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上)

位在海邊的魚市場在最後一波漁獲上岸後顯得有些冷清，賣家們忙着收拾殘存的漁獲和有些髒亂的攤位，偶爾和剩餘客人讨價還價。

黃昏的漁港特別美，夕陽餘晖像一席黃金地毯一樣鋪在起起伏伏的海水面，遠看就像在海面上灑了一把把金粉，閃亮亮的好不動人。

靠着許多漁船的岸邊仍有稀稀落落的人在收拾漁網，他們都是辛苦的捕魚人，努力在這塊小地方證明自己的存在。

一名挺着圓圓的肚子、看起來卻神采奕奕的中年男人在收好一塊漁網後，滿臉黑線地看着在不遠處笨手笨腳、但不管怎麽努力還是無法固定好船繩的人，無奈地嘆一口氣。

「小夥子，你綁個船繩要多久呀？」與他給人的印象非常符合的，這名中年男子有着非常宏亮的嗓音。

「江叔，你幫幫我，我怎麽綁都綁不好！」頭上包着塊頭巾的大男孩求救道，陽光的臉龐在餘晖的鋪照下透出一絲蛻變的成熟。

「唉呦，現在的年輕人真是……」被稱作江叔的中年男子搖搖頭，帶着寵溺的笑容走上前去。「你看看，是要這樣綁的……」

江叔仔細地講解着，大男孩蹲在岸邊，眼睛直直盯着他的動作。

這個人是在一個多月前來到這個小漁村的，還帶着個堪稱美麗的男子。村民們沒有多問他們的來歷，便好心地找個小屋子讓他們住了下來。江叔看這個大男生身強體壯，應該應付得了漁船上粗重的工作，便讓他來幫忙，也給一點小錢讓他們溫飽。這人雖然有的時候笨手笨腳，倒也算得上勤快，越來越多人找他幫忙，算是為這個魚市增加了一名人力。

至于另一名美麗的男子，雖不至于瘦弱，但看起來就是沒他強壯。他總是冷冷的，這一個多月以來，沒有多少人聽過他說話。不過幸好這兒的人都充滿熱情而且善良，所以也沒有太在意。就當作是他還不習慣這裏的生活吧。

「小夥子，晚上有沒有空啊？」将船繩用力打上一個結，江叔和藹地笑了笑。「今晚南區有夜市，你也來幫我的忙吧。你也知道，一個人總忙不過來。」

「好啊，那我吃完晚飯後就馬上過去。」

江叔看着對方臉上陽光的笑臉，不禁問道：「是說小炎啊，他還習慣這裏的生活嗎？」

「他？」大男孩一愣，但馬上會意過來，「喔，你是說小夜啊，他很好，很喜歡這裏。」

「那就好……我看他好像是城市人，怕他不習慣。」

「剛開始是這樣沒錯，但都一個月了，ＯＫ的啦。」一想到家裏的那個人，炎淩耀不禁露出幸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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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說你和他是什麽關系啊？哈哈，不好意思，八卦一下！」

「小夜嗎……」炎淩耀沉思了一會兒，道：「是要一起走過餘生的人。」

「果然！我贏了！」江叔突然拍了一下大腿，大笑。「哈哈哈！大賺一筆！」

炎淩耀滿臉黑線，他沒想到他和朔夜的關系會變成漁村裏的賭注。「那江叔，我先走囉，待會兒見啦！」

和江叔道了別，炎淩耀三步并兩步地跑回自己離魚市有一小段距離、只有一層樓的小平房。

「小炎！」

才正要敲門進屋，炎淩耀便聽到身後有人在叫自己。回頭一看，原來是住在隔壁的王嫂。這兒的居民都如家人般親密無間，炎淩耀還記得他和朔夜才來這兒不到幾天，所有人都跟着這名王嫂小炎前、小炎後的叫他。

「王嫂，有什麽事嗎？」

王嫂撐着有些小肥的身體跑過來，手上還提着一袋嫩菜。「這給你，當作謝禮吧。」

「謝禮？」

「是啊。」王嫂笑得眼都彎了，樣子有些可愛。「就你們家那個小夜啊，剛開始我看他冷冷的，都不說話，還以為他是個很難相處的人呢。但是今天早上我家小孫兒突然發燒，你也知道我是老人一個，而且根本沒走出過這個漁村，早上大家都上魚市去了，根本沒人幫忙，還要多謝他帶我家小孫兒上城市找醫生呢。」

醫院……炎淩耀楞了一下。

「小炎？」

「啊，沒什麽。那小安現在還好嗎？」

「已經好啦，還吵着要找你家小夜呢。」

「那就帶他來吧，晚上我還要去夜市幫忙，小夜一個人也很寂寞。」

「好哇好哇。」王嫂笑得更燦爛了，「先不聊了，我兒子快回來了，我先回去喔！那個菜記得趁新鮮煮掉，比較好吃啦！」

向王嫂揮了揮手後，炎淩耀轉身進屋。門沒有鎖，住在這裏的人們彼此互信互賴，并沒有将門上鎖的習慣。即使身為都市人的他們感到有些不妥，但還是入境随俗。

屋子不大，望去就可以看到後門。一個小小的客廳，一個小沙發，離電視差不多有六、七步的地方，是正方形的小餐桌，餐桌旁的一個隔間後便是廚房。

一抹人影在隔間後晃了晃，屋子內飄散着煎魚的微香。炎淩耀感覺心裏漲得滿滿的，無比雀躍。把包包往沙發上随意一甩，一頭鑽進廚房。「小夜？」

「回來了？」長發在脖子後随意紮起，朔夜轉過頭來，淡淡一笑。光是這麽一笑，就讓炎淩耀有些懵了。

他感覺的到，這一個月來，朔夜改變了很多。盡管在不熟的人面前依然冷冰冰的，但是私底下與自己相處時，已不再吝啬自己的笑容。

和以前的溫柔不一樣，他喜歡他這樣的改變。

「先去歇會兒吧，飯馬上就煮好了。」

「嗯。」蹦跳着來到朔夜身邊，炎淩耀将頭輕輕靠在他肩上。「哪，多煮這個吧。」

「哪來的菜？」奇怪地看着對方提到自己眼前的一袋菜葉，朔夜微微挑起秀眉。「你買的？」

「不不，你猜猜。」

「懶得理你。」

「別這樣嘛……好啦好啦。」親了親愛人的臉頰，炎淩耀放低聲音，在朔夜耳邊低語：「是隔壁王嫂給的謝禮喔。」

果然，幾秒定格後如願看到朔夜漲紅的臉頰。炎淩耀哈哈大笑，緊緊摟住對方的腰。「有什麽好害羞的嘛，做好事耶。」

「我并沒有要幫他們的意思……」蚊子般的呢喃。

「別嘴硬了，小夜可是個善良的好人喔。」

「你再說！」

「哇啊啊！小心鍋子！小心！」顧不得被鍋鏟拍暈的危險，炎淩耀閃過朔夜的攻擊後急忙抓穩被放掉的炒鍋，這才沒讓美味的煎魚泡湯。

「礙事！快滾出去！」

「好嘛好嘛……」

哭喪着臉走出廚房，炎淩耀卻在出了廚房之後露出淺淺的微笑。

沒錯。他的小夜，是這麽的善良。

『根據經紀人表示，不久前迅速竄紅的舞蹈名星Ｆｉｒｅ在拍攝最新ＭＶ途中受了傷，目前仍在某大醫院靜養。至于是哪間醫院公司方面不願透露，更增加了他實則失蹤的傳言……不少網友熱烈讨論，甚至有了些不滿聲浪……』

夾了一塊魚肉放進口中，炎淩耀目不轉睛地盯着電視，新聞臺的女主播正滔滔不絕的唸着官方臺詞，偶爾摻雜了一些個人觀點。

「算了算，也一個月了。」

「小夜……」看着拉過椅子在自己身邊坐下的朔夜，炎淩耀心裏五味雜陳。

「想回去嗎？」

聽到這樣的問話，炎淩耀心裏一驚，但在看到朔夜平靜的表情後，才意識到這只是沒有任何衍生意義的問題，這才放下心來。

他一個苦笑。「我突然一走，給潘魔頭帶來不少麻煩呢。」

電視上的男子正咬着牙、小心翼翼地回答記者抛出的尖銳疑問，生怕用錯了哪個字哪個詞就會讓想象力豐富的記者們藉機大作文章。

突然，電視『啪嘶』一聲，沒了訊號。

「小夜？」

「吃飯別看電視。」姿态優雅地拿起筷子，朔夜夾起一葉青菜。「不過這也奇怪，這村子沒人認得出你。」

「這邊的人都幾歲啊，才不追星呢。」炎淩耀嘻嘻笑着，趁着朔夜不注意快速搶了他才剛放入碗中的菜葉，張口吃掉。

「喂……照理說你應該夾菜給我，不是跟我搶着吃吧？」

「呵，好啦。來，小夜，張口……」

「你──」

「我照小夜的要求夾菜給你吃啦，還送到嘴邊呢。來，嘴巴張開……」

不過才過了一個月，怎麽兩人的位置就掉轉了？記得以前都是炎淩耀乖乖聽話，為什麽現在變成他不停地往他設下的『陷阱』裏跳呢……

但看到那滿含期待的閃亮眼睛，朔夜又不忍心拒絕。

彷彿要咽下世上最可怕最駭人的料理一樣，朔夜全身僵硬地張嘴，乖乖咬下眼前的菜。

味道還不錯，可是炎淩耀的表情讓朔夜背脊陣陣發寒。

「嗯……」不出所料，口中的食物都還沒吞下，有個人就迫不及待地抱了上來，還超級自然地吻上了他。

盡管已經在一起不短的時間了，朔夜還是有些不自在。現在的他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心髒在鼓動的聲音，強烈而快速，想必對方也聽得一清二楚……

真是讓人害臊。

「果然，還是這樣最好吃了。」

不知過了多久，朔夜才被放開，漲紅了臉。

「喔對了，我吃完飯後要去幫江叔的忙，南區的夜市。」

「你要出去？」

「嗯，怎麽了嗎？」炎淩耀伸出手，撫了撫朔夜的眉間。舉手投足間頗有成熟男人的味道。

「炎，其實你不必這麽努力賺錢也沒關系，現在的錢其實夠我們兩個用了。」

因為逃亡的關系，兩人都不能使用賬戶裏的存款，怕被發現行蹤。

「不，我要讓你過更好的日子，當然要努力一點啊。」

很甜的話，所有的戀人聽到也許都會開心。但是此時的朔夜卻開心不起來。

「啊，下雨了？」

朔夜看向窗外，果真，細細的雨水伴随着清脆的雨聲打在窗上。「那今晚別去了吧？下雨多不方便，打個電話跟江叔講一聲吧。」

「不不。」炎淩耀搖搖手指。「就算客人少一點，還可以賺一點呀。收攤了我會馬上回來，今晚也不會擺到多晚才對。」

看愛人這麽堅持，朔夜也不再說話，只是拿起碗筷默默地吃起飯來。

如果，他的愛人可以精明一點了解他的心思的話，他也不會有這般落寞的感覺了吧。

「找到了，沒想到逃到這裏來啦，真是夠了。」

漁村一角，一層樓的小平房不遠處的大樹上，傳來青年略顯不耐的聲音。

「下雨了……」墊着腳尖踩在較粗的樹枝上，禦鬼伸出白皙的手。

「一個月耶，我找了他們整整一個月！真是浪費時間，氣死我了。」倚天晃着雙腳，表情扭曲。

一滴雨水承受不住重量，滑過葉面落在銀白的頭發上。禦鬼摸了摸頭，擡眼看着烏黑的天空。「沒有星星……」

「你這不是廢話嗎？」倚天白了身旁男子一眼，「下雨的夜晚還能看到星星的話，我看組織都要垮了！」

沒有理會對方的吐槽，禦鬼摸了摸粗糙的樹皮。「堂哥他……喜歡星星。」

「嗯？你說什麽？」

「……沒什麽。」

「喂，你還好吧？這一個月來你都怪裏怪氣的，思春期到啦？」彈了一下手指，倚天看着被自己彈散的雨水。「你怎樣我是不管啦，可是不要影響到我們的任務喔。稍有閃失都有可能喪命呢。」

「無月他已經不強了。」

「好啦好啦，不強不強，可是誰知他會不會突然爆發呢？你也知道，有些人吃了愛情的炸藥戰鬥力都會飙升好幾倍呢！以前我就吃了幾次悶虧。」

愛情……

這兩個字一入耳，禦鬼就感到心頭一陣抽痛。

這一個月來他想了很多。

對于無月，幾個日子前他仍是痛恨不已，恨不得馬上将他碎屍萬段，然後他要痛快地欣賞華威廉悲痛欲絕的表情。

可是随着搜捕的時間越拉越長，他開始心驚于愛情的力量。雖然他也曾花過更長的時間追捕其他叛徒，但是他實在難以想象，那個冷淡無情的無月，竟然會為了一個男人做到這種地步。

如果是自己，有辦法堅持到這一步嗎？

為什麽無月的愛情可以令人動容，自己的愛情卻讓那個人敬而遠之？

誰錯了？是誰錯了？

是不是因為這樣，那個人才會這樣對待自己？如果自己所堅持的，和無月的是一樣的，是不是可以得到不同的回報？

沒有人可以給自己答案……

『你這麽做，也不會讓那個男人多看你一眼。』

禦鬼閉上眼睛。

有點想哭。

時間……就快到了吧。

輕輕推開窗子，外頭仍下着冷雨。

他們已經來了。空氣中，有即将離別的味道。

如果我就這麽安靜地離開……你會來找我嗎？

會嗎？會嗎？會嗎……？

趴在窗框上，朔夜垂着眼，任由眼淚滑下。

關于我們的結局……還是只有分離。不管是制裁者的追緝，還是深潛在體內的劇毒。

夜很深，深愛着的那個人還沒回來。多希望還能再看他一眼。

也許……只能這樣了。

朔夜看見了，在不遠處的大樹底下，多了兩抹黑影。

沒有防備或逃跑的意思，朔夜仍舊靜靜地趴着。

「小夥子、小夥子！」

「呃，什麽事？」

「怎麽啦？江叔看你心神不寧的，累的話回去休息吧，江叔來收拾就行了。」

「沒關系……就剩一點點了……」

「這幾天晚上都下雨，還要你來幫忙，真是不好意思啊。」

「不會，江叔你也很照顧我……」

忙碌中的手被一雙寬大且顯得粗糙的大掌罩住，江叔關心的臉龐映在眼前。

「如果有什麽事的話，先回去沒關系。」

「……」

炎淩耀覺得有些心悸，不規則的跳動讓胸口有些悶痛。他對江叔感激地笑笑，便在一旁的清水洗洗手，站起身。

「那麽我就先……」

有氣無力的聲音被一聲尖銳且巨大的破空聲響切斷。從天空中傳來的恐怖聲響讓所剩不多的攤販們全擡起了頭，還伴随着些許驚吓的尖叫。

「天哪，什麽聲音？」

「好像是從那邊傳來的？」

「放鞭炮？煙火？」

人群開始浮動，到處都充斥着驚恐的猜測。

是，槍聲……槍聲……

小夜！

身體在還沒接到大腦命令前就動了起來。

在無數雙恐懼的注視中，炎淩耀朝着聲音來源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