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下)

「呦,竟然被躲過了。」

黑夜的偏僻漁港,四個人。倚天墊着腳尖,輕輕吹了吹冒煙的槍口。禦鬼驚愣地瞪大眼睛。

男人站直身體,從腰間拔出武士刀。

「華威廉……?」

腳邊的彈痕仍冒着白煙。鋒利的武士刀在月光下閃着冷光,對着面前的三個人。

「華威廉?小禦,跟你同姓耶。怎麽,華族的人?」

「……是我堂哥。」抓着朔夜的手緊了緊。

「呦,你堂哥?」倚天垂下拿着槍的左手,看了一眼被緊抓在禦鬼身前的朔夜,又轉頭看着眼前穿着西裝的男人。「那麽,是同伴還是敵人呢?」

「把無月留下。」武士刀的冷光閃了一下。

盡管很微小,朔夜仍感覺到了身後人的情感變化。那在一瞬間縮緊的手掌,讓他的手腕隐隐作痛……似乎,還有一點心疼的感覺。

「這是怎麽回事?你堂哥竟然來阻饒制裁者辦事?」倚天皺起眉,語氣中不無責怪。「小禦,請說說現在是什麽情形?」

「不關禦鬼的事。把無月交出來,我可以不找你們麻煩。」

「這家夥是你的人?奇怪,我記得他不是有情人了嗎?」倚天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突然,象是想到什麽般邪邪地笑了出來,「怎麽?他也是你喜歡的型?」

無處可逃,朔夜只能看着倚天的左手伸過來,但就在指尖即将碰到自己的時候,有股力量把自己往後用力一拉──

「你不要碰他。」

黑夜中,一雙暗紅的眼眸閃着犀利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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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禦,你搞什麽啊?」懸在空中的左手慢慢地收回,面對同伴警戒的動作,倚天淡淡一笑:「你該不會……要在這個時候背叛我吧?」

「……當然不是。」

雙手仍被禦鬼緊緊抓在身後,但朔夜感覺到剛剛堅定不移的力道,現在卻有點動搖。

「我是要……自己解決他。」

「是嗎?」倚天笑了起來,有些戲谑的味道。原本垂在身邊的手再次擡起,伸向明顯亂了方寸的禦鬼,「你──」

一瞬間,僅僅一瞬間。朔夜也只聽到刀的破空聲,倚天卻在一個蹬跳後閃離兩人。等到一切恢複平靜後,朔夜才看清眼前的狀況。華威廉持刀砍了過來,而倚天……跳走了。

差不多,五公尺的距離。

好快……

朔夜發着愣,連自己被禦鬼拉到離華威廉有好幾公尺遠的地方都沒注意到。

是制裁者……高層間的對抗。

算是有點狼狽的閃躲。倚天站穩身體,撫了撫被切平的浏海。「切……我還是暫時相信你好了。」

「無月……我問你。」完全無視不遠處對自己虎視眈眈的槍手,華威廉重新站直身體,轉身面對退到遠處的禦鬼和朔夜兩人。「為什麽,你連反抗都放棄了?」

朔夜沒有說話,只是低下了頭。

「無月!」有點逼問的語氣,「我怎麽想都不明白,為什麽你連反抗都不願意!」

「……」

「回答我!」

「我不想……拖累別人。」

「哼,我看是不想拖累那個姓炎的吧。」朔夜表現出來的懦弱讓華威廉一陣煩躁,「如果不想離開,就不要乖乖就範!」

「華威廉,你真的要阻礙我?」倚天臉色陰沉,眼眸中卻有一絲興奮的火光在跳動。

那是狩獵者在遇到頑強的獵物時才會有的目光。

他是制裁者,組織中從未失手過的頂尖高手。而他就是為了成為制裁者,才會接受比殺手更不人道、更殘酷的訓練。這對他來說是項殊榮,代表着任何人都無法超越他。

追捕組織的背叛者是其次,能夠獵殺未遇過的強者總是讓倚天熱血沸騰。

他從不認為自己會輸。至今為止被他視為獵物的人沒有一個仍活在這個世界上。

一個也沒有。

華威廉全身緊繃,他看到倚天丢棄槍枝、轉瞬間甩出兩把短刀。

雖說是短刀,但其實和一個普通男人的半肢手臂差不多長。刀身異常的細,在月色下閃着冷光,讓人毛骨悚然。

不能後退!

握緊手中的武士刀,華威廉深深吸了一口氣。

蹬出腳步。

「華威廉!」朔夜尖叫出聲。只是短短的交手瞬間,他便見到華威廉腰側多了一道深可見骨的致命傷口。

兩人并沒有停下動作,頓了不到一秒的時間便轉身再戰。

倚天的打法詭谲多變,招招致命。沒有規則可言,如同野獸以本能行動。幾招下來華威廉連連吃虧,身上的傷如倍數增加。

雖然多少能傷到倚天,但仍能清楚地比較出兩人的實力差距……

第一次的交手就傷得太重了。

若不是他實戰經驗充足,恐怕不到幾秒就再也爬不起來了。

「華威廉!別打了!」

「沒用的。」拉住想要上前阻止的朔夜,禦鬼更加用力地掐緊他的手。「現在就算認輸,倚天也不會放過他。」

「你在說什麽!禦鬼,華威廉是你的親人吧?你──……」

聲音軋然而止。朔夜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男人。那雙紅色的眼睛倔強地瞪着他,泛紅的眼眶卻道盡了主人此時的傷悲。

「無月……我愛的人,此時卻是為你而戰啊。」

朔夜瞪大眼睛,幾秒後才了解對方話中的涵義。

「禦鬼!你瘋了!」

朔夜拼死掙紮起來,一個使勁掙脫箝住自己的手,掙脫後卻不是急着逃跑,而是狠狠給了禦鬼一巴掌。

「就因為這樣他死了也無所謂嗎?那不是愛!」

「那要怎樣才算是愛?要像你一樣,犧牲奉獻才是愛嗎?」紅色的眼睛突然變得猙獰,禦鬼猛地狠狠掐住朔夜的手臂,痛得朔夜表情扭曲。

隐約有骨頭碎裂的聲音。朔夜哀叫出聲。

「我跟你不一樣……我不知道愛是什麽!我是怪物!」禦鬼更進一步,幾乎要掐斷朔夜的手臂。「我就是要他死!要他死!還有,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有你……!」

「放、放手……」

砰!

一聲槍響響徹整個漁港。

「禦兒!」是華威廉的聲音。打鬥中,他瞄見血從禦鬼的身上噴了出來。但就因為這一秒的分神,倚天的刀就插進他的左胸。

朔夜呆住了,他看着眼前的禦鬼瞪大眼睛,緩緩倒了下來。而自己被噴了一整身血花。

「小夜!」

被倒下的禦鬼壓得向後倒去,朔夜卻在向下墜落的瞬間聽到了一聲熟悉的呼喚。眼角餘光好像瞥見,有個人影朝自己跑過來,手上還拿着剛剛倚天丢棄的槍。

「小夜!」

「……炎?」

朔夜撐起上半身,下一秒,便被熟悉的氣息所環繞。

是他……是他?不可以過來,怎麽會過來!

朔夜全身都在顫抖,卻不知是喜悅,還是恐懼。

「小夜,你有沒有怎麽樣?快起來,我帶你走!」

朔夜愣愣地擡起頭,像個受驚的孩子般伸出發顫的雙手,緊緊抱住炎淩耀。

來不及了。

再也離不開了。

一定……是命運。一定。

「站得起來嗎?」拉着朔夜,炎淩耀急急地想将朔夜從地上拉起來。他看到不遠處的華威廉被那個有點像野獸的人拿刀刺穿,然後像布偶一樣頹然倒在血泊中。

從來沒見過的恐怖景象,讓他緊張得渾身顫抖。

不,更讓他恐懼的是,自己竟然開槍傷人。他從沒想過自己會有做這種事的一天。

「禦鬼他……」

「別管了,快起來!」

朔夜擡眼看着努力保持鎮定的愛人,但他仍可以從對方顫抖的雙手知道他此時的驚恐。

對不起,把你牽扯進來。但我現在了解了。

我不該悄無聲息地離開,不管到哪裏,我都應該跟你在一起的。

就算前方是地獄。

朔夜想起以前,第一次在訓練中拿起槍的情景。那時的自己盡管年紀還小,還是知道手上那小巧的機械有多危險。

他害怕到顫抖哭泣,盡管接受很久的射擊訓練,但當真正要開槍殺害生命時,他還是因為顫抖而射偏了。

直到看到與自己同組的夥伴在真實厮殺訓練中被對手槍殺,朔夜才明白有時候善良會害死自己。

看到死去的夥伴,朔夜才穩下顫抖的手,在哥哥焦慮的觀望中殺掉對手。

當對手倒下,意味着朔夜可以活下來。

他站在夥伴和對手的血灘上,看到在場外的哥哥露出松一口氣的表情。

唯有舍棄身為人的恐懼和良善,才有辦法真的瞄準一個活生生的生命,然後扣下扳機,換取生存的籌碼。

他花了多久的時間才明白這個道理,才有辦法狠下心。但眼前這個還在顫抖的愛人,卻在一瞬間就抓住了這個選項,而且毫不猶豫。

也許是因為,炎淩耀對他的愛,也從來沒有猶豫過吧。

同時也伴随着犧牲一切的決心。

朔夜搖搖晃晃地在炎淩耀的攙扶下站了起來。

「你們以為逃得了嗎?」

朔夜站穩了,擡起眼。此時的他有點狼狽,散亂的發披在肩上,細細的雨水糊了整臉。剛剛被禦鬼掐住的手臂瘀血不退,骨頭大概裂開了。

但沉靜的眼中卻射出屬于殺手的冷漠光芒。血的味道讓他想起,在這個世界中,只有舍棄良善才能活下去。

倚天手握雙刀,站在離兩人約十步遠的前方。他身上有不少刀傷,但卻好像感覺不到痛,臉上挂着恐怖的笑容。腳下拖着大片血跡,但不是他的。

朔夜看了一眼倚天刀上的血跡,再看看倒在他刀下的華威廉。

身體瞬間冷了。

這就是制裁者。怪物般的存在。

如果要活下去,就要讓這個怪物成為布偶。

「打中要害了,厲害。以第一次開槍的人來說,表現的真不錯。」倚天笑笑地看着趴在地上無聲無息的禦鬼,再看着将朔夜護在身後的炎淩耀。「還是說,只是運氣好而已呢?」

炎淩耀站到朔夜身前,舉起槍,眼神冷冽。

「也許你很适合當殺手耶,小哥。」倚天大笑,将沾血的刀往衣服上抹了抹。「你身後那人兒第一次拿槍時可是害怕到哭哭啼啼的喔!」

「是嗎?」炎淩耀感覺到自己不再顫抖了。他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機會。

如果沒打中,或是沒讓眼前的怪物倒下,自己和朔夜将難逃一死。

會變成跟華威廉一樣。像布偶般倒下。

恐懼在此時無濟于事。它不能刺激自己的腎上腺素,讓自己看到倚天的弱點,然後精準地打中他。

所以要舍棄恐懼。舍棄良善。為了活下來。

握着槍的手用力到露出青筋,炎淩耀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

沒問題的,只要像剛剛一樣,穩下手瞄準就好了。為了保護朔夜,他什麽都做得到。

而且必須做到。

倚天舉起雙刀,露出猙獰的笑容。

「炎。」伸出手,朔夜覆住炎淩耀舉起的槍。「讓我來吧。」

「小夜……」

朔夜淡淡一笑。「我來吧。」

善良的小夜,這是自己深愛着的人。炎淩耀凝視着朔夜,把槍交給他。

這是對誰都很善良的小夜。

朔夜想推開身前的人,但炎淩耀卻穩穩地站着,一步也不動。

「炎……」

「如果要死的話,讓我先死吧。」炎淩耀笑了,将朔夜護在身後。「小夜,我不怕。」

眼淚掉了下來。朔夜抿緊嘴唇,任愛人站在自己身前,舉起槍,視線躍過炎淩耀寬厚的肩膀,淩厲地瞪視着倚天。

「勇氣可嘉、勇氣可嘉啊!哈哈哈!」倚天壓低身體,結實的左腳彷彿在蓄力般微微彎曲。「躲在別人身後的感覺如何?無月!」

最後一聲呼喊,倚天蹬出腳步,像箭一樣射了出去。

同一時間,朔夜一手從後面環抱住炎淩耀,看準瞄準點後迅速開了三槍!

子彈飛躍海灣水面,射進對面峽彎的樹林裏,驚起黑夜中陣陣鳥鳴。

眼前一黑,什麽都沒有。

「嗚……」

一聲痛苦的悶哼聲将朔夜的思緒拉了回來。他瞪大眼睛,看着在眼前放大的野獸雙眸。

「對付你這種普通人……這樣就夠了!」

倚天的這句話不是在對自己說。朔夜看到倚天一個揮臂,擋在身前的身體就噴出一道血箭。

然後原本環抱住的愛人就像沒有生命的布偶一樣,緩緩倒下。

腦中有聲音在尖叫,朔夜卻眼神空洞地看着倒地的炎淩耀,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太弱了,你比這個小子還要弱呢。」倚天伸出左手,一掌握住朔夜的臉。

朔夜腳軟了,一個踉跄差點摔倒在地。臉被握住,腳卻撐不起身體,重量全落在脖子上,難受得很。

「你太讓我失望了,無月。」皺起眉頭,表情卻似乎在笑,「三槍耶!一槍都沒打到,真侮辱了王牌的封號啊。」

「……」朔夜全身都在顫抖,好像有細碎的聲音從口中散出。槍掉在地上。

「走吧,無月。」倚天笑得瞇起眼,「組織要資源回收了。」

「小夜……」

衣襟好像被什麽拉扯,倚天低頭,看到應該因為劇痛而昏厥的人爬了起來,一手壓住腹部的傷口,一手拉住他的衣襟。

聽到炎淩耀的聲音,好像為朔夜灌入力量。朔夜抓住倚天的手,努力想站起來。

「真是礙事。」

「不……」

才推開一點倚天的手掌恢複視線,朔夜就看見倚天舉起拿刀的右手,往炎淩耀的喉嚨劃了下去。

「不!」

鮮血噴濺。好像劃歪了,在炎淩耀的胸口上印下深深的血痕。

「不!不要!啊啊……」痛徹心扉地哭喊響徹天際。

眼淚一滴一滴滑下,讓倚天抓不住朔夜的臉。朔夜往地上一陣亂抓,卻摸不到槍。

為什麽!為什麽是他!

「炎——!」

砰!

一聲有點悶槍響。倚天轉過身,看到站在自己身後的禦鬼。

「你……」剛剛的悶響是槍口抵在肉上開槍,才會有的聲音。他看到禦鬼拿着原本屬于他的槍,目光淡然。拿槍的手上有噴濺的血跡。

那血……該不會是他的吧?

「你不是……」死了嗎?

「我是華族的白子,月亮的孩子。」将槍再次抵上倚天的身體,禦鬼面無表情。「從那一刻起,我就不是人了,是怪物。不斷進化的怪物。」

倚天看着禦鬼身上的槍傷,原本被子彈穿透的傷口已經愈合,呈現恐怖的暗紅色。

遠方傳來警車的鳴笛聲,在這個偏僻的小村莊,要到隔壁城市才有一所警局。

禦鬼不疾不徐地又開了幾槍,完全不在乎血全部噴到自己雪白的衣服上,直到倚天睜着不可置信的眼倒下為止。

「……」朔夜震驚地看着禦鬼,然後忽然像想到什麽似的,緊緊将昏死過去的炎淩耀抱進懷裏。

「炎……炎……醒醒、醒醒啊……」

血緩緩地流淌,禦鬼把槍丢在血泊上,看着不停哭泣的朔夜。

為什麽看着他們,自己會覺得想哭?

這種感覺,讓禦鬼想起當初,華威廉在對他做了那種事後,選擇轉身離開的那一幕。當時的他,心裏也充斥着現在這種感覺。極度的痛,把身體撕碎般的痛。

『你這麽做,也不會讓那個男人多看你一眼。』

『你瘋了!那不是愛!』

那什麽是愛?

這就是愛嗎?

為什麽你們的愛讓人動容,我的愛卻讓那個人想逃呢?

炎淩耀對無月的愛讓他願意為無月犧牲生命,毫不猶豫。他只是一個普通人啊,他是怎麽有這種勇氣的?

即使無月曾經對不起他,他還是選擇愛他。

無月對炎淩耀的愛讓他選擇背叛組織,卻在制裁者到來時束手就擒。他是為了避免炎淩耀受到傷害,才決定默默離開。

即使炎淩耀曾經傷害他,他還是選擇愛他。

而自己呢?

禦鬼轉頭看向倒在遠處的華威廉。

自己為什麽不阻止華威廉和倚天的對決?明明早就知道結果一定是如此。他卻選擇袖手旁觀,讓華威廉一步一步邁向死亡,就因為自己由愛生恨,恨不得他下地獄。

為什麽自己愛的人是為別人而戰呢?這樣的自己是什麽?

禦鬼看着自己的手掌。

是怪物。

禦鬼想起之前問起為什麽彼此不能相愛時,華威廉回避自己的反應。

『還是因為,我是怪物?』

華威廉沒有回答,但行為已經給了解釋。

在問是不是因為彼此是堂兄弟所以不能相愛時,華威廉沒有反應,只是靜靜地凝視着自己。

但是當問到是不是因為自己是怪物時……

禦鬼渾身一震,一股沁寒從尾椎直沖腦門。

不理會不停哭泣的朔夜,禦鬼轉身走到身受重傷躺在遠處的華威廉身邊,跪下。

眼鏡已經不知遺失在什麽地方,沒有了眼鏡的遮擋,讓禦鬼清楚地看到他斯文中帶着邪魅的面容。緊閉的雙眼象是不會再睜開了,眉間沾着血跡。

華族,殺手組織裏的高層,代代為組織效命。主掌藥學,組織裏所需要的藥物都由華族操手。

他們崇尚力量,也崇尚自然。華族的孩子,不管男人還是女人,都有一股邪魅的氣質。

華禦是第一個誕生在華族的白子,雖然是自然的突變,但仍被當作是神的賜與,甚至有人希望他能夠接任下一任族長。但是當他視力開始退化、甚至瞎掉時,開始有聲音說他是無用之人,是來自地獄的詛咒。

只有這個原本可以繼承族長之位的男人,始終陪在自己身邊……

「你一直是我唯一的光啊……」

一臺警車由遠而近駛來,一個急煞停在船只控制中心前。兩名警察迅速下車,并拔出配槍,但是當他們看清楚眼前的景象時,卻不知道要将槍口對準誰。

「天哪!」其中一名看起來較為稚嫩的警察驚呼。

禦鬼拔刀劃破自己的手臂,将鮮血灑在華威廉身上,特別是在左胸口的位置,幾乎浸泡在血水裏。

「我聽到了,你那時呼喊我的名字……」禦鬼的眼神很溫柔,他輕撫着男人冰冷的臉頰,「我好高興。」

即使我是怪物,你依然為我擔心。即使我不會死,但在我受到傷害時,你的目光還是朝我望了過來。

害你輸了的人,是我啊……

「你、你們!放下武器!」看似比較冷靜的警察舉着槍,對禦鬼大吼。而另一名稚嫩的警察則對準遠處抱着炎淩耀的朔夜。

這時,突然有近十輛的黑頭車向這裏疾駛而來。兩名警察搞不清楚狀況,一時不知該做何反應。

黑頭車停在警車周圍,數十名黑道兄弟迅速下車,将警察包圍住,并大喝着要他們回到警車上。其中一臺開向朔夜所在的方向,停在最前面。

「夜!」一個男孩跳下車,朝朔夜的方向奔去。

「這、這是怎麽回事……」兩名警察已經不能在保持冷靜了,他們驚恐地看着圍住自己的黑道,是黑道火并嗎?那邊好像死了幾個人,可是……

當他們看到那名白衣白發、散發着詭異氣質的美麗男人站了起來往這邊看時,他們幾乎要吓到腿軟了。

「不好意思,可以請你們回到車上嗎?」

說話的是一個魁梧剛毅的男人,他居高臨下地凝視着兩名警察,一雙鷹眼銳利如箭。

兩人逃命似的沖回車上,但還是沒有離開。

「夜、夜!你還好嗎?」朝傑沖到朔夜身邊,目光卻被渾身是血的炎淩耀吸引。「天哪!他、他……」

「朝傑……」朔夜淚眼婆娑。他不知道該怎麽辦,這種傷勢對殺手來說可能還能應付,但對一個普通人來說,已經足以致命了。

明明身為殺手的是自己、明明較能抵抗傷勢的是自己、明明被追殺的人是自己……

但是他卻把他當作盾牌。

想到那時愛人出于信任将槍交給自己,卻用肉身護在身前的樣子,朔夜頭一次覺得自己是如此沒用。

為什麽當時不推開他?

他一定很痛吧……一定很痛……

撫着炎淩耀身上的傷口,朔夜痛哭失聲。

「夜、夜,你別急,我們趕快把他帶到醫院……」即使知道已經來不及了,朝傑仍安慰般地提議。

「他不會有事的。」

說話的人是禦鬼。

兩人看着禦鬼将滿手的鮮血灑在炎淩耀身上,原本還在流動的血在碰到傷口時卻迅速凝固,像果凍一樣覆蓋在傷口上。

「咦……」看見這詭異的情況,朝傑打了個寒顫。

倒是朔夜,原本黯淡無光的眼眸,像漸漸注入靈魂般明亮起來。「為、為什麽……」

「無月,随我走吧。」

「什麽?」朝傑吓了一跳,護在朔夜身前。「你休想!」

「聽我的,他就可以活。」

「不可能!這樣的傷勢普通人根本死定了!」朝傑推開禦鬼,大吼:「我不會讓夜跟你走!」

沒有理會朝傑的意思,禦鬼移動視線看着朔夜。「再晚一點,他就會死。我可以救他,只要你跟我走。」

朔夜全身顫抖。

「你在說什麽呀!混蛋!」再一次擋住禦鬼的視線,朝傑怒道:「夜!別相信他!」

朔夜沒有看朝傑,反而直視着禦鬼。

眼前的這個人已經沒有以前那種令人感到恐懼的氣質,濃密的白色睫毛微微遮掩住血紅的眼眸,眉毛溫和地垂着,就像神話裏溫柔的妖怪。

朔夜覺得禦鬼很适合這樣的表情。

好像在很久之前,這就是他的本性一樣。

「跟我走了以後,你就不再是無月了。」

朔夜看着禦鬼,眼淚已經流幹了。

「你可以成為真正的朔夜,你可以不用再為組織效命。」禦鬼舉起血液已經凝固的手臂。「我是怪物,我有辦法拿出你身體裏的毒。」

「夜!別聽他的!」朝傑尖叫,「你給我閉嘴!」

朝傑出拳,卻被禦鬼輕松地躲過。一瞬間朝傑就知道兩人實力的差距。他轉身想要再戰,卻看到朔夜目光迥然地直視着禦鬼。

「夜!」帶着哭腔的呼喊,朝傑害怕以後再也見不到一直以來都是這麽善良的朋友。

即使也許跟禦鬼走,對朔夜來說是最好的選擇,他也不想要朔夜離開。

誰知道他們這一走要多久,而他們又會往哪裏去。

「不要跟他走!」朝傑哭了,「我不要沒有你!」

「朝傑,對不起。」看着一向開朗活潑的朝傑走到自己身邊坐下嚎啕大哭,朔夜輕撫着炎淩耀的頭發,對朝傑說。「對不起,我傷害了你。」

「才沒有!你沒有傷害我!」抱住消瘦的朔夜,朝傑哭得更兇了。「不要走!求你!」

「你說的沒錯。」抵上好朋友的額頭,朔夜輕聲說:「殺手是無法擁有幸福的……的确是一句鬼話。所以你要過得很幸福,好嗎?」

「嗚……嗚……我不要!誰知道他會把你帶去哪裏!」

「朝傑……」朔夜苦笑,覺得喉頭又痠又痛。「我別無選擇。」

他從來就不是自由的朔夜。他也已經沒有餘力去管禦鬼會将他帶去哪裏了。

不過就算是地獄也無所謂。只要活下來,朔夜相信總有一天他們可以再次相遇。

只要活下來。

朔夜伸手擦掉朝傑的眼淚,對方卻更大聲地哭着。

他們都犧牲太多了,也吃太多苦了。

如果可以,朔夜很希望禦鬼是帶自己去受苦的。這樣他的罪惡感也會輕一點。

「朔夜。」

朔夜擡起頭,看到的是玄北。

「對不起。」兩人看到對方幾乎是同一時間脫口而出,這充滿愧疚的三個字。

朔夜笑了出來,玄北卻覺得心裏一陣難受。他蹲下身抱住朝傑,并将哭得一塌糊塗的愛人的手從朔夜身上拉下來。

「該走了。」禦鬼道。「夕日,華威廉可以麻煩你嗎?」

「我不要!」朝傑淚眼瞪着禦鬼,「你這個王八蛋!都是你!都是你害的!啊……放開我!放我下來!」

玄北一個使力将激動不已的朝傑甩到肩上,與禦鬼對眼道:「我不想與你為敵。」然後向遠處的一群弟兄使了一個眼色,他們便心領神會地跑了過來,查看炎淩耀的傷勢。

「把他帶回公司的救護所,不得有誤。」

「是!」

「小夜……」

朔夜看到炎淩耀的眼睛張開了,但他選擇背過身去。

「小……夜……」

輕如細蚊的呢喃吸引了一些弟兄的注意,但其中一名較為年長的弟兄卻示意其他人不要出聲。

朔夜必須用全身的力量控制自己,才能阻止自己轉過身來。他想上前最後一次仔細地摸摸他,告訴他不要害怕,但他怕接觸到那熟悉的觸感,就沒有勇氣離開這裏了。

未來的日子還長着。朔夜這麽告訴自己。所以在炎淩耀被帶走時,他沒有哭。

『我們說好了,只有炎淩耀抛棄朔夜,沒有朔夜離開炎淩耀。』

謝謝你直到最後一刻依然沒有抛棄我,反而是我違背誓言離開了你。

請你不要恨我。多麽希望你了解,不管我做了什麽決定,都是因為我愛你。

「玄北!你放開我!我們是為了朔夜而來的啊!夜……夜!你不要走……不要走!」

朝傑聲嘶力竭的哭喊讓朔夜眼睛很痠,但他的眼淚已經流幹了。不再看朝傑,朔夜轉眼看着禦鬼。不知道為什麽,禦鬼的背影給人一種單薄脆弱的感覺。

「為什麽要幫我?」晚風吹過朔夜的發際。

禦鬼沒有回頭。許久之後,才徐徐吐出一句。「如果憎恨是一種選擇,那麽,善良也是。」

已經不記得華威廉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躲着自己了。唯一記得的是,當自己露出猙獰憎恨的表情時,那個人痛苦地閉上了雙眼。

如果我照你所希望的,回到過去那天真善良的華禦,你是不是就能像以前那般直視着我呢?

朔夜注意到禦鬼的視線停留在遠處,凝視着被玄北帶走的華威廉。然後他聽到禦鬼呢喃般地低語:「我只是希望……他能愛我一點點而已。」

「禦鬼……」

「為什麽……為什麽,我會忍心傷害他?」朔夜看到禦鬼低頭凝視自己的手,然後像忍着什麽般緊緊握拳。

「禦鬼……你知道嗎?」朔夜朝禦鬼踏出一步,背對着朝傑所在的方向。「你不是怪物。」

雪白的背影頓了一下,正要前進的腳步倏地停了下來。

「你是……月亮的孩子。」

「……」

禦鬼哭了。

這是第二次,有人對他這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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