中的湯匙舀起一口,送到口中。
「欸……」朔夜有些驚呆了。
炎淩耀卻沒意識到自己做出多麽荒唐的動作,他只覺得還蠻合胃口的,便又多吃了幾口,才把午餐重新放到朔夜手中。「這樣算是吃了吧?剩下的你吃完。」
「啊、好……」接過午餐,朔夜聽話地走到餐桌旁坐下。過了幾秒,才如夢初醒般露出淡淡的微笑。
他輕輕含住湯匙的前端,深深的舀口處還殘留着那個人留下的溫度。
今天晚上,炎淩耀睡得不是很安穩。
應該說,原本以為這麽多天沒好好睡一覺了,回到家應該可以補個眠。但是盡管眼睛痠澀的象是要瞎掉,他還是怎麽樣也無法入睡。
昏暗的房間裏極其安靜,只能聽到身後人細細的呼吸聲。以往他總是擁着朔夜入睡的,今天懷裏少了個大抱枕,就讓他輾轉難眠。
他想念那散着微香的發際,那堅韌又柔軟的身子,和那份難以言喻的安心感。
越想越心煩,炎淩耀幹脆一個翻身轉了過來。
眼前的人意外地,睡得很熟很熟。朔夜貼得很近,以致于炎淩耀才不過一個翻身就差點壓上他。
他靜靜地看着他。長長的睫毛、輕閉的眸線,還有微微上揚的唇角。朔夜似乎睡得很香,正做着甜美的夢。
好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在寧靜的夜晚,和心愛的人同枕而眠。
腦中不禁閃過和朔夜初次對話的情景,高傲的小夜,第一次在自己眼前臉紅的小夜,生氣的小夜……
還有對自己微笑的小夜。
現在的小夜。
「……」伸出手,他抱住了這幾天來朝思暮想的身子,千言萬語隐沒在無法言喻的擁抱之中。
之後的幾天,都是這麽平淡的過着。每當朔夜醒來的時候,炎淩耀早已經跑不見人影了。門照樣被鎖着,朔夜吃完早餐就呆呆坐在床沿等着對方回來。
他沒想過要逃走,因為他也不知道該到哪裏去。朔夜早已把這裏當做自己該回來的地方了。這裏,就是他的歸處。
也不管他願不願意正眼看自己,反正對現在的朔夜來說,只要炎淩耀還願意睡在他身旁,就是他最大的幸福。
他可以趁對方睡着的時候挪進一點,接着悄悄拉住對方的衣角入睡。
然後,就可以一覺到天明。
§
「唉……」
不知為什麽,今天的炎淩耀特別力不從心、心神不寧。
心中無時無刻不挂念着在家裏的那人兒,一抹不安感在心中缭繞,他頭痛地揉揉太陽穴,想辦法讓自己的精神集中一點。
「淩耀,你還好嗎?」
炎淩耀不用擡頭也知道是誰,有些艱難地點點頭,便将化妝師叫來補妝。
「你最近睡不好嗎?」範子陽不死心地繼續追問。
「還可以……」
最近自己睡得很好,他總是先背對朔夜,趁着朔夜熟睡後,再轉身緊緊擁住那溫暖的身子入睡。雖然依然沒有給朔夜好臉色看,但是他也努力調整心情,想将那份仇恨淡忘掉。
他并不想結束,他甚至想從朔夜口中問出買下朔夜的委托人,将滿腔的仇恨找個地方發洩,就是不要發洩在朔夜身上。
他想找回當初深愛着朔夜的心情。那份心情不容置疑,事事為對方着想、不顧一切地為對方付出,對愛着的人有強烈的占有欲。
他要變得更成熟,努力當一個可以給人依靠的人。
可以讓朔夜依靠的人。
「但是你看起來好累的樣子。」範子陽擔心地說。
不遠處的潘烈光将目光從行程表上移開,瞄向兩人這邊。
「沒有大礙。」
「那……」範子陽有些膽怯地偷瞄了潘烈光一眼,看到潘烈光點點頭,才轉回來對着炎淩耀問:「你和朔夜現在還好嗎?」
炎淩耀頓了一下,他皺皺眉,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這個問題。
但已經不像之前,每當被問起時就大發脾氣。
「……我會努力。」想了許久,他只能這樣回答。
這一家酒吧即使是白天依然人潮不減。
全密閉式的地下空間、嘈雜的燈光及歌舞有一種堕落淫糜的氣氛。這裏是永夜城,就如它的名字一樣,在這裏流連徘徊的人們不知道什麽是白天,時間快速流逝,人們卻毫無知覺。
空虛孤獨能麻痺一個人。
一名相貌活潑陽光的大男孩醉倒在吧臺上,手裏還拿着沒喝完的高腳酒杯。憔悴枯瘦的面容,慘白的臉色讓衆人一看就知道也是個傷心人。
他身旁的位子上有一對男女正在調情。可是他好像習以為常了,醉暈暈趴在桌上一動也不動。
一名面目可憎的男子似乎看上了男孩,手裏拿一杯參了藥的酒坐到他身旁。
「小哥,自己一個人嗎?」男人搖了搖昏醉的男孩。
「別來煩我……」男孩喃喃。
「小哥,別難過了,忘了所有傷心事吧。」
「……」
「我看你也來到這裏好一陣子了,就是沒看到你和誰在一起。怎麽?無法忘記那個讓你傷心的人嗎?」
「滾……」拍掉男人摸上自己的腰的手,男孩繼續昏睡。
但是男人似乎還不放棄,整個人貼了上來,伸手就往他的胯下摸去。「小哥,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你滾!」男孩突然大暴走,揚起手中的酒杯就朝男人的頭頂砸下去。
匡當一聲,男人頓時血流如注。但是周遭的衆人卻只是冷冷地看了這個方向一眼,便自顧自地尋歡去了。反而是剛剛動粗的男孩被酒杯碎裂的聲音驚醒,他看着倒在地上的男人,頹然坐倒在椅子上。
眼淚靜靜地流了下來。
朝傑從渾噩中醒了過來。可是他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這種地方。
「嗚……嗚……」哭聲隐藏不住,朝傑坐在位子上不停哭泣。一旦清醒了,孤獨的夢魇就将自己完全吞噬。
他想起了那個愛他的男人,也想起了男人不在身邊的痛。
「怎麽會在這種地方呢?」
一抹黑影罩上了自己,熟悉體溫在身旁停了下來。朝傑擡起淚濕的眼,印入眼簾的是全身被黑衣包裹住的男人。
一瞬間,朝傑幾乎感覺到自己的心髒停止了跳動。
同一時刻,被關在房間內的朔夜擡頭看向窗外。
今天的天氣很好,朔夜的心情也很好,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他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
他看到了,窗外站着一個男人。
在左前方不遠處有一棟高級公寓的頂樓。
男人推了推黑框眼鏡,拉了拉被風吹亂的黑色西裝。
靜靜地凝視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